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小民簿- 第1部分

　


乱世小民簿
作者：抽屉里DE抽屉

卷一
缘起
　　——有时候，一个念头的翻转，兴许，就是一次命运的开启。
　　
　　午时骄阳似火，东昆最繁华的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商贩们在墙根下纳凉，闷闷地或坐或躺，显得毫无干劲。
　　城东马市。
　　沐雨看着那些蔫蔫的马儿，擦了擦额角的汗，目光四处游移——她此行并非是要买马。
　　再次掂掂钱袋，确定没有闪失，她定定朝马市一隅——一个卖驴子的汉子走去。
　　马市。其实并不完全是卖马的，有时候一些卖驴卖骡子的交易也会在此进行，甚至是，卖小孩。
　　比如说，马市西角的那个小巷子就是人贩子的交易所。
　　不过这又关她沐雨什么事？耸耸肩，决定从巷口经过。
　　
　　她已不是当年对此还有所忌讳的小丫头了，既然能避开阳光到达目的地，她为什么还要顶着太阳过去？
　　即便如此，巷口那突如其来的一顿，还是教她狠狠吓了一跳，几乎就要克制不住失态。她到底还是对此有些抵触的。
　　低头一看，一个脏兮兮的女孩子紧紧握住她的裤管，大而水灵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沐雨不由打量起她来。四五岁的模样，穿得虽然邋遢，但脸似乎是洗过的，有些人贩子为了女孩子能卖好价钱常常这么干。很可爱的一个女孩儿，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可以想象，倘若卖到妓院，假以时日即便不是花魁便也相去不远了罢。
　　但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沐雨有些郁闷地动了动脚——那孩子抓的死紧，甚至整个人都扒在了上头。
　　人贩子的脸色不好看了，同时不好看的还有方才在讲价钱的老鸨。
　　沐雨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她实在不想和人贩子扯上什么关系，但此刻她不得不与人贩子合力将女孩子扯了下来。
　　她大哭着，就是不愿放手，老鸨显然是不愿放弃这么个未来的摇钱树，狠狠掐上那孩子的手臂。
　　——还是不放。
　　沐雨却看不下去了。拨开老鸨的手，蹲下身来想哄她。
　　没料，那孩子竟一头扑进沐雨怀里，大声哭喊着：“爹爹！”
　　三人全愣了……！
　　即便是图方便穿了这身游子行头，可无论如何她也是个一眼就看得出是女人的人吧？！
　　——莫不是，这孩子是个傻子？！
　　沐雨和老鸨同时看向人贩子。
　　“爹爹……”那孩子将身子又靠近了些沐雨，怯生生叫道。
　　“那个……我不是你爹……”沐雨冷汗直流，对面人贩子的眼神要杀人一般，因为老鸨摆明是不要这单生意了。
　　“爹爹……！”死死抱住沐雨的脚。
　　“原来是个傻子。”老鸨嗤了一声，转头到其他人贩子那去了。
　　沐雨脸挂黑线。
　　——这光景，如何是好？
　　“不然，我把这孩子买下来？”沐雨望向对面明显不想善了的人贩子。
　　“你？你知道这丫头方才是个什么价？！”
　　若是五年前，沐雨或许会被吓倒，但而今，她即便不算是个老江湖，对这类事情也还算应付得来。
　　“天价又如何？”沐雨轻笑：“这孩子现如今是个什么价？”
　　“这孩子…”人贩子方要说什么，忽觉头顶一凉，伸手摸去，帽子竟不见了。
　　“喏。”漫不经心将帽子还回去，沐雨慢吞吞开口：“如今是个什么价？”
　　“这…”
　　“这么多够不够？”伸手掏了一两银子递过去，似笑非笑的表情却分明是不容商量。
　　人贩子只得伸手接了钱低咒晦气。
　　沐雨自是听在耳里，也不说什么，拉了女孩子就走。
　　这孩子并不傻，虽然在那两人面前装得是很像，但她一开始望向自己的眼神，分明不是一个傻子能有的。
　　也许，有个人陪着，旅途也会不那么寂寞吧？
　　沐雨牵着骡子，骡子上坐着那孩子，边走边想。如果不是如此，她为何会花钱将她买下？结果兜里的钱因为少了那一两，导致她只能买骡子，不过这样便有了余钱给那孩子买新衣裳也能好好去吃一顿。她慢慢盘算着。
　　
　　那一年，正是东昆王朝建朝三百一十四年。
　　
　　沐雨牵着骡子走在这王朝最繁华的大街，看这纸醉金迷掩盖下的腐坏。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
　　“那跟我姓，叫沐汀好不好？”
　　“……爹爹觉得好，汀儿就觉得好。”
　　“……晕。算了……丫头啊，知道汀是意思么？”
　　“……不知道。”
　　“汀呢，就是水边的平地，因为爹爹啊，是出生在水边的……”
　　
　　过于繁华的景象，似乎就是建在空中的高阁，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掉下来。
　　同年冬，西南曲陌吞并西北流光统一西方。
　　第三年春，北方桑迁王朝对东昆宣战，一月内攻下边境五座城池，势如破竹。
　　当月曲陌和南方的飞廉联盟同时宣布中立。
　　次日，夜夜笙歌享乐的东昆王似乎终于振起当年登基时的气势，任命东昆名将费黎为统帅，领四十万大军出征。很快收复三城大震士气。
　　那年，硝烟四起，正值多事之秋。
　　
　　
作者有话要说：08年开始码的字，文笔还请多包涵OTL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天像下了雪，　纷纷扬扬的，是柳絮杨花。
　　莺飞草长，一派生机。好一个春江三月。
　　不过这样的天气，也是很让人犯困的。
　　
　　“变天了。”沐雨骑着骡子，怀里抱着早已昏昏欲睡的沐汀。
　　“变……什么天了……？”努力睁开眼睛，沐汀看向沐雨。
　　“要打仗了啊。”
　　“为什么要打仗？”
　　“这个么……很复杂啦，利益啊什么的，就打起来了。”沐雨有些头疼要怎么答，不过幸好小孩子对这个没太大兴趣，很快就转移话题：“那，我们要去哪？”
　　“回家。”
　　“家？”
　　“对，在曲陌的家。”仗打完了，沐雨很想知道家乡怎样了，打仗时的战火，似乎也烧到了那里。自己当年赌气离家出走，也是，该回家的时候了吧。况且东昆近来是多事之秋，沐雨又带着个小孩子，实在也不愿卷进去。
　　
　　东昆边境。
　　过了这个城，那一边，就是曲陌的国土。
　　入城虽然没有检查，出城却极其严格。沐雨被拦下来。
　　“爹爹……糖葫芦为什么不走了……？”擦擦眼睛，沐汀被骡子突然的停止弄醒。
　　“……因为糖葫芦累了。睡吧。”沐汀却摇摇头，跳下骡子拽紧了沐雨的衣袖。
　　“这是曲陌所属的身份文书，这份是这孩子的卖身契。”沐雨明显感到沐汀身子有些僵，不由有些叹气，这孩子心里还是留有创伤的。
　　“哼……”那士兵接过去看了看，在本子上记了什么扔回来：“三日后再来吧……！”见沐雨疑惑的眼神，随手指了指一边的告示牌。
　　
　　人很多，挤不进去，但从人们的谈论中还是知道一二，似乎是称曲陌想要趁火打劫分一杯羹，派了间谍到东昆，是以这几日出入的人都要进行极严格的调查。
　　沐雨叹口气，忽然发现沐汀不见了。
　　
　　“丫头……！”转了好阵子，沐雨才发现沐汀正与方才那士兵和另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说些什么。
　　“听说，这孩子是沐姑娘买下的？”那军官迎上来，简单客气之后道。
　　“……对。”蹲下身，沐汀帮她理了理方才跑乱的衣襟。
　　小丫头的手一直很僵，沐雨摸摸她的头示意她安心。
　　“那么，不知沐姑娘是否可以将这孩子卖与在下？在下愿出二十两。”军官说话很客气。
　　“不卖。”这确实不是个小数字，但沐雨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哪有当爹的随随便随就卖了自己孩子？况且这孩子跟了自己两年多了，既乖巧又懂事，她没事干嘛卖掉？
　　“那么，三十两如何？”
　　“不卖。”沐雨有些烦了，拉了沐汀就要走。
　　“五十两如何？”
　　“不……！卖……！”沐雨瞪过去，小丫头的身子已经开始抖了，这人想弄哭她么？！
　　“姑娘有所不知……”那军官依旧耐心道：“这孩子极像我一个故人之子……”
　　“你下句是不是要说你那故人全家遭到不幸只有孩子留了下来，因此你要买下她？”
　　“呃……姑娘好聪明……”
　　切，这种老掉牙的说辞，她茶馆里听说书都听腻了。
　　眯着眼看着那军官，沐雨不发一言拉着沐汀就要走。
　　“姑娘且慢……！我那故人之子已有一个找到，姑娘是否可以……”
　　“我忙着呢没时间……！”沐雨没来由觉得心慌，匆匆摆手。
　　“姑娘……！我是这城出入主要负责人，绝对不会害姑娘。若是姑娘方便……”
　　“好吧。”这次沐雨倒干脆了。开玩笑，主要负责人？那不是城主？这她可惹不起了。
　　
　　城主的房子果然不同凡响，尤其是这个边境的城池。沐雨想着，随城主来到了大厅。
　　不多时，大厅跑进一个男孩儿，仔细一看，确实跟沐汀有些许相似。
　　“妹妹……！”那孩子叫着，很快跑到沐雨跟前，拽住了沐汀。
　　沐汀很快挣开了，躲到沐雨身后。
　　“他是你的哥哥吗……？”沐雨蹲下身来，语气中有淡淡的不舍。
　　“不是！”沐汀很快回答说：”我不认识他。”
　　“妹妹！你不记得哥哥了吗？”那男孩有些着急了。
　　沐汀定定看着他，忽然一字一顿道：“我，不认识你，请你，不要，乱认妹妹了，我跟爹爹要走了。”说完拉着沐雨就往外走。
　　沐雨也只得匆匆告辞。
　　踏出大厅不远，她却站定了，任沐汀怎么拉也不动，沐汀奇怪的顺着她目光看去，迎面，一个女子款款走来。
　　她轻轻从沐雨身边经过，见沐雨一眨不眨看她，不由低低一笑，霎时间百花盛开，沐汀眼都看直了，定定瞧着她进了厅。
　　然而沐雨却皱起了眉，那美丽的容颜，那华贵的衣着，都不应该是一个城主能拥有的。绣金流云，白底墨钩边，大气而不失华贵，分明是她曲陌王族的服饰……！
　　疑惑的往外走去，直到踏出了城主府，她才猛然想起，这人她是见过的。
　　虽然事隔五年她出落得更加美丽，但还是能看出原本的大概。那是她曲陌的公主，五年前作为质子送到东昆的公主。那年送去的时候，她也在现场，见过一次。那么美的人儿，她怎会忘记？
　　忽而叹息，话说自己对美丽的事物一向是没有抵抗力的吧，不然，怎会将沐汀买下？
　　沐汀见她点头摇头继而又叹息，不由晃了晃她手，沐雨这才反应过来。
　　“那是，我们曲陌的公主殿下呢”，沐雨笑笑：“漂亮吧？”
　　沐汀没料她突然说这话，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愣愣点了点头。
　　
　　客栈。人字三号房。
　　沐雨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想着今天遇到的公主。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按说质子理当在皇城才是，怎会忽然出现在这边境？莫不是曲陌管东昆要人了么？这倒也是，这时候要人的话，东昆王忌讳曲陌插手不会不答应，这样，所谓曲陌间谍也说得通了，不过是东昆不愿要公主回国使的伎俩，公主只要还在东昆，曲陌暂时还不会开战，只是曲陌这时候管东昆要人，难不成是算好东昆要输么？这么有把握，到底……
　　摇摇头，想出门走走，看看身旁沐汀已经睡熟，便轻手轻脚下了床。沐汀似乎受到过很大的创伤，她始终不敢一个人睡，极无安全感。
　　　　　　　　　　　　　　　　　　舞者
　　东昆的繁华，是纸醉金迷，是笙歌夜夜，是以东昆并无宵禁一说。
　　边境虽然还在打仗，离这城到底还是远得很，满目灯红柳绿，并无一丝血腥气，满满当当的都是行人的低语，商贩们的吆喝，舞榭歌台的欢笑。
　　这样的国家，大约，也是为什么曲陌会笃定它会亡国的原因吧。
　　
　　在摊边要了一碗豆腐脑，沐雨想着，这乱糟糟的时节，还是早早带了沐汀回曲陌的好。那城主似乎是不死心的样子，沐汀的神情也怪异得紧，不过那孩子不愿意的话，便是真是那什么故人之子，她也不会让沐汀走的。
　　忽然身边都没了声音。沐雨觉着有些奇怪，抬头见大伙儿都朝了一个方向看，不由也转头看去。
　　凝脂般的肌肤，大而灵动的双眼，精致的鼻子和嘴。两截玉臂清辉，一袭蓝衣若水。她恬然的笑，淡淡的，静静的。完美得不似人间的五官，美目流盼，纤腰盈盈一握，天赐一般的人儿。　
　　沐雨不由看得痴了，这世间，也会有，这般美丽的……仙子么……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那声音由远及近，沐雨听清楚了。
　　“爹爹……爹爹……”带着哭腔的稚嫩童音，汀儿？！
　　慌忙拨开人群，可不正是沐汀？急急过去，才知道是沐汀半夜醒来见她不在就到处找，店家被她弄得烦了就派了个人与她一同去找沐雨。一路哭哭啼啼算是找着了人。
　　少不得是被差出来的那店小二一顿臭骂，讷讷赔了好些不是，那小二才愤愤走了。沐雨见沐汀早无睡意，便打算带着沐汀到处转悠。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了，往那豆腐脑摊子方向聚去，想来是仙子在的缘故。沐雨忽然想到方才走得太急，竟没有付账，思虑片刻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只得拉紧了沐汀，往人群里挤。
　　
　　好容易挤了进去，正要掏出腰包付账，一声叫喊吓了她个三魂丢了七魄。
　　“娘……！”
　　这声音耳熟得紧，沐雨没来由出了一身冷汗，机械地转过头去，却见了那小丫头抱住仙子不住叫娘。
　　“娘唉！”沐雨觉得头疼得厉害，“最该叫娘的是我吧？！”
　　那女子脸上有些挂不住，然而依旧好脾气的笑道：“小姑娘，你的父母呢？”
　　“娘……”小沐汀只是抱住她重复着。
　　轻轻按住太阳穴，沐雨酝酿着道歉的词。这丫头！那年见她时的疯病又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