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局一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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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局一华年-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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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虽然说得平静,毫无责怪之意,风莲却一时语塞,见他又如明眼人一般自如地自行去找水洗手,尽管有些不愿意,却还是得承认自己确实一直忽略了他看不见这件事,从未想过在南容的感受里,扎马步应该是个什么模样。他想了想,也没有仔细思考便闭上了眼睛,扎起了马步。
  眼前一片漆黑之下,果然根本不能确认自己的脚尖是否垂直于身体。他从小到大马步扎惯了,不用看便知道自己的动作再正确也没有,可是南容并不知道。风莲心底不由得生出一丝愧疚来,重新站直身体,继续闭着眼睛感受周围事物,所得自然还是一片漆黑。
  他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看不到,抬起脚低头看,自然也是看不见。又不由自主地挥拳踢腿,练起一套入门的拳法,虽然能感知自己身体如何在动,却丝毫没有可见的实在感,根本不知如今自己摆成的拳形是什么模样。
  他脚下踏着步法移了几尺,左脚猛地踢到硬物,脑子里反应过来“大概踢到台阶了”时已经来不及,整个人都失了平衡朝前冲去,幸而他身体的反应也奇快,手掌往前面的地面上一撑,人便重新站稳了。
  这便是南容所感知到的世界。风莲用闭着的眼睛去“看”自己刚才撑了一下地面的手,自己练过武,因此遇到这样的意外也不易受伤,可南容呢?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睛一睁开便看到南容站在身边,眨着那双无光的眼睛,十分好奇地向着这边“看”,道:“稀里哗啦好热闹,你在变戏法么?”
  
  风莲一时惭愧得无地自容,暗地庆幸南容看不见他刚才如同小丑一般的一番作为,面上却仍是淡淡地道:“不是。我在想要教你什么拳法。”然后不给南容再次发问的机会,走过去握住他的手道:“你已错过最好的练武辰光,现今也不能要求你打什么坚实基础,我只教你些取巧的防身法子便了。”
  说着便握着他的手向前弯了一下,道:“你气力不继,用到拳脚时便尽量使用手肘膝盖等硬处。”又掰着他的手指,教他握成拳,“指力不继,以拳头袭击人时,要用关节处。而像这样并掌之后,以掌缘切人肚腹,会比较有效。”想了想道,“说直接一些,就是打人会比较痛。”
  南容侧过耳朵,眼睛定定地朝着前方,许久才眨上那么一下,显是听得认真。
  “总之,在拳脚功夫不怎么成器之时,最简单的方法便是以自己的硬处去击打别人的软处,譬如肚腹,腰间,会容易奏效一些。同样,自己也要注意护住胸腰腹等要害处。”
  风莲放开南容的手,扣住他的脖子,道:“比如被这样挟持,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用手肘去击身后人的肚腹,但也要谨记你的要害也在对方的控制之下,没有把握时妄动反而危及自身。”
  
  南容用手肘轻轻顶了顶他,他尚未长成,身量不足,手肘恰能顶到风莲的丹田处。丹田是习武之人最为看重之地,风莲还未及细想,多年的习惯便使身体作出了反应,直接扭住了南容的手腕,将他向前一推。
  眼看南容又要摔个大马趴,幸而这次风莲及时醒悟,一手拉住他的手腕,一手揽住了他的腰。南容从小不怎么动,盲眼之后更不可能同别的男孩子一般四处乱跑玩耍,身体自然不怎么结实,腰身细瘦而柔软。风莲轻而易举地将他揽过来扶在身前,也不知是因为手下触感良好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扶着他腰的手鬼使神差地又捏了捏。
  南容“嗤”地笑出来:“小莲花,看不出来你竟然还喜欢挠痒痒么?”
  风莲难得地脸一红,抬头望天,道:“只是不小心碰到罢了。”南容未受伤的那只手被他握在手里,掰开手指摊平了,手掌心与指尖都是些细小的旧伤痕,偶尔有一两条较深的,形状看起来也颇为粗糙不平,大约是磕在了尖石之类的物事上。伤都是很旧的了,然而多少还能想见当时满手鲜血淋漓的模样。
  他不敢再碰他的腰,却仍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掌,想起刚才自己闭起眼后的感觉,心中情不自禁地怜惜,道:“今天便先到这里罢。”
  
                  第八章 骑一马
  过了两天,逸王爷果然回了府。
  风莲原本对于亲见逸王爷一事总觉忐忑,不知逸王爷会不会不满自己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侍卫,忐忑了两天,忽然想到,若是逸王爷当真不满,将自己赶出去,自己难道不是求之不得,为何还要为此忐忑不安?想到此处顿觉心情舒畅,可是等听到逸王爷回府的通报之声,被南容拉出去见他爹时,这种忐忑不安竟又再次泛将上来。
  所幸逸王爷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淡淡听了南容的介绍,便点了点头同意了。逸王爷看起来不过三十几岁,还甚是年轻,俊郎挺拔,比南容英武许多。陪同在一旁的是一个美艳的女子,作的却是异族打扮,南容亲热热地上前去叫了声“母亲”,原来这位便是逸王妃了。
  逸王原本是真的要考南容功课的,看着他那只包成团子的手却也只能作罢。逸王妃听说南容风寒刚好不久,更是心疼起来,搂着他不停地试他额头搭他脉,只担心没有好全。
  ——这让风莲霎时觉得南容那些受伤生病是为了博取同情的话有了可信度。
  
  此次逸王只是回来暂歇几日稍作准备,说是岭南饥荒,如今又值青黄不接之际,百姓采野菜树根为食,饿殍遍野,岭南的几个地方官丝毫不知道“父母官”三个字怎么写,只知不断欺上瞒下,如今统统停了职,可那地方还乱成一团,需要人过去主持大局。
  南容闻言便闹着要一同去,又说有风莲照顾着自己绝不会拖累旁人,逸王想他已经快要十四岁,虽然有眼疾行动不便,但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京城,也是该出外历练历练,寻思良久,便点头答应了。
  
  因为要离开京城一段不短的日子,风莲便去林伯家中探望,顺便简单告别一下。他从王府出来,走了几步回头一看,便见到了一把纸扇,正面还是那张牙舞爪的四个大字,愿赌服输。
  风莲瞬间有了扶住额头叹气的冲动。
  “小王爷,我真的不是躲着你独自去享乐的你不用跟这么紧。”
  “哎呀我不是。”南容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十分坦然又十分理所当然地道,“老爹在府里,为防被他抓住长篇大论地教育,我要找个借口出来的。”
  ……算了。风莲张口,又闭口,跟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孩童一般的人说什么大道理。他自顾自地走,在街市各家店铺里买了些零食,常用药材,走过街口时,也没有忘记在那的鞋摊上买了一双小小的绣了茉莉的布鞋。
  到了林伯家门口,还没进去,小茉便噔噔噔地扑了出来,不好意思却又经不住诱惑地接过了他手里的零食和布鞋。风莲摸了摸她的小辫子,道:“喜欢么?”小茉红着脸点了点头,林伯也从屋里出来,道:“风少爷,又破费了。”
  “没什么,林伯也常常为我师兄弟治伤。最多当是诊金。”他将药材递给了林伯,林伯正色道:“诊金万万用不了这么多的。风少爷好意老汉明白的,只是现今小茉还小,我也……实在舍不得她受苦。日后生活能好一些,一定会还……”
  “好了。”风莲随口敷衍了几句,蓦然回头,才发现南容不见了。
  
  他心里一紧,南容眼睛看不见,又是小王爷之尊,若发生什么不测……他飞身而出,四下环顾,等见到那个人影时,才松了口气,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
  南容大约是闻到了花香味,竟然自己走到附近民居之前放着的几个花盆前面,弯下腰去凑近闻了闻。那几个花盆里栽了几株茉莉,茉莉到初夏才进入盛花期,现在不过少少地开了一点,翠绿的一团中点缀着几朵白花,在春光之中散发着清冽的香味。南容侧过耳朵听,好像是确认了后面的屋子里没有人,这家主人并不在家,于是伸手,极为小心地摘下了几朵茉莉,才慢慢站了起来。
  “喂——”风莲忍不住出声,堂堂小王爷去偷别人的花,实在太不像样了些,南容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轻轻笑了一笑,带着些孩童般诡计得逞的得意与满足。
  便是这春日清澄阳光之下,茉莉清香之中,这一笑却叫风莲心神忍不住荡了那么一下。
  
  南容快手快脚地回来,道:“是小茉,对罢?”
  小茉听他叫自己的名字,便乖乖地过来,仰头看着这个眼睛里毫无光彩的哥哥。南容矮下身来,将偷摘的几朵茉莉给她簪在了头发上,道:“茉莉的茉?”
  小茉还不识字,忽闪着眼睛看风莲,风莲点头道:“茉莉的茉。”
  南容道:“嗯,茉莉的茉。这花可厉害了,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却能从现在到秋天一直开个不断,等冬天才不开,来年还继续开。厉害罢?”
  小茉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只点了点头。
  风莲没有料过南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这么说的时候看起来都不像南容了,却完全不知自己看向南容和小茉的目光竟是从未有过的柔软。
  
  又过了几日,逸王爷动身前往岭南,与夫人同坐一辆马车,南容便与风莲同坐一辆。风莲本是不惯这样养尊处优的日子的,坐了半天只觉得浑身僵硬,道:“我出去骑马罢。”
  南容兴奋地拍椅子:“我也要骑!”
  “……你骑什么骑。”
  南容扇子一挥,理所当然地道:“有你啊。”
  风莲顿时后悔自己提出了这么个要求。
  
  出去与一个侍卫说了一声,那侍卫便上了马车,同车夫并排而坐。风莲先将南容扶上了马背,才自己跃了上去,手拉住马缰绳,夹了夹马肚,喝道:“驾!”
  整个车队的行进速度便不快,因此马也不过是行走而非奔跑。南容抓着马鬃伏在马背上,道:“我小时候看到马可想骑了,父亲还答应在我十六岁生辰时送我一匹好马,让我自己驯。母亲说好马都桀骜,容儿自己驯得来么,父亲便说,那就看他十六岁前练不练得出好身手。”
  他“哎哎”地叹了一会儿道:“现在么,别说驯马了。”
  风莲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得道:“乖顺的马,还是可以骑的。”
  此时前面忽然传来一声:“王爷有令,加快些速度,否则天黑前到不了驿站。”
  车队的速度登时变快了,风莲也催着马加快了速度。原本几乎是慢慢踱步,如今速度一快,他生怕南容掉下去,原本刻意悬空着的拉着缰绳的手臂,慢慢地收紧,揽住了他的腰。
                  第九章 入岭南
  半月之后,逸王车队开始进入岭南地界。
  虽然早就想像过饥荒之地是什么模样,风莲掀起车窗帘子朝外看时,还是为眼前的情景所震惊。
  若非亲见,绝不会知道什么叫做“寸草不生”与“饿殍遍野”。
  他黯然放下了帘子,道:“满目所及,竟无一个活人。可是看来土地并不干旱,为何会变成这样?”
  “岭南啊……”南容道,“因为地势较低,若有水灾,都将岭南当作泄洪之地。洪水淹过,土地就坏了,三五年都长不出庄稼来。”
  风莲一怔,道:“为何?”
  “为何?”南容轻轻笑了笑,“因为岭南本就是穷地方,要保住以北的富庶之地,自然只能牺牲岭南。否则你以为,水灾时那么多的洪水,要排去哪里?”
  风莲无言以对,心下却一阵难受。他从未想到过这些事,原来很多人安逸的生活,竟都建于旁人的穷困疾苦之下,而那个很多人,其实也包括了他自己。
  “明白了罢。”南容淡淡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再内疚再伤心,也很少有人会放弃原本的生活大义凛然吼一句我来岭南陪他们受苦的。或者死了才是真正的公平,下辈子轮到他们投胎到我们身上,我们投胎做他们。”
  
  渐到晌午,四周一片荒芜之下并没有落脚之地,逸王一声令下,要车队就地休息,当下侍卫部署整齐,将逸王一家和陪同而来的秦越大夫围在中间,取出干粮水分食。
  南容向风莲招了招手,要他陪着自己坐,风莲颇感不妥,只得到他身边去站着,接过他手里的一块面饼,然而想起所处之地,看着触目之景,那面饼便再也嚼不下去。
  南容反正也看不见,也不知是根本不去想还是当作不知道,吃得没有半分犹豫。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了面饼,侧过耳去,也不知在细听什么,听了一会儿忽然将面饼塞进衣袖里站起来,道:“有小孩子在哭。”
  他眼盲而耳朵灵敏,旁人只听他说却始终没有听到什么哭声,逸王皱眉道:“胡说什么,坐下。”
  南容道:“还有小孩子活着。”说罢再也不跟父亲说什么,拔腿便跑。风莲急忙丢下一句“我也去”便跟了上去。逸王摇头叹了口气,又吩咐了两个侍卫跟上。这样闹着饥荒的地方,最惧有流民抢劫,不该多作逗留,然而他又实在拿这个儿子没有办法。
  南容一路疾奔,走出几丈后,风莲终于也听到了一点细不可闻,时断时续若有若无的哭声。又走出数丈,只见到横七竖八的几具成年男女尸体,南容仔细辨着哭声,从一个女子的身下抱出一个只有两三岁的男孩来。
  那男孩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睛瞪得大大的,已经哭得没了力气,断断续续几乎没有气息地哼哼。南容急忙从袖子里摸出面饼,掰下一点点塞到他口里,男孩无力地张合了几下嘴,根本没有咀嚼的力气。
  风莲道:“不成,他已经没力气吃了。”南容皱了皱眉,咬下一口面饼来,迅速嚼烂了,用口喂到男孩口中。那男孩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却还有求生本能,遇到软烂食物便努力吞咽,终究还有些溢出嘴角,咽下几口之后终于开始伸出舌头浅浅地舔嘴唇,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南容,口中发出咿咿呀呀的细微声音。
  
  南容松了口气,笑了笑,又嚼了几口面饼喂给他,将他稳稳抱在怀里,道:“回去了。”
  风莲伸手道:“我来抱罢。”南容摇头道:“我抱着父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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