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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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传-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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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的道术,要不然,怎么能雕刻出如此奇妙的鐻呢?”

梓庆回答道:“我只不过是一个粗野的工人,不识字,更没有读过什么圣贤之书,能有什么神秘的道术呢?虽然这么说,但是,我还是有一点经验,我即将制作鐻的时候,要保持胸中自然的元气,一点也不让它受到损害。而保持元气的方法就是斋戒的静心。”

验收大员马上自以为是地接着说:“噢,我知道了。你独居一室,不食荤腥,与人隔绝,等待神灵的降临,然后在神灵的指使下创造出这些鐻。”

梓庆说:“大人,我所谓斋戒是从内心深处除去各种束缚与碍障,达到虚静清明的精神境界,这是一种心斋,而不是一般人所谓的斋戒。”

验收大员不解地问道:“心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心斋是怎么回事?”

梓庆说:“所谓心斋就是静心以养、保持天然。心斋三日,就忘掉了庆赏爵禄之利;心斋五日,就忘掉了非誉巧拙之名;心斋七日,就忘掉了自己的四肢形体。当此之时,我已不知道我要制作的鐻是宫廷的御品,因此就没有任何思想负担,我的手艺就可以发挥到极致,而没有外物的束缚。然后,我就独自一人到山林之中去,躲在隐蔽的地方观察各种动物天然的形体,倾听它们发出的各种声音。慢慢地,各种动物的形体就完完整整地印在我的心中了,要制作的鐻的形状已经活灵活现地呈现在我的眼前了。然后,我又回到作坊,以最快的速度将它们雕刻出来,一挥而就,毫无修饰。因此,我削木为鐻没有什么神秘的道术,如果有,就是四个字:以天合天,以我之天,合物之天,物我在天然之地合而为一了。”

验收大员听了梓庆的一番话,如坠五里之雾,不辨东西。但是,他口中却称赞道:“高论,高论。佩服,佩服。”然后指挥随从们将鐻小心翼翼地搬上车,运走了。

看热闹的工匠们也纷纷离去了,空旷的作坊中只剩下庄周与梓庆。庄周踩着地上的木屑,走到梓庆跟前,对他说:

“谁说您没有道术,您刚才讲的,就是一篇最好的道的宣言。我庄周愿拜您为师。”

“先生,您别戏弄我了。我不知道什么道术不道术,我只知道雕刻。讨论道术,是你们学者的事。”说着,提过酒壶,斟了两杯。庄周也不客气,端了一杯,与梓庆对饮起来。两人一边饮酒,一边聊天。庄周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些,与我的学说有很多相通的地方。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梓庆呷了一口酒,漫不经心地说:“我们世代为工的人口口相传,都这么说。我们木工的祖师是工倕,他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相传他用手画圆,从来不用规;用手画方,从来不用矩。而他用手画的圆与方甚至超过了其他工匠用规矩画的圆与方。他的诀窍只有四个字:指与物化。”

“指与物化?”

“是的,指与物化。足蹬履,怎么才能说合适呢?那就是忘掉了足的存在,好象履就是足;腰系带,怎么才能说合适呢?那就是忘掉了腰的存在,好象带就是腰。可见,只有当自己与外物完全合一时,才能控制物、驾驭物。”

庄周听了梓庆的这番话,陷入了沉思。他一直在追求生命的自由,追求意志的快乐,但是,他总认为只有摆脱外物才能达到内在生命的自由。而梓庆的雕刻手艺与他所说的这些话都说明,生命的自由就在于生命与外物的交融。他以前虽然体验过与自然之美完全交融的境界,但是对于人世间的肮脏与丑恶,他总是抱着一种排斥、拒绝的态度。可见,要获得真正的自由,就必须能够与所有客观存在的事物达到一种“指与物化”乃全心与物化的境界。但是,要做到这一点,是多么困难啊!



庄周在蒙邑住得时间久了,又萌发了远游的念头。他将漆园的事务安顿好,告别了妻子与儿子,带着蔺且,乘舟顺丹水而下,不日来到了彭城附近。

一天,庄周与蔺且来到了吕梁。丹水在此处突然下跌,形成了一个高达几十丈的瀑布。瀑布溅起的水珠在数里地之外都可以感觉到,巨大的冲击声振得人耳朵发疼。庄周与蔺且正在欣赏这自然界的雄伟壮观,突然,看见有一个人从河岸纵身跳入了瀑布下面的旋涡中。庄周以为是一个对生活失去希望而自寻短见的人,便与蔺且赶紧跑上前去,想救他上来。

但是,等他们跑到旋涡跟前时,已经看不到那个跳入水中的人。庄周与蔺且便又顺流而下,想寻找他的尸体。突然,那人从数百步之外的平静的水塘中冒出头来,用手拢了拢披着的头发,口中唱着当地的民歌,自由自在地游泳。

庄周十分惊奇此人的游泳技术,便站在岸上看着。那人在水中,犹如鱼儿一样挥洒自若。他游了一会,便爬上岸来,躺在地上,享受着夏日的阳光。庄周走到跟前,问道:

“请问,你的游泳技术如此高超,你有道吗?”

那人见有人问话,也不起来,躺着回答道:“我没有什么道。我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我游泳时,遇到旋涡便与之俱入,遇到涌波则与之俱出,完全凭借水本身的力量而不自己用力,也就是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这就是我蹈水的窍门。”

庄周听了这话,进一步问道:“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

那人又说:“我生于陆地而安于陆地,此谓故;从小在水乡中长大,熟习了水的规律,此谓性;在不知不觉之中掌握了游泳的本领,不知其所以然而然,此谓命。”

离开这位善游若鱼的人,庄周对蔺且说:“荒山村野之中,倒是可以听到一些启人深思的话。他泳中若履陆地的关键就在于‘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他是绝对地依照水本身的规律,而不让人自身的力来改变这种规律,因此,他就能够与水合为一体,他就能驾驭水。可见,人要想在生活中获得自由,就必须绝对地遵循自然规律,而不能用自己的偏好来改变自然规律。”

蔺且不解地问道:“既然绝对地按照自然规律,那又怎么能显示出生命的自由呢?”

庄周回答说:“生命的自由与自然规律本来就没有什么矛盾,它们都是自然之道的产物。只要掌握了自然之道,就能够从自由与必然的矛盾中解脱出来。”

师徒二人一边讨论着刚才那位善游之人的技艺,一边在河岸边的树林中漫步。

突然,蔺且指着前方对庄周说:“先生,你看那位佝偻的老人,粘蝉的技术是多么高妙!”

庄周顺着蔺且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位曲腰的老者,在用一根长长的木杆粘蝉。他每一次将木杆伸到高高的树枝上,都能很快就粘到一个蝉,他身旁放着的笼子里,已经装了很多蝉。这位老者用木杆取蝉,就象一般人在地上拾起一件不会动的物品一样容易。

蔺且急着想过去与老者说话,庄周怕惊动了老者,便用手势制止了他,二人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一会儿工夫,老者的笼子里便装满了蝉,他用木杆挑着笼子,口里哼着轻快的小曲,准备回家了。庄周走上前去,拦住老者,问道:

“老者,我观看您粘蝉已多时了,您的手艺可真高妙啊!

您有道吗?”

老者回答道:“我有道。每年的五六月份,是粘蝉的好时节。每当此时,我就预先开始了准备工作。我在粘蝉的木杆上放置两个泥丸,然后用双手平举木杆,尽量做到不让泥丸落地。如果能够做到这样,那么用杆粘蝉十有六七都能成功。更进一步,如果能够在木杆上放置三个泥丸而不落地,粘蝉十有八九都能成功。再进一步,如果在木杆上放置五个泥丸而不落地,那么,粘蝉就象在地上拾起一件东西那么容易。当此之时,我的身体就象树木的根那样静,我的手臂就象树木的枯枝那样稳。虽然有天地之大、万物之众,但是,它们都与我毫无关系,我的心中、眼中、手中,唯蝉翼之知。我的心胸十分的安静,我的身体十分的灵巧,任何事物都无法干扰我的精神对蝉翼的关注。这样,我怎么能不粘蝉若拾物呢?”

说完,再也不理睬他们,竟自挑着蝉笼走了。

庄周回头对蔺且说:“用志不分,乃凝于神,这就是佝偻丈人粘蝉的道。”

蔺且问道:“何谓用志不分、乃凝于神?”

庄周回答说:“当一个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于某一个事物时,他的精神就会与物合而为一,佝偻丈人粘蝉的手艺说明,人要想做好任何事情,都必须摆脱名利的束缚,将全部身心投入进去。养生亦是如此。”

浪游两个月,师生二人又回到了蒙邑漆园。他们的生活还是照旧:读书、谈论、游玩,偶尔到附近的作坊中与工匠们聊聊天。

这天,庄周正在家中闭目打坐,蔺且忽然慌慌张张地从外面闯进来,对庄周说:

“先生,我今天在集市上碰见了两个从燕国来的方士,他们号称能够做到潜于水中十日而不溺死,赴汤蹈火而不被烧伤。为了让人们相信,他们当众表演,还真是个蹈火不热的人哩!这是我亲眼所见。先生,他们为什么能做到这样?”庄周听了蔺且的叙述,缓缓睁开眼睛,对他说:“你坐下,听我讲。这种表演对于得道的真人来说是不足取的,只不过是一知半解的方士在那儿哗众取宠。其实,要做到这一点也并不难,只要能够安心修道则成。”

蔺且又问道:“修道为什么就能达到物不能害的境地呢?”

庄周说:“我已经多次给你说过了,凡有貌象声色者,都是物。物与物之间,都可以互相犯害,而不能避免。但是,如果能够进入万物所自出的无形之道,那么,物就不能犯害了。怎么才能进入无形之道呢?保持你的本性,修养你的真气,让你的神气与自然的元气相合。这样的人,自然之道所赋予他的天性就不会丧失,他的精神饱满而没有空隙,外物就无法犯害他了。”

“先生,您说得太玄妙了,能不能说得更加通俗一些?”

“好吧,我给你举一个例子。一个人如果喝醉了酒,当他从疾走如飞的车上摔下来时,他不会感到疼痛,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伤害,更不会死亡。如果是一个完全清醒的人,则不是丧命,也会重伤。为什么呢?因为醉汉已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更不知道外物的存在,他的精神是完整、统一的,这就是天全。他不知道自己是坐在车上,当然也不知道摔到了车下,死生惊惧,都不会进入他的胸中。因此,他已经丧失了自我意识,其他精神是自然而然,无所顾忌的,外物对他的伤害也就减轻了。

“醉酒的境界虽然不能说就是得道的境界,但是,二者之间有些相似。因酒而保持天全的人尚且如此,因得道而保持天全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蔺且又问道:“但是,所有的人都想着一个‘我’,怎么才能象醉酒那样不在乎外物的犯害呢?”

庄周说:“对待外物的犯害,就象对待偶然遇到的飘瓦那样。即使一个气性十足的人,当一块随风飘落的瓦砸到自己头上时,也不会动怒,因为他知道飘瓦并不是有意来砸它。仇恨再深的人,他会杀死自己的仇人,却不会折断仇人用来刺伤自己的宝剑,因为他知道,宝剑并不是有意来刺伤他。如果将所有犯害自己的事物都象对待飘瓦与宝剑那样来对待,人就不会动怒,就会永远保持平静的心情,就会永远保持天全。这样,天下就消灭了战争,消灭了杀戮,太平盛世就会到来。”



庄周担任漆园吏已经四年了。四年以来,漆园的事物还算风平浪静。每年,庄周都能按宫廷规定的数额上缴漆。有时候,宫廷里声称财政紧张,不能按时发放庄周的俸禄,便发给他一些漆,让他自己到市场上去出售。庄周是个不计名利的人,对于身外之物,他一向认为只要够用就行了。因此,他有时也将宫廷里发给的漆赠送给其他因公务而认识的向他婉言求漆的蒙邑官吏。

监河侯便是这样的蒙邑官吏。他的职责是管理流经蒙邑的丹水,包括渔业、灌溉、航运、沿河的森林等。这是一个油水相当大的职位,因此,他的身上除了肉还是肉,胖得就象那宰杀之后吹了气等待刮毛的猪。

但是,他的脑袋可不象死猪那样,他的狡猾与奸诈远远胜过狐狸。他并不满足于在自己的职位上捞取民脂民膏,而且将他的手,不时伸向其他一切能够利用的机会。

这位官场老手,第一次遇见庄周这样不计利害的人。跟以前的漆园吏打交道,可要费一番神思、破一些钱财。如果你不给他送去上好的山珍与水产,就别想得到上乘的漆。而这位整日游山玩水的庄周,只要你给他提去几只自己挑剩的瘦得几乎没肉的野鸡,就会换来几桶清亮的漆。其实,他自己家里何尝能用这么多漆。只要到市场上一脱手,就可得到一笔可观的银子。

这天,庄周正在屋子里与蔺且讨论问题,监河侯又来了。

他还未进门就高声嚷道:

“师徒二人在讨论什么深奥的哲理,能让我洗耳恭听吗?”

庄周将监河侯让进客厅,寒暄了几句,监河侯感谢道:“您上一次赠给我的漆,质地真是不错,我将敝居重新刷了一遍,色泽鲜亮,美极了。哪天屈尊到敝庐一叙。”说着,不等庄周回话,便两个小眼睛一转,诡秘地又对庄周说:

“听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宫廷要发动政变了。”

庄周微微一惊,问道:“何人政变?”

“还有谁。就是当今国君剔成的弟弟偃。”

“是文变还是武变?”

“那就不知道了。我的一位朋友在宫廷中担任要职,据他说偃现在已经把持了兵权,就看剔成让不让位。”

“谁当国君都一样,只要不发动旷日持久的战争就行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您也是有学问的人,难道没有听说这一朝天子一朝臣吗?在这关键时刻,可要选择好主子,站好位置,稍有不慎,就会毁了前程的。”

庄周笑了笑,没有做声。监河侯做出一副十分关心的样子,又道:“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当风雨同舟。我今天特地来告诉你这个消息,可要谨慎从事啊。”说完,说还有事,就告辞了。

果然如监河侯所言,一个月之后,偃发布诏令,代兄自立,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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