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淑英豪传之归自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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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淑英豪传之归自谣-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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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我是带着景瑗公主逃命,顺便帮王爷结果一个心头患。”
  “杀人只是顺便?”
  “那回算是。”
  我呆了半天:“那小姑娘,真是什么公主啊。这么说,你们逃了多久?”
  “约有半年。”
  “哦……可干嘛逃什么命呢?既是逃命,到冯皋那会儿还带具棺材上路?”
  “那时,今上所倚白幕府中有人深以王爷为忌,王府不得不送一个公主给他们作质子。景瑗是妾生女儿,被选中早在意料,名家人接她走前,我便带着她离府了。”云淡风轻,风轻云淡,“买那棺材是给替身用的。但后来并未派上用场,做了竹篮打水。”
  “替身?”我瞪大眼,“你打算让另一个孩子,替公主去死?”
  “我家本籍在青州,族系根脉都在那,当时路过祖乡,碰巧遇见有位族妹,跟景瑗相貌身量有七分相似,便思量了一出移花接木,”她吸饱了墨的笔端逐渐坠下颗墨滴,人却浑然不察,可见说到这儿是真正走了神,“……然而对于她,时乖命蹇是天定。最终受不了,耐不住,耍小性子,一番胡搅蛮缠,故意撞到白幕府的人手里,还自觉舍身成仁,完成了件大功德。”那滴墨砸在纸上,她攥笔的手指微紧,转过头来,眸色深深,“说到底是我不够了解她,她也太过天真傻气自暴自弃,丝毫不懂王爷的苦心煞费。”
  “哎?”我绞尽脑汁,仍有点不清不楚,“什么叫最终受不了耐不住?”
  “说是恨我‘心肠好狠’。”她换上新的信纸,漫不经意,“每回被人跟踪,都还不自制地大哭大闹泼皮耍赖,逼我不得已杀了人,她却自己先哭出来,说我丧尽天良。”
  “……”
  “怎么,你也那样认为?”
  “当然不会!我只是记起初见大人你,太那个,神兵天降风姿灼人……”
  活像地府来索命的。
  “那位公主毕竟是小孩子,怎么可能不害怕……”看着她迟迟不下笔,我忽然想到另一件要事,“说起来,大人你家只你一人住?这么大?正巧,我眼下没活路可走,不如留下来,给你烧烧饭洗洗衣晾晾被褥,也不要钱,就要口饭吃,吃的也少得要命,嗯,大人你觉得好不好?” 
  大概被我忽来的热情谄媚死乞白赖略煞到,一段沉默后,她缓缓开口:“也不是不好,我赴京后有过三个侍婢,但因积年累月招惹不少显贵小人伪君子,半夜常常遭暗处毒手,她们三个还算有点武功底子,死相却一个赛一个难看,寮内侦字科的大人都查不出是何人下的手,所以也不确悉哪一天会再遭报复——嗯,那是什么表情,怎么你害怕?” 
 2、霸王枪 。。。 
 
 
  
  “……”
  “我当你摸惯了死人,又时时惦着给自己做棺材,早早不惧生死了。”
  “…………”
  
  死活被吓在这儿,可又别无他法,末了我终是留在了“喻府”,给青寮最好的审讯官洗洗衣晒晒被,侍婢书童账房厨娘一人轮当,聊作报恩。表面上整天鞍前马后不亦乐乎状,其实我快要讨厌死这个人了,说话刻薄带刺这点慢慢的尚能习惯,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动不动从外回来,衣袂上就一滩滩扎眼血渍,或是更糟的结成痂的一滩滩血,让人浮想联翩牙关打颤。而她们青寮给干部发衣服竟只有冬夏各两套,倒换着穿,所以每每喻大人在院中舞剑,翩若惊鸿,或伏案练字,文静异常,我总是蹲在另一边唰唰唰地狠搓衣服……导致几年以后,我们俩同时间同地点干任两件违和感严重的事情都可以淡定自若,一时风闻京中,分别拔得全京城最惊艳风景和最煞风景,这两个社会风景线排名的头筹。
  至此不如多嘴一句,喻大人在中京知名度较高,曾一度引领女官妆容潮流,更有多少人为模仿她淡定冷漠别具一格不惜故意自虐至口腔上火,搞得不仅不冷漠反而一脸欲擒故纵欲求不满,吓得自己心惊肉跳别家鸡飞狗跳。唯独经年后;名家某位大人气韵天成,形象气质无不青出于蓝胜于蓝,风靡程度远胜喻鸢昔日,这个,暂按下不表。
  
  届至那时,我恍觉自己已不知觉喜爱上了喻大人某些地方,比如,她有时练字会叫上我给她研墨,不管各自兴致高不高涨,都要手把手教我写两句诗词歌赋之类,作“充门面用”。当然,最先教我的是她名姓的写法,喻鸢,御鸢,就是驾风筝的意思;再比如,有时她舞完了刀枪剑戟,会靠在我初来乍到睡过的那张榻边,赏一赏月色,烹一烹酽茶,若有所思地看一看满头大汗为她卖命干活的我,有点闲闲地侧撑起脸,淡淡问:“今天想要听什么故事?”
  
  喻大人自称青州某地人,祖乡是出文士成名的,很有点武功奇才且颇蕴文华的背景。
  她的书房中没什么有意思的小说读物,搞得我没书可翻日渐寂寞,她便开始讲一些故事给我解闷,虽然故事大都有刀光剑影血腥阴霾,不是重大事故就是作古前尘,但也足够吊人胃口。
  有次我按耐不住问:“你跟景瑗公主,那次到底怎么回事?”
  
  她略顿片刻整理记忆,做个故事简单道来,配合上我的联想,大致如此:
  
  喻鸢父亲的大名流传沙场,与平沙王爷是生死之交,入幕之后带着五岁的女儿住进王府。
  喻鸢十岁那年,王府里侧室腹中的小公主,赶在桃花初绽时节降世,哭声惊动通府上下几百口人。其时喻鸢正开始跟王爷讨学霸王枪法,那会儿就天然是副秋兰样貌,冰霜气质,漠冷风度。跟哪位小姐都不亲不近,只自顾自问练家子学武,问酸儒学文,问风水先生学阴阳。景瑗出生当天,父亲打发她说,你去看看这小公主何来哭声震天,且哄她一哄。
  喻鸢过去东苑溜了一眼,回来只是摇头:长大后恐怕娇蛮霸道,闺阁难束。神色一派正经,父亲琢磨半天,反看着她呵呵一笑:难束闺阁啊,也没什么不好。
  
  那之后,喻鸢常常被支使去哄小公主开心,怪在小小一团的孩子一见她那阴寒冷面就开怀而笑,很有点无知无畏的优越。
  喻鸢哄她,手段也很稀罕,时而府外一支糖人儿,拿到小公主那处严正肃立递过去,看她咿咿呀呀笑着塞进嘴巴,末了嘴巴被糊上只剩两颗眼仁儿滴溜转,世界霎时清静——暗喜;要么就坐在小公主和抱着她的侧夫人边上,掏出一卷诗集兼或赋文来念,小景瑗决计便不再哭闹,安静温顺仿佛不舍得打扰她似的。
  
  种种情深谊厚,也不知何年何月,变质为一场孽果开枝。小孩子随着长大,是越来越看不上她。口齿还不甚清楚的年月里,不知打哪学会了见人问候“你个混账”,将当初某某混账启蒙先生气得摔书而去,四处添油加醋描述这孩子如何不讨喜,大家分别领受一番后,确乎各个凄凉萧瑟,结果只剩喻鸢一人,面对她时还能眉弓不跳肝火不动。边听她奶声奶气盛气凌人说“喻鸢你滚出去,我要我爹娘不要你”,边给她套上那屡次被蹬飞的绣鞋,淡淡递手过去:“那我就带你去找你爹娘。”
  
  ——当即带到侧夫人跟前,冷眼看小孩子挨训教挨得满脸怨怼。
  
  景瑗很少见到她爹,小时候听到那名字只觉威风,兀自洋洋得意,慢慢大了,才开始为爹爹是不是不喜欢自己而惴惴发愁,忧思漫上来,然后对着镜子比照半天,肯定却忸怩地轻哼:哪会呢,我比喻鸢长得还好看些的。
  ——她很清楚自己爹疼爱喻鸢,教给她许许多多有用的东西。
  
  所以当那一年,猛不丁知晓自己要被爹爹送给白幕府作质子,惊得一整天没了魂儿一样,也不发脾气也不哭闹,双手撑脸坐在门前阶上,发怔,一怔就是三天,没吃没喝雷打不动,稚弱面上满是委屈干涩可怜巴交。
  
  于是又过三天,景瑗公主跟喻鸢大人人间蒸发一样在王府没了影。
  
  讲到此处,展开联想:那平沙王爷搞不好是有意放她们走不追拿,甚至赠与世间无两的霸王枪,一边巴望女儿自求多福,一边跟女亲王明说:名家人刚到合德州地界,女儿便不知所踪,这出倒该算在哪个头上?还要送第二个换安平,要真遂了与虎谋皮一说?不干。
  
  女亲王二话不说,当即遣人按当日遗踪去找,掘地三尺也罢,死要见尸。
  
  本躲在州内的一大一小这才藏身无处,明里暗里的,开始奔命天涯。喻大人奔命奔得明显游刃有余,途中屡屡遭截,动筋骨下狠手是常有的事,可怕在对方实在好毅力,宁死光不罢休,于是逼不得已,更加遇人杀人遇神杀神。小景瑗也可想见,一边本就提心吊胆,见此同伴没人性的作为,惊心动魄憎恶不已,再想天下之大无处藏身,一边更是心灰意冷悔恨不迭。
  故而直到霸王枪真横到那某某喻姓小族妹喉头,她忍无可忍扑过去拦住,含一包泪横眉怒骂:“你这样太不是人!你这样,不如我真去做了质子,一了百了!”
  
  棺材终没有盛具少女尸身拿去交差。二人再度辗转,直到了华盖关,夜宿客栈时小公主掏出块好不容易弄到手浸了迷药的帕子,掩住喻鸢口鼻差点给她捂死,旋即自己凛凛然孤身上了官府,移花接木变羊送虎口——那时正是天寒地冻,女帝登基伊始。平沙府瑗公主为歹人所劫,毫发未伤的找到,也算是喜事一桩了,于是某某将军当即遣亲信送她入关。半年辗转等同于逃亡游戏,自找没趣,该等到的迟滞几个月后,依旧如约到来。就像那话说,冥冥中自有天数。
  
  人一丢,喻鸢自然回平沙府向王爷请罪,却见王爷手里已有一封书信,其中好话一通,详述了景瑗入宫后如何锦衣玉食好待遇,反正没受委屈,不消几日就好送回合德州来跟爹娘团聚——女帝与名家人到底不同,大大方方明言:只让你那带着景瑗奔走千里的女门客入京来,青寮设立之初人才紧缺,此人手段能耐深得我心。
  
  喻鸢于是入青寮,倒也不算为难她,没做什么纠结立马上路入京,只是绝好武功遭记恨,带刃冷兵通通不能再用,她自己也请命想去不用跟人动手夺命的刑字科,才做起真判官来。
  若没有还枪改行,为女帝做了杀手,之后就不可能捡到我,几年以后,也难以跟瑗公主四目相对处之坦然——喻鸢的天定命格哪是天定,分明大半是自己一手促成。
  
  听了故事我心情一言难尽:“你怎么那会儿忽就恻隐了,做出这种带了人就逃的冲动事?果真舍不得景瑗公主受那等委屈是不是?”
  “不是舍不得,”喻大人拈起酒杯,波澜不惊摇摇头,“只为了教会她,人间本是道路长,若朝着哪个方向伤心而往一去不回,平白无辜,委屈隐忍,过上一世,便是人生大不值。既非决然不能叛离,叛离试试也没有不好,比无力回天时再恨当初,要好。”
  我似懂非懂:“是不是就好比我不甘心一辈子做棺材,所以背井离乡,虽颠沛流离,但勇于闯荡,其实也很值得赞赏?”
  她说:“哦,这是不同的,你命贱如草根,春风吹又生,在哪里讨生活对天定命格都没影响,离家要饭实属脑袋进水,忙着找死。”
  “……”我给她添酒的手抖了一抖,憋闷半天,嗫嚅,“贱格……那就贱格吧,无论如何,死不了都是好事。那你帮忙算算,我今年二十二了,这辈子还能不能嫁出去啊?”
  她想都不想:“我对此道略通而已,只懂问生死,不管问姻缘。”
  我有点沮丧:“你这么讲,是不是其实没有指望了,但不忍心明说伤害我?”
  “的确,我曾经想过要不要杀了你,但并没顾虑过要不要伤害你,你想多了。”她不以为意看过来,“虽说我也觉得,的确是没什么指望。”
  “……”
  她伸手托住我手里乱抖的酒壶,“怎么,你很想嫁人?”
  “……不,不想嫁人。呵呵呵,嫁人有什么意思呢,我还是去给你洗衣服吧。”
  “嗯,”她点点头,“下次说这种话装乖巧,不要瞪眼睛,像塘里的青蛙,很难看。”
  “……”
  
  御都七年,合德州平沙府景瑗公主,自千里外来,觐见今上。
  那是个水亮的夜晚,喻大人家的院子里遍地杂草长势正好……红木大门忽然被推开,我正一边斟酒一边拿喻鸢的筷子回头偷夹炒花生吃,乍望见大门边密麻麻一排人影,花生掉地。为首那个玲珑娇小,约十五六的少女,独自踏进来,从身后缓缓掩上大门。然后缓缓走来,直欺近喻鸢身前三尺,手指向下,点指着一院草长莺飞,语气居然有点颤:“这,就是你说的好过平沙府千万倍?”
  
  喻鸢抬头看她:“你觉得平沙府好,自然有觉得好的理由,我也有我的理由。”
  
  这位少女登时气结又委屈,一脚踹上她凳子,手也几乎点在她面颊,如此气势万钧,眼角却冒出两股泪水,顺颊滴答:“喻鸢,你寡情薄意,寡廉鲜耻!”
  
  喻大人任她怒指着,起身,微微扬起眉梢:“过了好歹有七年,只学会了不再拿‘混账’撒气么?”
  
  “从去年起,你为什么不再回信给我!给喻先生的信里也半个字不提我!你要忘了我是不是?!”少女问完,却不等喻鸢回答,转看向我,“你是谁?”
  
  我默了会儿,挤出个笑:“呵呵,您记不记得,八年前,冯皋那儿有个做棺材的……”
  
  她满是水汽的眼眨了眨,眉头蹙了蹙,终于展颜:“原来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唉,混口饭吃,一言难尽。对了,这几年来大人明明一直在给您写信呀,上个月的那封还是这张桌子上写的,怎么会——”喻大人视线忽然冷飕飕扎过来,一股阴气穿心,我恍觉不对劲,赶忙收口,“我再进去炒几盘小菜,你们多年未见,慢慢聊慢慢聊。”
  
  溜进右手厨房,再从门边偷偷看,始觉这边是一幅美景。
  澈浅池塘边,气清风止,流光淡耀,二人对看无言了好半晌,瑗公主缓缓凑近一步,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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