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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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罪者-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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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老人抬起眼皮,“你觉得我需要什么?”

魏炯语塞,想了想,摇了摇头,忍不住笑了。

这笑容似乎感染了老人,他也笑起来,把书合拢,扔在床上,又摘下眼镜,指指冒着热气的电锅。

“小伙子,帮我盛碗汤吧。”

魏炯如释重负地应了一声,麻利地奔向桌旁,掀开电锅的玻璃锅盖。一股热气升腾起来,魏炯的眼镜片上立刻雾气一片,不过他还是分辨出在锅里翻腾的是鸡肉、花胶和香菇。

“碗在下面的柜子里。”

魏炯蹲下身子,拿出一只白瓷汤碗和一个勺子。

“您还没吃饭?”

“哼。”老人的语气颇为不屑,“食堂里的那些东西还能叫饭?”

鸡汤很快盛好。魏炯小心翼翼地把汤碗递到老人手里。老人捧着碗,没有急于入口,似乎很享受汤碗带给双手的温度。

“你也来一碗?”

“哦,不了。”魏炯一愣,摇摇头,“谢谢您,我不饿。”

“美食不可辜负。”老人的表情不容辩驳,他指指小电锅,“尝尝。”

几分钟后,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在洒满阳光的室内,各自捧着一只碗,小口啜着鸡汤。

“味道如何?”也许是热汤的缘故,老人的脸色变得红润,双眼中似乎水汽丰盈,目光柔和了许多。

“好喝。”魏炯的脸上也见了汗,眼镜不停地顺着鼻梁向下滑落,“您的手艺真不错。”

直到此刻,魏炯才得以细细打量着老人。

六十岁左右的年纪,方脸,面部线条硬朗,两颊已有老人斑,浓眉,双眼有神。花白的头发梳向脑后,干枯,缺乏光泽却纹丝不乱。上身穿着灰色的羊毛开衫,里面是黑色的圆领衬衣。看不到双腿,下身被一条棕色毛毯覆盖着。

“鸡肉不好,明显是肉食鸡。”老人朝门口努努嘴,“张海生这老家伙,给了他买土鸡的钱,却给我这样的货色。”

“这里还能自己做饭吗?”

“付钱就行。”老人放下汤碗,指指自己的床铺,“枕头下面。”

魏炯顺从地照做,翻开枕头时,却愣了一下—是一包香烟。

“养老院—允许抽烟吗?”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不会妨碍到别人。”老人熟练地抽出一根,点燃,又举起烟盒向魏炯示意,“你来吗?”

魏炯急忙摆摆手:“不了,我不吸烟。”

这一次老人没有坚持,专心致志地吞云吐雾。一支烟吸完,他把烟头扔进窗台上的一个铁皮罐头盒里。

“你叫什么?”

“魏炯。”

“哪个大学的?”

“师大的……大三。”

“什么专业的?”

“法学。”

“哦?”老人扬起眉毛,“学过刑法吗?”

“学过。”魏炯有些紧张,“大一的时候。”

老人点点头,略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追诉时效?”

“追诉时效?”魏炯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问这个?”

“别害怕,不是要考你。”老人呵呵地笑起来,“我就是想了解一下。”

魏炯认真回忆了一下,发觉完整地背诵出刑法原文着实不可能,就把“追诉时效”的大致含义讲给老人听。

老人听得极其专注。看他目不转睛,生怕遗漏任何一个字的样子,魏炯不由得想起自己在期末考试前听任课老师划定考试范围时的德行。

然而,听魏炯结结巴巴地讲完,老人的情绪却一下子消沉下来,双眼中的光也慢慢暗淡。他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又抽出一支烟点燃。

“难道说,杀了人……”老人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缥缈的烟气,“二十年后也没事了?”

“不是的。”魏炯急忙摆摆手,“好像可以继续追诉,是最高法还是最高检来着……”

“嗯?”老人的脸色稍有缓和,“小伙子,学得不扎实啊。”

魏炯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看到他的窘迫样子,老人又笑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老人笑到咳起来,“下次来再告诉我吧。”

说到这里,老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志愿者?”

“是的。”魏炯犹豫了一下,“另外……这也是社会实践课的一部分—十个小时的社会实践。”

老人看看手表:“那么,你们这一次……”

“三个小时左右吧。”魏炯草草计算了一下,“我至少还得来两次。”

“好。”老人笑笑,“你下次来的时候,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您说。”

老人没有急于开口,从衣袋里拿出一沓百元大钞,数出三张递给魏炯。

“帮我带一条健牌香烟。”老人冲魏炯挤挤眼睛,“放在背包里,别让护工看见。”

“健牌?”魏炯接过钞票,“什么样的?”

“白盒,商标是健牌。”老人扬扬手里的烟盒,“红塔山,我抽不惯。”

“好……好吧。”魏炯把钱收进衣袋里,“多余的钱我给您带回来。”

“不用了。”老人摆摆手,“也不知道健牌现在是什么价格了—要是有剩余,就当给你的辛苦费。”

魏炯急忙推辞,老人却一再坚持。

“你帮我买东西,我付给你辛苦费,这很公平。”

魏炯还要说话,就听见门被推开了。一个男生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冲魏炯挥挥手。

“同学,集合了。”

魏炯应了一声,起身拎起背包。

“那……我先走了。”他向老人欠欠身,“您早点儿休息。”

“嗯。”老人平静地看着他,“别忘了‘追诉时效’—还有我的货。”

魏炯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鞠了一躬之后,抬脚向门口走去。拉开门,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

“我姓纪,纪乾坤。”老人的脸色依旧平淡,“你叫我老纪就行。”

第二章老警察

西园郡小区兴建于1991年左右,当时是C市为数不多的高层建筑住宅区。十几年过去了,随着周围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西园郡已经失去了以往鹤立鸡群的地位。在那些动辄几十层的高层建筑中,只有15层的西园郡显得很不起眼。2007年之后,因为物业费收取率过低,西园郡的物业公司被迫撤出,这里彻底成为弃管小区。从园区的景观来看,这个“弃”可谓恰如其分。

坑坑洼洼的柏油马路;破碎不堪的甬道;堆满污物的垃圾桶;随意停放的机动车;因长期疏于修剪,已经齐腰高的草坪。

“弃之”而去的还有小区的居民,有能力改善居住条件的业主已经早早迁走,原住房要么出售,要么出租。加之小区毗邻本市最大的日杂用品批发市场,好多商户都把这里的住宅租用为仓库。这就使得小区内的居民构成相对复杂,外来人口及流动人口占较大比例,多年来一直是各种治安、刑事案件的高发区。

杜成看看眼前沉默的高楼,闷闷地吐出一口烟。

时至深冬,晚上七点左右,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下来。虽然一墙之隔的马路上灯火通明,西园郡小区内却一片死气沉沉的样子。园区内的路灯大多已经报废,只有几家住户的窗子里还能勉强把灯光投射到楼前的甬路上。这些稀落的光晕让园区里不至于漆黑一片,却反增更多的潇洒气氛。

杜成把烟头扔在地上,碾熄,转头问旁边的一个年轻人:“小高,确定是这里吗?”

“没错。”高亮从嘴边取下香烟,指指其中一栋楼,“4号楼,2单元。”

“能再详细点儿吗?”

高亮看了杜成一眼,转身爬上桑塔纳轿车的后座,拽出一个方形的黑色皮箱子,慢悠悠地向4号楼走去。

杜成急忙跟上去。

高亮站在楼道里,把定位仪挎在肩膀上,拿出探头,左右探测了几次,眼睛盯着信号频率,最后懒洋洋地指指右手边:“3号。”

“3号。”杜成又问,“几楼呢?”

“那就不知道了。”高亮垂下眼皮,把探头收回箱子,“没事了吧?我先回去了。”

“有事啊。”杜成有些急了,“15层啊,我不能挨层搜啊。”

“那怎么办?”高亮不耐烦了,“定位仪只能搜到垂直信号。”

“别糊弄老大哥啊。”杜成换上一副笑脸,他指指定位仪上的信号频率灯,“接近信号源的时候,这玩意儿会闪得快。”

“我靠!”高亮瞪大眼睛,“你该不会让我一层一层往上搜吧,15层啊!”

“咱俩坐电梯上去,从楼顶往下搜。”杜成拍拍高亮的肩膀,顺势把半包香烟塞进对方的衣袋,“老大哥陪你上去—万一那小子就藏在15楼呢,累不着你。”

嘴上说着话,杜成已经连哄带拽地把高亮拖进了电梯。高亮满脸不高兴,电梯门一关闭,就忍不住埋怨道:“你都这岁数了,还这么拼啊?”

杜成按下“15”,转身嘿嘿地笑:“老大哥也干不了几年了,就当帮个忙。”

高亮看着杜成,这个入警三十多年的老警察,身材已经略略发福,灰色的旧夹克衫紧紧地绷在身上,在腰腹处凸出一个可笑的半圆。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一副讨好的样子,心下也有些不忍,嘀咕了几句就不再开口了。

杜成站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液晶显示屏上不断变化的数字。

电梯升到15楼。两个人先后走出轿厢,高亮拽出定位仪的探头,刚要开始检测,杜成就一把拉住他,抬手关掉了定位仪的发声器。高亮不由得失笑,小声说道:“你个老狐狸。”

杜成无声地笑,示意高亮走在前面,自己尾随其后,盯着信号频率灯。

两个人轻手轻脚,在漆黑一片的楼道里慢慢前行。水泥地面已经被严重磨损,呈现出沙粒化,踩上去有“沙沙”的声响。两个人尽量放慢动作,在逐一探测了三家住户后,信号频率灯并没有明显的变化。

杜成拉拉高亮的衣袖,转身向消防通道走去。

连下了5层,仍然没有接近信号源。杜成已经有些微微的气喘,额头上也有了细密的汗珠。高亮听他的呼吸声有异,转身小声问道:“老杜,要不要歇会儿?”

杜成摆摆手,指指深不见底的楼梯间:“不用,继续吧。”

高亮轻叹口气:“老东西你歇着吧,定好了我告诉你。”

“那多不好意思。”

“少来这套吧。”高亮已经拎着定位仪向楼梯间走去,“回头请我吃饭啊。”

杜成笑笑,背靠在墙壁上,伸手去衣袋里掏烟,摸了个空才意识到那半包烟已经送给小高了。他无奈地咂咂嘴,抬起袖子擦擦额头,感到后背一片汗湿,凉凉的衬衣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他妈的王八蛋。”杜成小声骂道,“逮住了绝饶不了你!”

两天前,分局刑警大队在对一家洗浴中心进行突击检查时,当场抓获几名聚众吸毒人员。经过深挖,一名吸毒人员交代所吸食的冰毒是由一个叫老四的人出售给他的。警方认为,这个所谓的老四很可能既制毒又贩毒,并通过获取的手机号码初步将他的窝点锁定在西园郡小区内。

这个地点,必须做到准确无误,否则在抓捕时难以做到人赃并获。

杜成慢慢地调整呼吸,身体放松下来,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把手放在肚子上胡乱揉了几把,痛感似乎减轻了一些。

人老了,零件就不中用。不过,今天晚上你可别给我添麻烦啊。

正想着,杜成就听到楼梯间传来细微的“嘘嘘”声。

他循声望去,一个黑影从防火门后探出半个身子,正冲自己挥手。

“老杜,快过来!”

“8楼?”

“没错,8楼3号。”高亮的表情也专注起来,他指指手里的定位仪,信号频率灯正急促地闪烁着。

杜成示意高亮不要出声,轻手轻脚地走到3号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片刻之后,他摇摇头,四处打量着,随即,他就把目光聚焦在门口的两只垃圾袋上。

杜成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同时把手遮在手机上,尽量使光线扩散的范围不至于太大。高亮放下定位仪,蹲下身子,观察了一下垃圾袋,慢慢地打开。

白色塑胶袋上印着“天明药业”的字样,里面主要是一些生活垃圾。高亮掏出一支长镊子,在袋子里仔细翻找着。很快,几样东西被挑拣出来:一张超市的购物小票;一张天明药业的提货单;一块某品牌感冒胶囊的药盒残片;两个餐盒;几根筷子。

杜成盯着这几样东西看了一会儿,示意高亮把它们重新装回袋子里,依原样扎好袋口。

“撤吧,小高。”杜成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就是这里,谢了。”

两个人悄无声息地下到6楼,坐电梯降至一层。走出园区后,杜成直奔路边停放的几辆车而去。他拉开其中一辆黑色别克商务车的车门,副驾驶座上的一个身着黑皮夹克的年轻人立刻问道:“怎么样,老杜?”

“4号楼2单元8楼3号—右手边。”杜成应了一句,又回头对高亮说道:“辛苦了小高,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你就甭管我了。”高亮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老东西,你当心点儿。”

杜成笑笑,抬脚费力地爬上车。

“我们估计得没错—用感冒胶囊提取冰毒。”杜成按按腹部,喘了一下,“至少两个人。”

“嗯。”黑皮夹克扭头望向后座—一个骨瘦如柴的黄发青年被两个便衣警察夹在中间,低头缩肩,戴着手铐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

“知道该怎么做吧?”

黄发青年连连点头。杜成看了他一眼,问黑皮夹克:“震梁……张队,怎么干?”

张震梁指指黄发青年:“让这小子打电话买冰毒,我们埋伏在门口,一开门就抓人—人赃俱获。”

杜成没说话,垂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再抬头时,看见仪表盘上放着一盒香烟,就抽出一根点燃。

张震梁有些不耐烦了:“怎么?你觉得不妥?”

杜成吐出一口烟,想了想,开口说道:“手机定位到8楼,人也应该在8楼。不过,制毒既有烟又有味儿,他们不怕被人发现吗?”

“那不是问题。”张震梁一挥手,“把人按住,啥都好办。”说罢,他拿起对讲机,简短地命令道:“8楼3号,上楼。”

杜成扭头望向窗外,看见后面的车上跳下几个小伙子,脚步匆匆地走进4号楼2单元。

张震梁目送他们消失在楼道里,几分钟后,对讲机里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抓捕组已就位。”

张震梁拿起对讲机:“一会儿动作利索点儿。”随即,他从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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