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晴，”宵风瞥见手提纸袋里各种秋冬服，憋了很久的疑惑终于说出口，“怎么会突然想到去买衣服？”
孟秋末的余温还未退散，一阵冷涩的风便兀自刮起。
“我说宵风，”少年闭起浅碧的眸，扯扯他的零散开着扣的袖子，“你打算从现在起到十几月份一直穿着身上的这件衬衣么？”
盈满红霞的淡蓝色眼眸干眨了几下，用着平静的清泠语调。
“啊，这样。”
壬晴不可思议的睁开眼，“宵风。你……真的没想过冬天的事么？”
“那个，”宵风自嘲的笑笑，“还没有什么概念。总觉得好像还远呐。”
蒙眬的秋日余晖氤氲着映出那人单纯的侧脸，看着那一直都是清澈着的眼眸，少年则是再次叹息。
“真是的。”壬晴无奈的歪歪头，“宵风君什么时候也该知道照顾一下自己吧。你这样还真是让人担心呢。”
平静的眼眸就变得如投石的湖面，激起几丝波澜。
心虚着不敢转头，宵风用余光看着那人微笑着的侧脸。
果然如女孩子般可爱的人呢，被误会也是正常的吧。
然后顺理成章的想到刚才女店员的那三个字，脸便又莫名奇妙的在初秋残阳里烫起来。
“怎么了？”注意到那人的微妙变化，壬晴看着低下头去被黑发遮住侧脸的他，明媚的笑起来。
“宵风君是不是觉得我真的很温柔可爱的呢。”
“那，那种事情……”想要辩解而抬起头，让人看到那种慌乱的眼神，再加上语无伦次。
“开玩笑的……”壬晴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加快脚步走在前面。
宵风定定看着停住的那人，回过身，浅碧的眼眸，以及迎着天际的霞云的微笑。身后切割的光影严整的排列着，跟随的望不见尽头的柏油路，延伸到不知名的虚幻境界。
看起来就像一幅为收藏家精心裱装的心爱的油画。
“下周末。”壬晴背起双手，“那个时候，一起出去好么？”
“嗯。”宵风笑着回应，“其实不必问的，和以前一样我一定会答……”
“不。不一样哦。”
宵风稍显讶异的望着那个站在彩色油墨里少年。
“宵风。那个时候，我们。”
昏黄残败的夕照里，少年的微笑犹如特意被工笔细细勾画出的一样，以及那微微弯起的眼角。
“我们一起约会吧。”
Chapter 9 Painless
宵风。身体失去感觉是什么感觉呢。
温暖。冰冷。晨曦的初阳落在鼻尖上的轻柔。傍晚的微风掠过耳边的凉润。刺痒。疼痛。全部从大脑里抹掉。
宵风。感觉不到疼痛是幸福的么。
作为一分一秒都在韵律的呼吸里注视着世界的人类，活着的实感，疾病的预警，都来自那敏感的呼救。
疼痛是活着的证明。
因此是不是疼痛的事也更难忘掉呢。
“这个，”壬晴弯下腰递给他罐装绿茶，微微皱起眉看着那个坐在长椅上一身黑色，脸色苍白的人，“呐，宵风。没事吧？”
“没……没事。”宵风仰头喝下一口，尽量让自己显得镇静，然而拿着绿茶的手还是不住的颤抖着。
壬晴深深叹了口气，直起身哭笑不得，“既然这么害怕坐云霄飞车，刚才我提议的时候宵风君拒绝就好了啊。”
“因为……”宵风倏地睁开眼，本来感觉就要出口的言语猛地刹住了。
身后苍老的枫树丢下一片红叶，轻扬着落到瘦削的肩头，黑和红浓烈的融合形成了一种唯美的视觉效果。
“啊啦，宵风你等一下。”壬晴双眼一亮，像发现闪光的海底珍宝一样欣喜的语气。
余光确定那人的身影已经不在身边，他坐直身子环视着四周。
到处都是和这个游乐场匹配的事物，豪华的旋转木马，高耸的摩天轮，走在一起的恋人们，欢叫着四处奔跑的小孩，一脸担忧的大人们，拿着彩色气球的小丑，幽魂通道出口的抽泣声，云霄飞车上呼啸而过的尖叫声，以及形形色色的人们的欢笑声。
真是个热闹而温暖的地方啊。
即使在天空渐渐高远的仲秋时节，本是微凉的空气在这里因微笑而暖胀起来。
宵风眨眨眼，捏住肩头的红叶，放在手掌里细细凝视那纠结缠绞的脉络。
云霄飞车上因强烈的感官刺激传来的高声呼叫再次传入耳中，刺激着鼓膜。
不会拒绝。不想拒绝。
少年的嘴角继而微扬，鼻尖轻轻贴近手里的红叶，嗅出仲秋干涩的暖味。
因为是约会啊。
“给……”
宵风一愣，红叶从指间悠然飘落，抬起头便看见粉色的柔软的云彩散发着淡淡的香甜。
“棉花糖哦。”壬晴一把塞给他，然后咬一口自己手中的那份。
“好漂亮的颜色。”宵风只是一味的看着手里大团子一般的粉色棉花糖，仿佛一件艺术品。
“再不吃就要化掉了哦。”
宵风聚到眼前大概了解它的大小，然后便一口咬下。
“喂……”壬晴哭笑不得的看着嘴边还粘着糖丝的那人，“真是的，还是老样子啊。”
真是如棉花一般柔软的细丝在嘴里融化成糖沙，十分奇妙的感觉，“好甜。很好味。”
看着宵风渐渐勾起的嘴角，壬晴便也静静微笑着看着那棵挺拔的枫树。如火一般令人窒息的颜色啊，烧燎了整个树冠。
“呐，好想吃这个呢……”不远处的少女在小吃铺前停下来，看着玻璃柜里的冰淇淋。
“天气已经开始变凉了，会拉肚子哦，雷鸣。”尾随而至的那人也弯下腰来，“呐，不过真的想吃的话，还是会买给你哦。”
“真是的呢，雷光哥。”一旁的黑发少年抱起双臂，不屑的别过头，“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成了个这么任性的小孩。”
“你也不一样是个小孩么！”少女愠怒的回头，耀眼的金发扎成的双马尾随着扬摆起来。
“俄雨，雷鸣，好啦好啦你们两个……”他无奈的劝阻着火星四溢的那两人，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枫树下身穿黑色风衣坐着长椅的少年身上，只是脸被前面的人挡住了。
雷光移动视线，看着那个站着的少年，“你不是那个……”
壬晴猛地回头，注意到那三人熟悉的身影。
“快走！”毫不犹豫的拉起宵风，两人立刻消失在流动的人群之中。
“刚才那是上次被救的那个人？”俄雨远望着他们的身影，“怎么一见我们也没有谢反而跑了呢。”
“怎么会知道是我们呢，他那时昏过去了。”雷光思忖着，“只是为什么要跑呢？”
“那另一个人……”俄雨也一并陷入了沉思，“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全身黑色的……难道是……”
雷光心头一紧，想到了和那人同样的答案。
“骗人的吧。”俄雨自嘲的耸耸肩，“宵风君现在还在医院昏迷不醒啊。”
“说的是呢。”雷光最后瞥一眼那风华正茂的火红枫树，转身走到少女身边，“那么选好要哪一种口味了么？……”
“喂，小心一点啊！”
“啊，十分抱歉！”
微微回头对着被自己奔跑中不小心撞到的小吃车道声歉后，壬晴拉着那人停在了白漆栏杆边。
两个少年双手支住膝盖，大口的喘着粗气。在清凉的秋日里，只是短时间的奔跑后背还是变得稍稍黏湿。
“壬晴……为什么突然……就跑呢？”背靠着栏杆，等到呼吸慢慢平稳下来，身体里的跳动也恢复了节奏，宵风才断续着开口。
见那人毫不做声，宵风抬起眼睑。
那是一种天际尽头飞扬的轻羽般的宁静，流淌在那人宝石绿的眼眸里，黑发掠过的眼角使得那双碧眸也好像微笑起来。
宵风凝视着他黑檀色的瞳里映出的影像。那个是……
顺随那人温润的目光，他回过头看着栏杆后的巨大建筑物。
带着各种漂亮颜色的糖心盒子一般的客舱，无论在暗涌的黑夜还是不白的白天，都没有停息的缓慢转动着，一圈一圈重蹈覆辙般，像极了世界深处按照既定路线嚓嚓转动的命运之轮。
“呀……是摩天轮呢……”不远处响起了女孩子甜美惊喜的声音，“来，一起坐嘛……”
“摩天轮有诅咒的哦。”随同的女孩子仰望着巨大的被称作幸福之轮的它，“和我做还好啦，如若和喜欢的人一起坐的话注定最后要分开哦。”
“诶？”
“呐，解决的办法有，就是在客舱转到最高处的时候……KISS！”女孩伸出手指冲她眨眨眼，“这样的话两人就会永远在一起了哦！”
“诶？！真的假的啊……”
两人的声音渐远，宵风回望高耸的摩天轮，不疾不徐的轮转，能带来无边的疼痛也能带来永恒的幸福么，只在那一念之间的抉择啊。
“是摩天轮啊，宵风。”壬晴浅笑着背起手，长风贯起米色的长袖棉衫，“一起来坐么？”
“嗯。”宵风露出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笑。
上面的风景一定很漂亮吧。
“呐，好厉害啊……”
看着雀跃的那人跪在座位上，趴着椅背远望着下面的风景发出欢呼的语气，宵风也静静转过头，透过并不大的玻璃窗俯瞰风景。
真是难以想象到的样子啊。远处的草地显露出一种特别的青黄色，零散种着的枫树成了火红色的点缀，中心的游船湖清蓝的闪耀着宝石色，偶尔白色的游船驶过，身后拉出一条浅白色的冗长尾线。
游乐场外交错的公路和立交蜿蜒着成了别致的美感，叶子稀疏的行道树掩映着川流不息的车辆。抬起头再向远望，便是一片看不真切的乳白色雾气。
所有的画面在不断上升的视线里逐渐后拉，渐渐聚集成一幅装饰画。
这就是自己一直生活着的世界啊，毫无保留的展现了自身的轮廓。从这里跳下去的话，会不会向着远处的天空飞起来呢。
宵风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只是自嘲的摇摇头，看着那人不时摇摆着双脚的背影。
“宵风。”一洗刚才兴奋的语气，像沉静入死海般的凝重。
“嗯？”
头顶传来一阵机械吱吱呀呀的顿响。快到最高处了吧。
宵风好像在瞬间想起了什么。
“你相信么？刚才的那些话。”
“啊……那两人的……”宵风仰起头，透过天窗穿过粗壮的金属架看着清淡的天空，感到身体就要处于命运之轮的最高点。
“不好说么……”壬晴回过身，安稳的坐在长椅的软垫上，一如既往的微笑，“我倒是相信的呢。”
宵风微微怔住，像在等待他的下言。
摩天轮的客舱里如此狭小的空间，感觉发生什么都好像是十分容易的事。
再次喀嚓一声，两人的客舱转到了风景的最高点。
然后便失重一样的缓缓下降。静静坐着的两人也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对方。
“只不过，”壬晴微微垂下眼睑，苦涩的扯扯嘴角，“我更相信另一个东西罢了。”
少年浅碧的眼眸里划过整齐排列的金属架的影像，看着那个快要到达的轮回的出口。
命运。还有，世界最终的原则。
这两点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不允许背叛的。
“壬晴，到底是……”宵风皱眉，两手相互握紧似乎想要抓住流失的什么。
“没什么……”看着满腹疑惑的那人，壬晴站起身迈出已被打开的客舱门。
“等一下啊，壬晴。”宵风跳出客舱，跟随着他跑下细碎的阶梯。
等等，那是？
看着那人奔跑的背影，宵风将目光定格在那人的左手上。
“壬晴！”宵风一把握住那人的左手腕，“你……”
“怎么了宵风君？”少年稍带讶异，看了看身边的长椅，“我只是想过来坐一下啊。”
“这个！”宵风握紧他的左手腕，稍稍愠怒的聚到他面前。
壬晴稳住目光，细细看着自己的左手外侧。
不知何时被擦破的伤口，细腻的外皮些许掉落，并不算浅的几道伤口早已经渗出血来，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啊，或许是刚才逃跑的时候撞到了小吃车的时候碰破的吧。”
“如果受伤了的话，说出来就好啊！”自从再见之后，从未见过语气那么强硬的宵风，壬晴只是愣愣的看着他。
“弄成这样，”宵风一手在衣兜里找寻能止血的东西，一脸焦急，带着小小的责备看着仍旧面无表情的那人，“笨蛋，一定很痛吧。为什么自己要忍着呢！痛的话说出来就好啊！”
壬晴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和比自己还要着急的那人，无奈的笑笑。
呐……被骂笨蛋了呢。我啊。
只是，或许真的是个笨蛋啊。自从最终的旅程开始，就料到会有这个时候的自己，此时此刻还是这样难过啊。
宵风。估计以后，我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样躺在你怀里了呢。
这样感觉不到温度和疼痛的自己，接受到的只有“碰到”的感觉而已，别无其他。
何等的讽刺啊。明明那么依赖那人的怀里特有的温度。
“对不起。”壬晴眼神平淡的摇摇头，“看来我真的很笨呢。”
宵风怔一下，想到刚才自己些许过头的语气，尴尬的握着他的手，“那个……我，我只是……”
“嗯，我知道的哦。”壬晴微眯起眼眸，抬头莞尔，“谢谢。”
长椅后的高大枫树，在仲秋之时的长风里微微摇晃着火焰般的树冠，沙沙的声音不绝于耳。
“啊啦，”忽然在沙沙声里清晰地响起，身后惊喜的声音，“宵风君？”
心里暗叫不好，黑檀色的瞳孔猛然收缩，壬晴下意识的回过头。
那个。站在如火的枫树下，如水一般温柔的身影。
微醺的日光漏过枫树的间隙，散落在那人微鬈的栗色长发上，一并将那小小的红枫的身影留下。四围的人潮声仍然涌动，只有各种刺激的器械上传来的尖叫声不时划破这份平衡。
“真是的，”她温柔弯起眼角，一圈一圈将那刺目的伤口用纱布缠好，“以后要小心哦，壬晴。”
“已经没事了么？”宵风垂下眼帘，细细端详着那只纤瘦的手。
“嗯。”她抬手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