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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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英雄-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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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已经被异化了。

唐缺的手触到了酒壶,要现在下药吗?也许疾病的死亡会很痛苦,远比不上被杀死那么痛快,但那样死得至少有尊严。

但那头香猪却突然停止了进食,亲热的挨到唐缺身边,用鼻子蹭着他。唐缺伸出手,在香猪的耳朵下摸到了一道伤疤。

“阿蹭,还是那么喜欢蹭人,”唐缺说,“可是你打起架来总是最勇猛的,真是不知道你们这些香猪到底在想些什么。”

香猪一面咀嚼,一面发出呼噜的声音,不知是在欢喜还是在抱怨。以前在越州的时候也是这样,唐缺总是喜欢和香猪混在一起,以至于身上总带有臭味,连其他几名养猪人都不愿意和他住在一房。但他真的不觉得香猪臭,朋友的味道是不会臭的。

他把酒倒空,拧开酒壶上的活门,略带着一点甜香气息的药物就可以流出了。混入饲料和饮水中就行了,就这么简单。

但他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怎么也滴不下去。自己一手养大的猪,再由自己亲手杀死,这世界还真是

幽默。但唐缺只是个粗人,不懂得欣赏这种幽默。

他的脑子里乱纷纷的,一会儿想到死去的老爷,一会儿想到城里的大小姐和姑爷,一会儿想到自己这一生的孤独与快乐,拿不定主意。倒是阿蹭闻着那药物的香味,似乎是有些馋,用獠牙拱了一下。唐缺一下没拿住,酒壶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阿蹭当即伸出舌头去舔噬,唐缺下意识的大喝一声:“别碰!”他猛然俯身,抓起那酒壶,狠狠向猪栏外扔了出去。

管不了那么多了,唐缺想,我不能杀我的香猪。对不起了云大人,我什么都不懂,我只是个养猪的。

他从身上取出一把匕首,开始为阿蹭解脖套。脖套取下来的一刹那,阿蹭疼得浑身哆嗦,但随即显得十分舒服。

唐缺顾不得身边的香猪是不是来自自己草场的了,这一刻,在他眼中,这些香猪都是他养大的。他要把它们放走,让它们得到自由,让什么重任、什么大体、什么狗屁战争见鬼去吧。

他开始一个接一个的为香猪们取下那束缚他们自由的脖套,每取下一个,心理的安慰便多一分。但是没过多长时间,听到动静的值夜卫兵过来了。

“养猪的,大半夜不睡觉折腾什么呢?”卫兵话音刚落,手里的火把就照到了唐缺身上。

“你在干什么?”他的同伴拔出腰刀指向唐缺,“快停下!活得不耐烦啦!”

唐缺不理睬他。这个一辈子低声下气的养猪人,仿佛没有听到这声严厉的呵斥,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卫兵毫不犹豫,一刀劈下去,刀锋划过,将他的右臂生生砍断。

唐缺感觉到了刀的冰凉和右臂的消失,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扑。但他很快挣扎着爬起来,用左手抓过匕首,试图把那个刚解到一半的脖套彻底割下来。卫兵抬手又是一刀,这一刀狠狠砍在背上,唐缺甚至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地毙命了。

“他妈的,这养猪的发疯了!”卫兵骂骂咧咧,想把他的尸体拖出去,但手还没碰到就缩了回来。

“一身的臭气,真恶心!”他对同伴说,“咱们先去汇报,然后找个杂役来处理尸体。”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当养猪人倒地身亡时,猪栏中出现了一阵短暂的骚动,随即是一片可怕的寂静。

天亮了。据说南淮已经没剩下多少兵马,极有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在这种说法的激励下,香猪营的士气颇高。

胜利本身还不是最值得期待的,大家尤其高兴的是,打完这一仗之后,终于不必再骑这些该死的杀千刀的香猪了。他们骑上香猪,带好备用的,迫不及待的向营门而去。

他们看见一具尸体,高高悬挂在营门口。那是那个自称来自越州的养猪佬,在夜里试图偷偷放走香猪,被当场击杀,现在尸体被挂在那里示众。那具尸体上血迹未干,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着,仿佛还在做着无力的挣扎。

一名骑兵扬起手里的马鞭,狠狠一鞭子抽到尸体上,抽得尸体打了个转:“衍国真是没人了,派这么个笨蛋来……”

他话音未落,突然感到胯下的香猪剧烈的颠簸起来,还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被甩到了地上。他倒也伸手敏捷,双手撑地,立即跳起。就在这一瞬间,他感到了腹部的凉意,香猪的长牙从这一点刺了进去。临死之前,他只来得及看见香猪耳下的一条长长的伤疤。

这头杀人的香猪爆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它后蹄委屈、前蹄紧绷,摆出战斗的姿态,面向着四周还没翻译过来的叛军骑士们。仿佛那是一声号召,所有的香猪们都嗥叫起来。那声音粗粝刺耳,带着灵魂深处的不屈的野性,令听者不寒而栗。

一声惨叫,第二名骑士被自己的坐骑甩在了地上,接着是第三名、第四名。“这些猪疯啦!”士兵们叫道。他们试图拉紧皮绳,用脖套控制香猪,然后惊恐的发现,这一招不管用了。

看来香猪们真的疯了。它们不再惧怕锋锐的锯齿,不再惧怕锯齿带来的疼痛,接二连三地将背上的敌人甩在地上。它们不再忍耐,也不再屈服,用自己的獠牙和硬蹄,用自己的生命,像战士一样搏斗着。它们把所有的痛苦和屈辱宣泄在每一次冲击中,让自由释放在死亡之中。

十六、猪是怎么死的

姬承做了个美梦,梦见自己和凝翠楼的小铭私奔。刚开始,他还义正词严的说:“不行,这样太对不住我老婆了!我姬承虽然风流,断不可如此下流!”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可惜小铭玉臂轻舒,将他搂得如沐春风,那点坚强便很快融化掉、流失掉,只剩下心猿意马了。

“小铭……我答应你……”他一面说着,一面握住小铭的纤纤柔荑。不料小铭突然翻脸,啪的一声拍在他手背上。

好疼。姬承一下子醒过来,眼前哪有什么小铭?居然是云湛那混小子。云湛一脸坏笑:“梦见小铭了?那也不必抓着我的手那么深情的摸啊,我可没那种倾向。”

姬承满脸通红,随即想起了什么。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床上,一时间有些犯晕:“怎么,仗打完了?”

“打完了,”云湛神情肃然,“全靠了你家的仆人唐缺。我们本来期望他制造一场猪瘟,没想到他干得更加出色。”

“他做什么了?”

“他指挥了香猪作战,”云湛有些动容,“他把所有的香猪都调动起来,直接和敌军作战,自己也牺牲了。我们找到他的尸体时,几头残余的香猪正围着他,居然在掉眼泪。说真的,我从来没想到过,香猪居然会掉眼泪,这果然不是一般的动物啊。”

姬承感觉不可思议:“真的是他干的吗?老唐不像能干出这种大事的人啊。”

“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了,”云湛说,“他真是个了不起的英雄。我想以后的史书里,一定会记录下这一战,也记录下他这个人的。”

姬承这时候才感觉到头痛欲裂,他慢慢回忆起之前的事情,隐约记得自己让宇文非对自己施加了秘术,然后就感觉全身燥热难捱,头脑兴奋的不能自已。他还记得自己提着虎牙枪跨上了宇文非的瘦马,宇文非往马屁股上拍了一记,那马便风驰电掣板的跑将起来,让自己有腾云驾雾之感。再往后的事情,却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但他还有点印象,自己曾和敌人动手过招。

“那我呢?”他问,“我到底干了些什么?”

云湛神色古怪的看着他,像是在竭力忍住笑:“我那会儿也在纳闷,你小子不是答应来帮忙的么,怎么踪影不见。后来在东门打完仗,我沿着东门一路找到西门,把你找着了。”

姬承瞠目结舌:“这么说……我跑错方向了?”

“你怎么能信任宇文非那种人的方向感呢?”云湛叹气,“他那一拍,直接把你连人带马拍到了西门。”

姬承一时间不知道当哭还是当笑,坐在床上呆若木鸡,却听云湛继续说:“不过……冰玦还真管用,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正拿着虎牙,和一架废弃的水车英勇搏斗,那真是足以载入史册的英勇身姿……”

“别说了!”姬承怒吼一声,随即突然压低嗓门,“我想起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我老婆呢?”

“关于你老婆……我有一个坏消息,还有一个更坏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姬承哭丧着脸:“先听坏消息好了。”

“据我所知,你老婆对你敢于犯上殴妻的大逆行径十分愤慨,已经准备好了搓板,等你身体一恢复,就罚你跪个够。”

姬承喃喃地说:“应该的……应该的……习惯了就麻木了。那更坏的消息呢?”

“据我所知,你老婆对你敢于为了她而舍身上战场的勇气十分激赏,已经亲自出门去采购原料,大概是要亲手给你做一桌……”

“你说什么?”姬承面如死灰,一把抓住云湛的手腕,一时间语无伦次,“帮帮忙,再替我偷一次虎牙枪,偷得越远越好,我好出去避难……”

云湛微笑着看着他,轻轻摇摇头。

“关键时候不够意思,”姬承嘟哝着,“你这人不可深交……”

云湛笑得更开心:“姬承,我问你,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

姬承茫然的摇摇头。

云湛严肃地拍拍他的肩膀:“和你一样,笨死的。”

第四篇成人礼

今年殇州的天气冷得真是邪乎。太阳每一天只是在天空中稍微亮亮相,然后就迫不及待的躲下山去,似乎是耐不住十二月的严寒。于是每一天的天色都像遮了一层黑布似的,昏昏沉沉,将整个世界都收入一片杂乱无序的混沌中。

在这片混沌中,永恒不变的是狂躁的风暴和亘古不化的冰雪。母亲有时候在清晨的时候起床,倚在洞屋的门口,听着那仿佛一万年也不曾停息过的风的咆哮,发出凝重的叹息。那个时候,她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形成一团白雾,凝结成冰,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一年的冬季不仅冷,而且来得特别早,以至于人们来不及储存足够的食物,就稀里糊涂的憋进了山洞中。许多老人耐不住酷寒和饥馑,在这个冬季悄无声息的死去。而许多年轻人则冒着奇险,试图在漫卷的白色帐幕中寻找到鲜活的野兽,他们当中的大部分都葬身于冰雪之下。也许要等到第二年开春,也许要等到许多许多年之后,他们的尸体才有可能被发现。

就是在这样的季节里,丁柯满十四岁了。按照部落的规矩,他将要在年满十四岁后的第一个月里,完成他的成人礼。

倒数第二十八天

“丁柯,”母亲这一天对他说,“你满十四岁了。”说话的时候,母亲手里捧着一块不知是什么植物的块茎,正在皱着眉头大嚼。那玩意儿烤过之后,看上去很像肉,但显然味道和真正的肉差得很远。

肉都在丁柯的盘子里。丁柯嗯啊了一声:“是啊……”然后继续用刀子把肉切成细条,一条一条的往嘴里送,这样能够让他感觉到自己吃了很多很多肉,虽然事实上,那只是正常分量的三分之一。

“你小子别跟我装蒜,”母亲说,“你没有听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丁柯叹口气,放下盘子。为了节省柴火,洞里的火炉烧得不是很旺。肉正在一点点变冷。

“我知道,我知道,”丁柯不耐烦地回答,“成人礼,成人礼!”

“知道就好,”母亲不再多言,接着对付她的块茎。嘎嘣嘎嘣,喀嚓喀擦,好似野兽啃骨头。

丁柯把盘子推到母亲面前:“我吃饱啦!”

他转身跑进了自己的房间,那些剩下的肉慢慢没了热气,开始凝出白色的油脂。

倒数第二十四天

丁柯躺在干草和兽皮垫成的床上。他的房间,也就是这个小洞穴里没有生火,实在有点难熬。

“你能不能生点火,冻死我了!”塔莫抱怨说,“我跑过来看你的路上已经冻够了。”

“还是省省吧,”丁柯晃晃脑袋,“为了成人礼的事情,我妈数落了我好几顿了,我现在尽量讨好他。”

“讨好也没用,”塔莫说,“成人礼是逃不过的,我以前也想逃,被我妈揍了个半死。最后还不是硬着头皮过了。”

“不能不过吗?”丁柯绝望的问。

“那不可能,这规矩据说是从我爷爷的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有一百多年了。从那时候起,每一个十四岁的男孩,都必须经过成人礼的考验。”

“从来没有例外?”

“从来没有,除了死人。到了最后一天,还没有完成成人礼的人都会被放逐出去,而离开了部落,他们不可能单独活下来的。”

倒数第二十二天

今天的风雪出人意料的平静了许多,大人们赶忙召集起来出猎了,因为现在部落里男人数量太少,所以男女都得去。母亲也去了。

于是丁柯抓紧时间去找巴雅,这可得冒不少风险。可惜的是,他躲在山坡上远远的眺望了许久,巴雅都没有开门出来过,倒是她面目凶恶的父亲不断出现,令丁柯心惊胆寒。

赶在大人们出猎结束前,丁柯回到了洞屋,一脸的失落。他从怀里掏出那只用兽骨磨成的口哨,放回了床头。

总有一天,我能够陪巴雅一起吹这只口哨,丁柯怅然地想着。

倒数第十九天

桑堪提的丧礼在这一天举行。他在完成成人礼的过程中死去。

现在桑堪提的尸体就放在他家的洞屋里,身上的血迹已经用冰雪擦拭干净,但那些伤口仍在,翻卷着绽放着,就像一只只不甘心的眼睛。

唯一不在的是脑袋,那没办法,敌人也有割掉战利品的脑袋的习惯。回头下葬的时候,只能用木头雕一个假的安上去。

几个孩子们伤心的哭泣着,为了自己死去的玩伴。但大人们很沉默,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桑堪提的母亲大碗大碗的喝着酒。算上桑堪提在内,她已经死了三个孩子了,其中两个都是因为成人礼而死的,还有一个是在战斗中被杀的。她看上去一点也不伤心,酒气把她的脸蒸得红通通的,就像将熟未熟的肉。丁柯又饿了。

饥肠辘辘中,桑堪提母亲的话漫不经心、断断续续的传入了他耳内:“……这是应该的……通不过成人礼,就不是真正的男人……没关系,我还有两个儿子呢……我不难过……”

他剩下的两个儿子,也就是桑堪提的两个弟弟,木然的站在一旁。他们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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