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局一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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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局一华年-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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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书房门口敲了几下,逸王道:“容儿么?进来罢。”
  书房里溢着纸墨淡香,想是他父亲仍在忙于公务。南容停了一停,躬身一礼,才道:“父亲,我这几日要去麓南。”
  逸王乍听到这句话倒是有些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会儿才想起麓南有什么干系之人事,道:“麓南王?”
  “是。”南容赶紧回答,“皇上说我生辰时几个堂兄弟一起聚聚也好,将麓南王世子接进京也好。”
  逸王想了想,微微皱眉,道:“你……亲自去?”
  南容笑道:“是啊,皇上允了。我也想出去转转,从小到大都没出过京城,以前麓南王世子说起麓南风土,我很是向往呢。”
  
  这下逸王沉默了良久,道:“想去就去罢。想带几个侍卫到时直接说一声便可以带去,麓南王虽然是早年被贬至麓南的,世子终究不能出什么差池,尤其不能在你手头出。”
  南容认认真真地一一应了,刚要告退,逸王忽然道:“容儿,是腊月初八罢。”
  他说的正是南容的生辰,南容懂事以来的生辰宴办起来虽然也不见得不热闹,但他出席的却实在不多。南容原本未抱什么希望,听他突然说了这句倒是呆了呆,道:“……是啊。”
  逸王道:“你过来。”
  南容想了想,慢腾腾地走过去,停在书桌旁边,逸王拿手比了比他的头顶,道:“比去年倒是长高不少。男孩子到了这岁数,也该拔个子了。近来……算了,近来肯定没有读书。”
  南容笑道:“父亲英明。”
  “日后虽然不要你做什么大事,身在王侯家,多读点书总是要的,太过不学无术,未免太过对不住黎民百姓。”逸王哗啦哗啦地拿过一卷物事,道,“无事时刻的,无事时便看看罢了。”
  南容接过来,却是一卷竹简,其时纸张已毫不希奇,倒是这古早的竹简甚为少见。一片片竹简打磨得光滑,篆刻清晰的小篆摸来毫不刺手,卷首几行字摸过去,却是晏子春秋中的话。
  景公问晏子曰:请问为臣之道。
  南容一字一字摸过去,晏子之对曰:见善必通,不私其利,庆善而不有其名;称身居位,不为苟进;称事授禄,不为苟得;体贵侧贱,不逆其伦,君贤不肖,不乱其序;肥利之地,不为私邑,贤质之士,不为私臣;君用其所言,民得其所利,而不伐其功。此臣之道也。
  
  他一字一字专注摸过,逸王却也耐心等着,见他停下手,道:“无事便看看。去麓南路途遥远,便当途中消遣罢了。”
  这卷竹简制得甚是细心,生怕抚摸之人为竹刺所伤,打磨得光滑无比,何况如今竹简已经寻而不易得,想来是临时自做,一见便是用了不少心的。南容心头微热,道:“是,多谢父亲。”
  逸王又是沉默良久,不知想起了什么,南容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答,正自踌躇着,便听他道:“麓南王世子从出生起便久居麓南,一路北来,只怕或有水土不服,你要小心照顾。”
  南容点了点头。
  逸王说完这一句又是掂量了许久,道:“麓南王世子久居麓南,若是脾气有所古怪,或是不似王侯家子,你也别太过在意。”
  南容多少听出了弦外之音,道:“父亲以往见过麓南王世子么?”
  
  逸王顿了顿,道:“没有,我只是随便猜猜。若是麓南王世子途中当真病了,千万不要把他再带到京城了,送回麓南医治要紧。我……父亲对你说句不好听的话。”
  南容道:“父亲请说。”
  逸王站起来搂着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道:
  “这一路若有所凶险,麓南王世子即便有所万一,就是死,也要死在麓南地界,万不能死在你身旁。”
  南容怔了怔,顿觉一阵怅然,慢慢笑了出来,道:“父亲多虑了,我就找几个人轻车简行,一路上很快的。麓南王世子我见过的,是个好人,哪那么容易招来祸端。不过如同会会朋友,不用如此担心。”
  逸王叹了口气,忽的手上多了一支细颈小瓶,只有小指大小,慢慢塞到南容手里,道:“这个带着罢。或能有用。你去罢,早些休息,明日再起来准备。”
  
  南容告别了父亲,手指摸了摸那冰凉滑润的瓶壁,将它藏进怀中,握着那卷竹简呆立了一会儿,抬脚去到之前便给风莲安排下的卧房,刚踏近了几步,只闻房前空地上接连不断的剑横刺斜劈人跳跃腾挪之声,唰唰唰得甚是有节奏,便靠在墙上悠闲地听。
  风莲大约是一套剑法耍完,站在原地没有声息了许久,回剑入鞘,苍啷响过,回头道:“几时回来的?”
  南容道:“刚回。很有兴致啊大侠,黑灯瞎火大练剑。”说着便朝他走过去,风莲道:“没点灯,小心石阶。”话甫一出口便后悔了,对南容来说,点灯与不点灯又有什么区别?南容却只笑笑道:“好。”
  他仍是如同常人一般走过来,踮脚摸摸风莲的脸,倒是一点汗都没有,手指摸到眉心,却是皱褶未散。他知道风莲心结绝不会因木先生那几句话便解了,也不再提此事,只道:“回去睡罢,我们明日便要准备出发了。”
  风莲不答,南容笑道:“难道我们的大侠还是第一次在外过夜的乖宝宝?”
  风莲哽了一下,道:“没有告知父亲便在外的,倒的确是第一次。”
  “哦,”南容笑嘻嘻地拿扇子去挑他的下巴,“要陪睡么大侠?嗯,美人?”
  风莲尴尬,忙道:“不用。”
  “那就快去睡罢。”南容道,“出发之后就很难有好觉睡的,现在珍惜一点争取睡好,睡前不用因为太想我而辗转反侧睡不着的。”
                  第三十四章 风默访
  南容睡到半夜,却听房门被人轻轻地很有耐心地扣,笃笃笃的不停响,迷迷糊糊地想小莲花还不至于真的半夜睡不着跑我这里来罢,一恍神又想起这般小心翼翼的敲门法多半是小厮,终于清醒,坐起来道:“什么事?”
  门外道:“小王爷,有位客人造访,说是风侍卫的父亲,王爷说不晓得此事,叫小的来找您一找。”
  南容默然了一下,心想小莲花居然真是个乖宝宝,一晚上不回家老爹都亲自找来了,赶紧起身穿好衣服道:“这就来。”
  
  风默坐在大堂里,面前放了杯茶,眼睁睁地瞧着茶水里上下浮动的茶叶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闻一个少年声音道:“风伯父好。”
  他抬起头来,只见是风莲带回家过的那个少年人,想来便是这逸王府的小王爷,站起来道:“小王爷有礼。犬子原在府上做事的,今日……”
  “风伯父不用担心,这些天我另有些事让他做,只怕都回不去家里。”南容连忙安慰道,“他今日就在王府安歇,早就睡下了。”
  风默踌躇一下,道:“不瞒小王爷,风某与犬子另有一种通信之法,犬子即便来不及回家向我告诉一声,也是会送个信给我。今夜左等右等都是不来,我只得放追踪之物前往寻找犬子,却是跟到一处寻常堆积之地,然而遍翻之下也未寻到犬子从不离身之物,是以不免忐忑不安……”
  南容想了想,知道他的通信之法多半就是风莲用过的那只黑羽鸟。风莲曾说过雄鸟会寻着他身上的某件物事而来,现在想来,那个某件物事,多半便是那把九道剑了。所以那黑衣疯子的黑羽鸟才会因那日九道剑在他身上而寻到他,如今九道交予了木先生,木先生大约已遵守诺言将之毁去,因此风默的黑羽鸟只能寻到遗留着气味的九道残骸。
  
  他虽见不到风默模样,然而早前在九曲水听他言行,如今听他谈吐,却是一个颇为温吞和气之人,全无想像中杀手的凶戾之气。黄泉九道弯当年杀的人定然不少,最后做下的一件大案便是木家八子之死,其后销声匿迹,若果真是皇上所下暗令,那么当年的黄泉九道弯……多半是会被灭口的。唯一存留下来的那个黑衣疯子与眼前这个风默,也许恰好只是与其他七道结拜,并没有参与那次刺杀也未可知。
  转瞬之间心头闪过无数个念头,南容回过神来便暗暗笑着摇头,原来自己无意之间也在努力寻理由为风莲之父开脱罪责。风默见他半晌不言,只得再次开口道:“小王爷?”
  南容“啊”了一声,道:“最近风侍卫确实丢失了一物,便是他随身的佩剑。是那日我所骑之马惊了,风侍卫急于护我,没有发现佩剑遗失,其后回去找却是再也找不到了。想是路上顽童闲人捡去玩耍,拆卸熔去随手扔了罢。”他随口扯谎连结巴都没有一个,风默也只得信了,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来,放到南容手中道:
  “劳烦小王爷将此物交予犬子。叫他……若有空余,便捎个信给我,风某感激。风某年少时肆意妄为,犯过许多大错。江湖中人日日刀口舔血,不得不信个循环果报。我先有二子均早夭,好不容易此子平安长成,不免过分担心些,小王爷见笑了。”
  南容握着玉佩,仔细一摸,那上面雕了一个小小的莲字,虽然于风默此人仍多有猜疑芥蒂,却仍是不免感于他一片爱子之心,不由得郑重道:“风伯父言重。”
  风默轻轻摇了摇头,双手一抱拳,便告辞离开。
  
  南容在大堂之中立了一会儿,扭头道:“这位大侠有什么感想?”
  风莲闭嘴,直到南容随手将那块玉佩扔过来,伸手接住了,才道:“我忽然想起剑不在身旁黑羽鸟便寻不到我,就……一时睡不着了。”
  南容上前挽住了他的手,扇子挥了挥,道:“走,先回房。”
  这次却是一同回了南容的卧室,南容自顾自地躺到床上去,伸手拍了拍旁边的空处,风莲只得也卧上去,手中一直握着那块玉佩,低低道:
  “我从小父亲除了教我练武,找了个教书先生随便教我识些字之外,就鲜少教我别的。他除了武功之外唯一教过我的只有……”
  他嗓子干涩,有些艰难地道:“唯一教过我的道理只有,不要乱伤无辜之人,学武并非只为争强好胜,纵使一人之力极微,然但凡所见,总要尽己所能,使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然而现在想来却觉十分可笑。一个年轻时杀人如麻,拿人钱财便可结人性命的杀手,却口口声声地教自己儿子什么“不要乱伤无辜之人”。
  
  “阿容,在你跟我说那番道理之前,从没有人这样告诉过我。我虽然谨记着父亲的教诲,内里却冲动易怒,自以为是而三番五次伤你,若非率先遇到的是你,只怕我如今已草率伤过人命,九道剑下已又多无辜亡魂。”风莲喃喃地仿佛自言自语,“是否杀手的儿子身上流的血也仍是嗜杀的,再也改不过来?”
  南容长久未答,正当风莲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一只温暖柔软的手伸过来捂着他的手掌,南容轻轻道:“你父亲不是天生的杀手,更不会是天生嗜杀,他犯错是因他自己,你若犯错也同样是因你自己,不能怪到他身上去。风伯父能如此教你,想必也是如此教他门下弟子,他知他年轻时犯错,虽未口说悔悟,却教你们要重看人命。他以往用以杀人的武功,却能教给你们日后用以救人,不能说他如此做法便能抵消去他伤过的认命,但比他一死了之值得得多。”
  
  风莲默默无语,却是更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风莲,你若真的觉得父债应由子偿,该做的便不是对父亲刀剑相向,更不是自苦谢罪。你尚有很长时间,当真去做一些能使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事,或能弥补一些。”
  这是南容第一次郑而重之的叫风莲的名字而不是戏谑地叫“小莲花”或“牌九脸”。风莲静静听着,将他所说的每个字都印入心底,越想心中却是越通透。南容覆在他手掌上的手慢慢滑落,鼻息渐沉,终是睡着了。
  风莲转过头去看,淡淡的月光照进来,映着南容安静的睡脸。他不觉一阵感动,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将他滑下的手拾起重新握进掌中,心中一时前所未有的平静欢喜。
  
  ……………
  阿容是个瞎子却知道“黑”衣人和“黑”羽鸟……汗如雨下,乃们就当……小莲花一早……告诉他了吧= =
                  第三十五章 启程了
  第二日一大早南容便着人准备启程去往麓南,从府中侍卫里挑了两个出来,再多便不要了。风莲站在他身边看着人跑来跑去地忙,不时伸手搭上一把,等准备得七七八八,一只黑羽鸟蓦地从天而降,在他头顶盘旋,低鸣着落在了他肩头。
  他拆绑在鸟爪上的薄笺,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去取了细炭笔来,悉悉簌簌地写了几个字,重又绑回去,将黑羽鸟放飞。南容在旁听着,道:“写了什么?”
  风莲道:“平安,勿念,保重。”
  南容笑了出来:“够言简意赅。”
  
  又耽了一日后,这日早上一行四人便出发了。逸王早已上朝,也没空来给儿子送行,逸王府前停了一辆孤零零的马车,便显得静悄悄再无旁人知晓。两个侍卫坐到车夫座上去,轻喝一声,马蹄前行,车轮吱嘎,便这么往麓南而去。
  麓南地处偏僻,自古被判充军发配的人就都往这里来,与沐族相邻,其中混杂许多跟着牧草迁徙的游牧族群,便使得三教九流,蛮族牧民混杂在一处,很有些纷乱无序,当年废太子被贬来这么个地方,也当真算得受惩极重了。越是往麓南去,气候便越发的炎热,京城都已是夏日,这一路行来,更是热得叫人受不了。
  南容一行不引人注目,走得并不是官道,在燥热无聊之中行了几日路程,不意经过一条清澈溪流,两个赶车的侍卫相视一点,不约而同地咽下一口口水,回头向车内道:“小王爷,前面有条溪。”
  “有溪?”南容人还没钻出来,已兴高采烈地道,“快快,停下停下,大伙儿一起去凉凉。”
  
  两个侍卫自是高兴得应了,将车停稳马拴好,便忙不迭地脱了身上衣物,扑通扑通两声紧连着都扑进了水里。这条野溪甚是清冽,都看得下溪底的鹅卵石与青泥,溪水清凉,人浸在里面端的舒服。风莲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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