《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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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 第1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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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日云英相见后,裴航愿得托瑶宫。
书讫,仍付绿鬟送入纱橱。瑶姿见这诗中,明明说出洞房花烛,愿谐秦晋之意。却怪他从前故意作难,强求面试,便就花笺后和诗一首道:
珠玉今为翠幕笼,休夸十里杏花红。
春闱若许裙钗入,肯让仙郎占月宫?
瑶姿和过第三首诗,更不令侍儿传送,便放笔起身,唤着绿鬟,从纱橱后冉冉的步入内厢去了。郗公便起身走入纱橱,取出那幅花笺来。赵公笑道:“三场试卷,可许老监场一看否?”
郗公将诗笺展放桌上,与赵公从头看起,赵公啧啧称赞不止。
嗣薪看到第三首,避席向郗公称谢道:“小姐才思敏妙如此,若使应试春闱,晚生自当让一头地。”赵公笑道:“朝廷如作女开科,小姐当作女状元。老夫今日监临考试,又收了一个第一门生,可谓男女双学士,夫妻两状元矣。”郗公大笑。珠川亦满心欢喜。赵公便令嗣薪再把双鱼珮送与郗公。郗公亦教珠川再用金凤钗回送嗣薪。赵公复邀三人到前堂饮酒,尽欢而散。
次日,嗣薪即上疏告假完婚。珠川谢了赵公,仍与郗公领女儿回家,择定吉期,入赘嗣薪。嗣薪将行,只见灵隐寺僧官云闲前来作贺,捧着个金笺轴子,求嗣薪将前日贺他的诗写在上边,落正了款,嗣薪随即挥就,后书“状元何嗣薪题赠”,僧官欢喜拜谢而去。嗣薪即日到富阳,入赘随家,与瑶姿小姐成其夫妇。
毕姻过了三朝,恰好郗家的娇枝小姐遣青衣小婢送贺礼至。嗣薪见了,认得是前番园中所见的小婢。便问瑶姿道:
“此婢何来?”瑶姿道:“这是郗家表妹的侍儿。”嗣薪因把前日园中窥觑,遇着此婢随着个小姐在那里闲耍,因而错认是瑶姿的话说了一遍。瑶姿道:“郎君错认表妹是我了。”那小婢听罢,笑起来道:“我说何老爷有些面熟,原来就是前日园里见的这个人。”嗣薪指着小婢笑道:“你前日如何哄我。”小婢道:“我不曾哄甚么。”嗣薪道:“我那日问你说,你家小姐可唤做瑶姿?你说‘正是瑶姿小姐’。”小婢道:“我只道说可是唤娇枝,我应道‘正是娇枝小姐’。”嗣薪点头笑道:“声音相混,正如我与何自新一般。今日方才省悟。”正是:
当时混着鲢和鲤,此日方明李与桃。
嗣薪假满之后,携了家眷,还朝候选。初授馆职,不上数年,直做到礼部尚书。瑶姿诰封夫人。夫妻偕老。生二子,俱贵显。郗公与珠川亦皆臻上寿。此是后话。
看官听说,天下才人与天下才女作合如此之难,一番受钗,又一番回钗,一番还珮,又一番纳珮。小姐并非势利状元,状元亦并不是曲从座主,各各以文见赏,以才契合。此一段风流佳话,真可垂之不朽。
………………………………………………

第七十九卷 崔俊臣巧会芙蓉屏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
若是遗珠还合浦,却教拂拭更生辉。
话说宋朝汴梁有个王从事,同了夫人到临安调官,赁一民房。居住数日,嫌他窄小不便,王公自到大街坊上寻得一所宅子,宽敞洁净,十分像意,当把房钱赁下了。归来与夫人说:“房子甚是好住,我明日先搬东西去了。临完,我雇轿来接你。”次日,并叠箱笼,整顿齐备,王公押了行李,先去收拾,临出门,又对夫人道:“我先去,你在此少待,轿便到来。”王公吩咐罢,到新居安顿了,就唤一乘轿,到旧寓迎接夫人。轿去已久,竟不见到,王公等得心焦,重到旧寓来问,旧寓人道:“官人去不多时,就有一乘轿来接夫人,夫人已上轿去了,后边又是一乘轿来接,我问他:‘夫人已有轿去了’。
那两个就打了空轿回去。怎么还未到?”王公大惊,转到新寓来看,只见两个轿夫来讨钱道:“我等打轿去接夫人,夫人已先来了。我等虽不曾抬,也要认轿钱与脚步钱。”王公道:
“我只叫得你们的轿,如何又有甚人的轿先去接着?而今竟不知抬向那里去了!”轿夫道:“这个我们却不知道。”王公将就拿几十钱打发去了,心下好生无主,暴燥如雷,没个出豁处。
次日到临安府进了状,拿得旧主人来,只如昨说,并无异词。问他邻舍,都见是上轿去的;又拿后边两个轿夫来问,说道:“只打得空轿,往回一番,地方街上人多看见的,并不知余情。”临安府也没奈何,只得行个缉捕文书访拿,先前的两个轿夫,却不知姓名住址,有影无踪,海中捞月,眼见得一个夫人送在别处去了。王公凄凄惶惶,痛苦不已,自此失了夫人,也不再娶。
五年之后,选了衢州教授。衙州首县是西安县附郭的,那县宰与王教授时相往来。县宰请王教授衙中饮酒,吃到中间,嗄饭中拿出鳖来。王教授吃了两箸,便停了箸,哽哽咽咽,眼泪如珠,落将下来。县宰惊问缘故,王教授道:“此味颇似亡妻所烹调,故此伤感。”县宰道:“尊阃夫人,几时亡故?”王教授道:“索性亡故,也是天命。只因在临安移寓,相约命轿相接,不知是甚歹人,先把轿来骗接,拙妻错认是家里轿,上的去了。当时告了状,至今未有下落。”县宰色变了道:“小弟的小妾,正是在临安用三十万钱娶的外方人。适才叫了治庖,这鳖是他烹煮的,其中有些怪异了。”登时起身进来问妾道:“你是外方人,却如何嫁得在此?”妾垂泪道:“妾身自有丈夫,被奸人赚了卖了,恐怕出丈夫的丑,故此不敢声言。”
县宰问道:“丈夫何姓?”妾道:“姓王名某,是临安听调的从事官。”县宰大惊夫色,走出对王教授道:“略请先生移步到里边,有一个人要奉见。”王教授随了进去,县宰声唤去,只见一个妇人走将出来。教授一认,正是失去的夫人,两下抱头大哭。王教授问道:“你何得在此?”夫人道:“你那夜间时说话,民居浅陋,想当夜就有人听得‘把轿相接的说话’,只见你去不多时,就有轿来接。我只道是你差来的,即便收拾上轿去,却不知把我抬到一个什么去处,乃是一个空房。有两三个妇女在内,一同锁闭了一夜,明日把我卖在官船上了。
明知被赚,我恐怕你是调官的人,说出真情,添你羞耻,只得含羞忍耐。直至今日,不期在此相会。”那县官好生过意不去,传出外厢,忙唤值日轿夫将夫人送到王教授衙里。王教授要赔还三十万原身钱,县宰道:“以同官之妻为妾,不曾察听得备细,恕不罪责,勾了。还敢说原钱耶?”教授称谢而归,夫妻欢会,感激县宰不尽。
原来临安的光棍,欺王公远方人,是夜听得了说话,即起谋心,拐他卖到官船上,又是到任去的,他州我府,道是再没有撞着的事了。谁知恰恰选在衢州?以致夫妻两个失散了五年,重得在他方相会。也是天缘未断,故得如此。却有一件,破镜重圆,离而复合,固是好事,这美中不足处,那王夫人虽是所遭不幸,却与人为妾,已失了身,又不曾查得奸人跟脚出,报得冤仇,不如“崔俊臣芙蓉屏”故事,又全了节操,又报了冤仇,又重会了夫妻,这个话本好听。看官容小子慢慢敷演,先听《芙蓉屏歌》一篇,略见大意。歌云:
画芙蓉,妾忍题屏风,屏间血泪如花红。败叶枯梢雨萧索,断缣遗墨俱零落。去水奔流隔死生,孤身只影成漂泊。成漂泊,残骸向谁托?泉下游魂竟不归,图中艳姿浑似昨。浑似昨,妾心伤,那禁秋雨复秋霜!宁肯江湖逐舟子,肯从宝地礼医王。医王本慈悯,慈悯怜群品。游魂愿提撕,茕婺赖将引。
芙蓉颜色娇,夫婿手亲描。花萎因折蒂,干死为伤苗。蕊干心尚苦,根朽恨难消!但道章台泣韩翊,岂期甲帐遇文萧?芙蓉良有意,芙蓉不可弃。幸得宝月再团圆,相亲相爱莫相捐!谁人听我芙蓉篇?人间夫妇休反目,看此芙蓉真可怜!
这篇歌,是元朝至正年间真州才士陆仲旸所作。你道他为何作此歌?只因当时本州有个官人,姓崔名英,字俊臣,家道富厚,自幼聪明,写字作画,工绝一时,娶妻王氏,少年美貌,读书识字,写染皆通,夫妻两个,真是才子佳人,一双两好,无不厮称,恩爱异常。是年辛卯,俊臣以父荫得官,补浙江温州永嘉县尉,同妻赴任。就在真州闸边,有一只苏州大船,惯走杭州路的船家姓顾,赁定下,下了行李,带了家奴使婢,由长江一路进发,包送到杭州交卸,行到苏州地方,船家道:“告官人得知,来此已是家门首了。求官人赏赐些,并买些福物纸钱,赛祭江湖之神。”俊臣依言,拿出些钱钞,教如法置办完事毕,船家送一桌牲酒到舱里来,俊臣叫家僮接了,摆在桌上同王氏煖酒少酌。俊臣是官家子弟,不晓得江湖上的禁忌。吃酒高兴,把箱中带来的金银杯觥之类,拿出与王氏欢酌,却被船家后舱头张见了,就起不良之心。此时是七月天气,船家对官舱里道:“官人娘子在此闹处歇船,恐怕热闷,我们移船到清凉些的所在泊去,何如?”俊臣对王氏道:“我们船中闷躁得不耐烦,如此最好。”王氏道:“不知晚间谨慎否?”俊臣道:“此处须是内地,不比外江。况船家是此间人,必知利害,何妨得呢?”就依船家之言,凭他移船。
那苏州左近太湖,有的是大河大洋,官塘路上,还有不测。若是旁港中去,多是贼的家里。俊臣是江北人,只晓得扬子江有强盗,道是内地港道小了,境界不同,岂知这些就里?是夜,船家把船放到芦苇之中,泊定了。黄昏时候提了刀,竟奔舱里来。先把一个家人杀了,俊臣夫妻见不是头,磕头讨饶,道:“是有的东西都拿了去,只求饶命!”船家道:“东西也要,命也要。”两个只是磕头,船家把刀指着王氏道:“你不必慌,我不杀你,其余都饶不得。”俊臣自知不免,再三哀求道:“可怜我是个书生,只教个全尸而已罢。”船家道:“这等饶你,一方快跳在水中去!”也不等俊臣从容,提着腰胯,扑通的撩下水去。其余家僮使女尽行杀尽,只留得王氏一个,对王氏道:“你晓得免死的缘故么?我第二个儿子,未曾娶得媳妇,今替人撑船到杭州去了。再是一个月,才得归来,就与你成亲了。你是吾一家人了,你只安心住着,自有好处。不要惊怕!”一头说,一头就把船中所有,竟检点收拾过了。王氏起初怕他强逼,也拚一死。听见他说了这些话,心里略放宽些道:“且到日后再处。”果然此船家只叫王氏做媳妇,王氏假意也就应承。凡是船家叫他做些什么,他千依百顺,替他收拾零碎,料理事务,真像个掌家的媳妇,伏侍公公一般,无不任在身上,是件停当。船家道:“是寻得个好媳妇。”真心相待,看看熟分,并不提防他有外心了。如此一月有余,乃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令,船家会聚了合船亲属水手人等,叫王氏治办酒餚,盛设在舱中饮酒看月。个个吃的酩酊大醉,东倒西歪,船家也在船里宿了。王氏自在船尾,听得鼾睡之声彻耳,又见月光明亮如昼,仔细看看,舱里没有一个不睡沉了。王氏想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喜得船尾贴岸泊着,略摆动一些就好上岸。王氏轻声跳了起来,趁着月色,一气走了二三里路,走到一个去处。比旧路绝然不同,四望尽是水乡,只有芦苇菰蒲,一望无际。仔细认去,芦苇中间有一条小小路径,草涨泥滑,且又弯弯纤细,鞋弓袜小,一步一跌,吃了万千苦楚。又恐怕后边追来,不敢停脚,尽力奔走,渐渐东方亮了,略略路大了些。遥望林木之中,有屋宇露出来。王氏道:“好了,有人家了。”急急走去,到得面前,抬头一看,却是一个庵院的模样,门还关着,王氏欲徒叩门,心里想道:“这里头不知是男僧女僧?万一敲开门来,是男僧?
撞着不学好的,非礼相犯,不是才脱天罗,又入地网?且不可造次!总是天已大明,就是船上有人追着,此处有了地方,可以叫喊求救,须不怕他了。只在门首坐坐,等他开门出来的是。”须臾之间,只听得头托的门栓响处,开将出来,乃是一个女僮,出门担水。王氏心中喜道:“原来是个尼庵。”一径的走将进去。院主出来见了,问道:“女娘是何处来的?大清早到小院中。”王氏对着生人,未知好歹,不敢把真话说出来,哄他道:“妾是真州人,乃是永嘉崔县尉次妻,大娘子凶悍异常,万般打骂,近日家主离任归家,泊舟在此。昨夜中秋赏月,叫妾取金杯饮酒,不料偶然失手,落到河里去了,大娘子大怒,发愿必要置妾死地,妾自想料无活理,乘他睡熟,逃出至此。”院主道:“如此说来,娘子不敢归舟去了。家乡又远,若要别求匹配,一时也未有其人。孤苦一身,何处安顿是好?”王氏只是哭泣不止,院主见他举止端重,情状凄惨,好生慈悯,有心要收留他,便道:“老尼有一言相劝,未知尊意若何?”王氏道:“妾身患难之中,若是师父有什么处法,妾身敢不依随。”院主道:“此间小院,荒郊寂野,人迹不到,茭葑为邻,鸥鹭为友,最是个幽静之处,幸得一二同伴,都是五十以上之人。侍者几个,又皆淳谨。老身在此住迹,甚觉清脩味长,娘子虽然年芳貌美,争奈命蹇时乖,何不舍离爱欲,披缁削发?就此出家,禅榻佛灯,晨飧暮粥,且随缘度其日月,岂不强如做人婢妾,受今世之苦恼,结来世的冤家么?”王氏听说罢,拜谢道:“师父若肯收留做弟子,便是妾身的有结果了。还要怎的?就请师父替弟子落了发,不必迟疑。”果然院主装起香,敲起磬来,拜了佛,就替他落了发。
可怜县尉孺人,忽作如来弟子。
落发后,院主起个法名,叫做慧圆,参拜了三宝,就拜院主做了师父,与同伴都相见已毕,从此在尼院中住下了。王氏是大家出身,性地聪明,一月之内,把经典之类,一一历过,尽皆通晓。院主大相敬重,又见他知识事体,凡院中大小事务,悉凭他主张,不问过他,一件事也不敢轻做。且是宽和柔顺,一院中的人没有一个不替他相好,说得来的。每日早晨,在白衣大士前礼拜百来拜,密诉心事,任是大寒大暑,再不间断。拜完,只在自己清室中清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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