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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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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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以为我牵来的是一头吊睛白额虎……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莫可奈何,只得如实回禀世子,任它自去。

这一对悍马、浪子的组合既是麻烦人物,自要安置在离群索居之处,免生事端。耿、胡二人越走越僻,所经处厩庑曲折、檐荫低深,四周悄无人语。

耿照见无人打扰,终于忍不住问:“老胡,你为何说我是刀皇传人?那位武登庸前辈,又是何等人物?”

胡彦之笑道:“就知道你捱不住。我且问你,现今统治东胜洲大好江山的,是哪一家哪一姓?”

“是白马王朝的独孤氏。”

“在独孤氏之前,又是哪一家哪一姓君临大地?”

“是碧蟾王朝的澹台氏。”

“挺厉害的嘛!”

胡彦之故作惊奇,乜眼笑问,“那么在澹台氏之前,东胜洲又是谁家之天下?”

耿照楞了一愣,呆呆摇头。胡彦之丝毫不意外,怡然道:“在碧蟾王朝有三百年盛世之前,天下是金貔王朝的公孙氏的天下。公孙氏以武功开国,历代皇帝均享有‘武皇’之称,精刀通剑,亦擅掌法内功,皇族中人人会武,高手辈出,在古今帝系里更无第二家。”

但武登庸并不姓“公孙”耿照心想。

胡彦之早料他会有此问,没等开口,继续道:“拳头或可打下江山,却无法千秋万载。金貔王朝最后一任武皇骄奢荒淫,国家早已如华宅朽柱,看似金碧辉煌,实则风雨飘摇。他老兄还执意发动战争,打算征服南陵道诸国,谁知在青丘国九尾山吃了个大败仗,六军崩溃,武皇死于乱兵,重臣澹台公明乘机窜立,天下就此易主。

“武皇虽死,公孙遗族仍有许多高手,澹台公明将他们封到北关道的武登一地,特许免贡不朝,屯兵自治,待遇如同南陵道各封国。公孙遗族感恩戴德,自愿为碧蟾王朝守卫北关,为表臣服,历代族主均以‘武登’为姓,不再自称公孙。”

“原来如此。”

耿照会过意来,“这位武登庸前辈,便是金貔王朝公孙遗族的首领?”

“正是。”

胡彦之点头,“武登庸是遗族中百年难遇的奇才,文武兼备,将‘神壐金印掌’、‘皇图圣断刀’两门绝学练得出神入化,被誉为是天下第一刀,平生未尝一败。澹台家的末帝非常喜欢他,不但封他做镇北将军、北关道总制,还把最钟爱的女儿灵音公主嫁给他;既是重臣,又是驸马,武登庸手握北关道十五万大军。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声威当世无双。”

耿照恍然大悟。

难怪城主说武登庸‘与太祖武皇帝齐名’,独孤弋十八岁继承家业,成为东海独孤天阀的家主,同时也继承了“镇东将军”一职,以及世袭一等侯的爵位。两人均是少年得志,一镇东一镇北,手握大兵,更甚者都还是武功盖世的绝顶高手,堪称一时瑜亮。

“当时,天下有五大高手,被公认最有资格角逐‘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号称‘五极天峰’。太祖武皇帝与武登庸同列其中,从年轻到老,这两个人便不断地被天下人拿来比较:比谁武功强、比谁功名高,谁最后横扫寰宇,威加四海;谁又为君王了却天下之事,而后飘然引退,赢得生前身后名……”

耿照想像两名不世出的少年英杰,从年轻竞争到老,其中一人为了天下苍生,终于向另一位伏首称臣,两人携手扫平天下,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故事的尾声,那位被认为退让已极的前朝驸马、镇北大将军,又再一次做了世人难以想像的退让,他谢绝封赏,舍下族民,穿着蓑笠泛舟于江湖,从此消失踪影——“……冒名武登庸的徒弟,至少有三个好处。”

胡彦之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第一,‘皇图圣断刀’没有其他传人,与刀皇交过手的,没死也七老八十啦,多半眼歪嘴斜、瘫在床上,不怕有人跳出来指认你的刀法。第二,金貔王朝公孙氏的武学有项特性,恰好当作烟幕,用来解释你的武功何以不上不下,有时很管用,有时又不怎么称头。”

耿照面上一红,还是抵不过好奇心,忍不住问:“是什么特性?”

“据说金貔王朝公孙氏的武功,与命格息息相关。”

胡彦之笑道,“想当然尔,若无帝王之命格,自然练不成专为帝王创制的武功。人家问起你为何学不到家,本事及不上刀皇昔日于万一,你便两手一摊,无奈耸肩:”

我是龙口村来的穷小子,又不是皇帝命,刀皇前辈教了我三天便走人,已经不错啦!‘“耿照忍笑道:“这个我会说。‘我是龙口村的穷小子……’”胡彦之噗哧一声,两人相对大笑,半晌笑累了,耿照才揉着肚子弯腰吐气:“老……老胡,世上真的有对应命格的武功么?我虽没怎么练过武,总觉得算命跟功夫扯不上关系。”

胡彦之摇头。

“我也不知道。多半是骗人的罢?帝王之家编了出让来,用来唬弄无知百姓的。”

他揉揉心口,缓过一口气来,悠然道:“武学锻炼的是身心手眼,气息内劲,瞧不出与命格有甚关连。再说,若真与命格相关,那分孙家的人在学武之前,岂不是要先学算命,秤秤自己的命格,要不练到七老八十一事无成,才知是‘命格不符’,还有比这更冤枉的么?”

耿照想想也是,不禁失笑。

胡彦之续道:“第三个好处,刀皇其人,料想已不在世上,更不会巴巴跑来揭你的底。异族攻破白玉京时,武登庸之妻灵音公主在射平府自杀殉国,据说刀皇伤心欲绝,每为太祖皇帝做先锋时均抱死志,历经千百阵犹不可得——谁教他武功太高,想死也死不了。

“你想想,一个人活到这份上,也算是生不如死了。既无生趣,岂能长生?连武功盖世的太祖皇帝都已不在人世,‘五极天峰’同命凋零,如今余者寥寥,刀皇也应约如是。”

耿照不胜欷嘘,忽然想起:“当年异族南下,一路踏平白玉京时,北关镇将便是这位武登庸前辈罢?他武功如此高,又有十五万的军队,异族岂能轻易斩关,直捣都城?”

胡彦之微微一怔,笑道:“你实在是个很懂得听问题、又懂得问问题的贼小子。谁要是被这副老实外表骗了,当你是枚大蕃薯、楞头青,早晚要吃亏的。”

耿照皱眉道:“老胡,你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在骂人?”

“当日武登庸若在北关,说不定碧蟾王朝便不会灭亡了——这样的说法,至今还在天下五道间流传。坏就坏在:当年异族入侵之时,武登庸人并不在射平府,更未向兵部告假,连北关大营的参谋也不知其下落……他就这么不见了踪影,谁也不知去了哪里。”

胡彦之道,“十五万北关守军里,只有五千是直属武登庸的部队,由武登遗民组成,战力最强;其余各部均有所属,分布在北关道各处,那些个太平军头平日威福惯了,只听镇北将军府的号令,谁也不服谁。

“异族入侵之日,北方尚无婴城防护,据说那鬼神般的异族军队不到一日便突破了封锁,迅雷不及掩耳地斩关南下,沿途遭遇的军队全被歼灭、尸骨无存,各驻军肝胆俱寒;没有镇北将军的虎符亲笔,无人愿意出城血战,眼睁睁看异族的黑血骷髅旗旋风般一路南下。仅仅是迟了七天,白玉京便即失陷。”

等武登庸赶回射平府时,世上已无一名姓澹台的皇族。

大火烧毁了白玉京,六千多名皇族之尸陈于城郊祖陵,身首分离、死状凄惨。

而在镇北将军府迎接他的,是灵音公主闻讯之后悬梁殉国、已然冰冷的娇躯。容颜倾世的公主有着一颗丝毫不让须眉的刚烈之心,远比她的王室兄长们更有气魄。她以一死来向丈夫表达内心无尽的痛苦与愤怒,指责他辜负了父皇的托付,因擅离职守而导致国家灭亡。

不久之后,异族又突然无故撤兵,央土无主,各地军镇就势崛起;北关道多有骄兵宿将,顿时分裂割据,乱成一团。将军府内的幕僚纷纷劝武登庸自立为皇,武登遗民更是一心盼望能复兴金貔王朝,最后武登庸却选择投入独孤弋麾下,只因独孤弋打着为澹台王家复仇雪恨的大旗。

“……对前朝来说,武登庸是不折不扣的罪人。他擅离职守,导致北关防务的指挥系统崩溃,无法抵挡异族;但他最后没有据土自立,反投入太祖武皇帝麾一,加速了天下一统的进程,不知避免了多少无辜牺牲,又教人十分敬佩。”

胡彦之耸肩一笑:“我若是他,应该也会选择退隐罢?这一身的功过实在太难议啦,今生不该负的也负了、不该舍的也舍了,其中的是非曲直,恐怕只能留待后世评说。”

耿照揣想武登庸孓然一身、茕茕独立,身影慢慢消逝在夕阳平原的景象,不禁缩缩脖颈,说不出的清冷寥落。

“他……应该十分后悔吧?”

如果能够,他愿不愿用一身武功、一族兴复,甚至是一己生命,换取那迟到的七日?如果一切能够重来的话,他还会不会离开射平府、离开北关道,离开那貌美却刚烈的公主妻子?——抱持着这样的悔恨,人要怎样才能继续活下去?

他开始有些了解,老胡断定刀皇不在人世的原因了,益发觉得心虚:“我……能冒认是他的弟子么?这样的人,这样的苦……我怎能再冒用他老人家的名讳?”

低声道:“老胡,我们这样子骗人,岂非很对他不住?我……我不想这样。”

胡彦之早已料到他会这样说,淡然一笑。

“你别听岳某某乱放狗屁。名位有时确如浮云,但有的时候,却是救命应时的万灵药。正所谓:”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若只是打下手的小厮,今日独孤天威追究起来,也只能拿你当奸细查办。要不,该怎么解释一名下人竟能在天裂妖刀之下来去自如,解了’八荒刀铭‘的断头之危?“他见耿照默然无语,又道:“况且,阿傻虽暂时保住了一命,然而独孤天威那宝贝真让他同岳宸风打擂台的话,肯定白送一条命,你想不想救他?还有你那同村的童年玩伴葛五义,他私放了我们,这事早晚教独孤峰知晓。这个你要不要救?”

耿照听得热血上涌。他与阿傻萍水相逢,怜其失聪,又想起了家乡的姐姐耿萦,这才无法袖手;但葛五义却是受自己的连累,万万不能舍下不管,大声道:“当然要救!”

胡彦之冷笑:“但执敬司弟子耿照自救不暇,想救哪个?只有刀皇的弟子、堂堂七品典卫的耿照耿大人,才有机会救人。”

典卫一职原本是亲王府内的侍卫长,相当于皇帝身边的御前带刀,品秩甚高,却毋须实际任职,逐渐演变成亲王重臣们用来笼络武林高手的酬庸手段。寻常武官要按部就班升至七品,实属不易。

耿照无言以对,肩膀垂落,神情十分气馁。

胡彦之道:“小耿,我不是害你,是想帮你一把。你若想调查妖刀之事,这七品典卫的身分十分受用,决计比一名下人弟子方便得多。”

见耿照猛然抬头、满脸震惊的模样,他嘿嘿一笑,低声道:“你认出了天裂妖刀,二掌院却无动于衷,显然当夜琴魔临终前所传,是你不是她。这个关窍一想通,剩下来的就很容易懂啦;你之所以能应付天裂妖刀,自然也是琴魔所传,是也不是?”

耿照几乎想把一切和盘托出,转念又想:“二总管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不能露脸,以免流影城卷入风波,如玄犀轻羽阁般万劫不复。我已违背她的交代,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岂能一错再错?”

无法判断该不该说出来,犹豫片刻,低头小声道:“我不能说。”

胡彦之“嗯”了一声,也不生气,忽然停下脚步,你原来是客舍已至。

“正所谓‘朋友相交贵乎诚’……”

见耿照吞吞吐吐、急着解释的慌乱模样,忙举手安抚,沉稳道,“你别急,我没生气,也不是责备你。人都有难言之隐,重点是当你想说的时候,有没有人可以聆听。”

“你若想找人喝喝酒、聊一聊,我便在这里。我同你二哥,随时欢迎你来。”

咿的一声,柴扉轻轻掩上。胡彦之手扶粉壁,宽阔高大的背景缓缓前行,终于隐没于客舍门影之内。日影西斜,暮霭浮动,耿照呆立在围篱外,心空荡荡的,仿佛被他的磊落刺伤,既恨自己旁徨犹豫,又觉软弱无依;霎时天地俱远,更无一物可恃。

耿照踏着夜色,匆匆回到挽香斋,书斋里已点起高烛,横疏影正伏在案前振笔疾书,雪白细润的小巧额角上垂落一缕浓发,鬓边微带轻潮,颊畔黏着些许发丝,裸露的胸口嫩肌布满密汗,连微噘的上唇都润着一小片水珠,衬与金绒似的淡淡汗毛,分外可人。

耿照这才发现:比起寻常女子,二总管的体质着实易汗,整个人如水捏就,被烛火灯焰微烘着,便沁出一整片莹润香汗,清幽如梅的体香被汗水体温一蒸,蓦地馥烈起来,活像是煮化在糖膏里的茉莉花酱,浓郁之外,又说不出的温甜适口。

他自从领略过女子的好处,眼中所见、耳中所听,甚至鼻中所嗅,都与过去大不相同。同样是高高在上的二总管,从前只觉她亲切、美貌、精明强干,梳妆打扮都极好看;如今所见,却是她伏案写字里那雪润润的藕臂线条,滚动着破碎汗珠的酥腻肌肤,还有那双饱满尖翘的浑圆乳廓——沉甸甸的乳房下缘裹着兜锦衫纱,被主人轻搁在几案上,仿佛为了减轻巨乳对肩背造成的沉重负担。沃腴的乳肉被坚硬的乌檀桌板托高撑挤,乳质既绵软又尖挺……

耿照伫立在门前许久,始终没跨过槛儿来。最后,还是横疏影先瞥见了他。

“进来。”

耿照回过神来,只觉面红耳热,讷讷地摸进书斋里,垂手立在一旁。

“坐下。”

横疏影头也不抬,继续写字;写完一封,又取过一帖空白书柬。

耿照四下张望,不见其他随班行走,知她摒退左右,定是要狠狠责备自己一顿。思虑至此,心中反倒释然,见她提腕往砚台里捺了几笔,起身趋前,拿起青瓷水注与腾龙贡墨替她研墨。

“回去坐好。”

横疏影继续低头书写,仿佛连拨开他的手都嫌麻烦,片刻工夫都不肯浪费。耿照悚然一惊,仓促间听不出她的口气起伏,只觉甚是不善,低头快步而回;直到坐下,才发觉水注墨条还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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