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朱重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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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朱重八-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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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听说马家不全是坏人啊……”

“哦,这个倒是,马家有两条好汉,一个是王二,一个是朱八,看在他们的面上,我倒希望马家能赢这场官司……”

“嘘……小声点……”

围观群众们议论纷纷,二少爷的轿子已经抬到了衙门前面,这轿子就没法继续向前抬了,二少爷鼓起胆子,从轿子里走出来,他想要装出一幅趾高气扬的样子,可惜下轿就看到旁边的皮场庙(剥人皮的地方),腿肚子顿时打了个闪。

幸好走在他背后的朱八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伸手将他一扶,嘴里道:“二少爷,小心脚下有块石头。”

二少爷对他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朱八是玲琍人啊,要是我在这么多人面前软倒在地,这名声可就全完了,看在你这一扶的份上,打了我亲信家丁的事,就不和你计较。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哼哼道:“走,进衙门去!”

二六、顾宪成的名言

走进衙门大堂,只见两排衙役分列左右,县令陈观鱼高坐在堂上,头上悬挂着“正大光明”的牌匾,他这个人的面相是很好的,国字脸,三缕长须,满脸都是正气。如果不知道他底细的人,乍眼一看还会以为他是一个好官。

实际上这家伙为人真不咋样,该贪的都要贪,不该贪的也要伸手,对百姓凶狠苛刻,上次朱元璋来衙门时,就看他在“坐堂比粮”,把几个交不出税赋的百姓用板子伺候。

二少爷进了大堂,腿肚子还有点闪,马千九和朱元璋一左一右扶着他。

马千九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年轻的时候常常跟着大少爷东奔西走,见过不少大人物,就连西安府的知府大人,他也曾见过,所以进了县衙门一点也不怕,走得稳稳的。他斜眼看到朱八也走得四平八稳,而且扶着二少爷的那只手非常沉稳有力,心里不觉有些诧异,这朱八也真是个角色,普通人上了知县大堂,只怕比二少爷还要不堪些,他这放牛娃却如果镇定,真是有些门道。

走到堂中站定,陈县令嘿地一声笑,将手里的惊堂木一拍:“大胆,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二少爷楞了楞,他没有功名在身,在这种情况下是应该要跪的,这时方才觉得,以前应该好好读书,如果有个功名,这种时候就不会被别人羞辱了。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像他这种懒惰的人,就算发誓好好读书,第二天就把誓言全忘了。

犹豫再三之后,二少爷还是跪了下来。马千九也缓缓跪下,他有点担心朱八肯不肯跪,从这两天的相处里,他隐隐发现,朱八骨子里似乎有一股傲气,如果这时候他不肯跪,可就麻烦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朱八也缓缓地跪了下来,似乎并没有那么傲气,马千九这才松了口气。

上一世的朱元璋虽然坐拥天下,但在他坐上皇帝的宝座之前,却曾经一无所有,在烂泥地里挣扎过、在臭水沟里求存过、在乱尸堆中爬行过、甚至有一次战败时,还是他的马皇后背着他逃跑……他没有拉不下来的面子,当形势需要时,他可以向任何人跪,但他跪着的时候,骨子里仍然是一个王者,并无屈服之意。

“啪!”惊堂木再次拍响,陈县令冷笑着道:“马智彬,你可知道我今天为何传你上堂?”

马智彬就是二少爷,他正要说知道,背后的朱元璋轻轻捅了他一下,他蓦然一醒,赶紧道:“不知道!本少爷根本无罪,县尊大人把我传来,不知所为何事?”

“大胆!”陈县令又猛拍了一记惊堂木,震得大堂里嗡嗡作响,这惊堂木的作用,就是故意制造出巨大的声响,用来震摄刁民,使之畏惧官老爷的威势。

二少爷为人蠢笨,缺少心机,被这两下惊堂木震了震,脸色略有点发白。

“传西固村刁民!”陈县令大声道。

一声令下,大堂的侧门开了,几个衙役用绳子牵着一溜儿的农民走了进来,大约三四十人,朱元璋对这些人有点眼熟,上次去西固村打架时,他还见过其中几人。这些农民已经被上过刑了,屁股都被打得高高肿起,脑袋低垂,身体畏畏缩缩,一步一挪地走了出来。走到堂中,三四十人一起跪下,哗啦啦一片。

衙门大堂外的院子里,挤了许多百姓在观看审案,看到这群乡民出来,立即有些妇人的哭喊声传来,原来是西固村的女人们,她们已经在堂外等了很久了,只盼能早点放她们的男人回去。

这群人跪下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看二少爷一眼,也没人敢看马千九,倒是其中有两个人偷偷看了几眼朱元璋,眼神中满是歉疚之意,他们显然是出卖了马家,但并没有感觉对不起二少爷,只觉得连累了朱八哥上堂,有些过意不去。

他们“诡寄”到马家之后,虽然上缴的孝敬钱比给官府交税赋要轻一些,但仍然是一笔沉重的负担,马家照样会用各种方儿来苛待他们,所以他们对马家的恨意不会比对官府小,直到最近朱八当了偏院管事,负责马家所有的农事,才对这些人放宽了一些管束。有人交不起给马家的孝敬钱,朱八也不会像以前的齐管事那样把人拖出去痛打,而是容许他们稍缓几天。

陈县令冷哼道:“西固村刁民们……本官且来问你们,你们的田产还在自己名下吗?”

“不在!”西固村的村民们齐声道:“已经赠送给了别人。”

“你们还是普通农户吗?”

“不在!”村民们答道:“已经卖身,乃是奴仆。”

陈县令嘿嘿冷笑道:“好好的田地,为何赠与他人?好好的农民,为何卖身为奴?为何卖身卖地之后,你们还是住在西固村耕种田地?给我一一招来。”

村民们不答!

陈县令“啪”地一拍惊堂木,冷笑道:“你们做的,分明就是‘诡寄’,将自己的田地伪报在他人名下,借以逃避赋役,你们这群刁民,这是在坑害朝廷的利益,乃是欺君之罪。”

其实在朱元璋他们来之前,这群村民已经被陈县令痛打过一顿,该问的都问过了,现在只是再走一遍过场,这群乡民被问到这里,已经知道要到摊牌的时候,全都眼观鼻、鼻观心,等着陈县令问出那最关键的一句。

陈县令嘿嘿笑道:“欺群之罪,原本是要诛九族的,但是上天有好生之得,本官也无嗜杀之心。念在你们不过是些蠢笨乡民,不懂什么叫‘诡寄’,肯定是受了奸人蒙蔽,现在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你们指出教唆之人,并且坦白说出你们的田产是‘诡寄’到了哪一家,我就从宽发落。”

村民们将头一抬,三四十道目光刷刷刷全都集中到了二少爷身上,无数双手抬了起来,就想向着二少爷身上指……

就在这时,一直跪着没出声的朱元璋突然开口了,他大声道:“县尊大人,‘诡寄’之事,已是数百年之陋习,自本朝中期便流行于天下,以前没人管,现在也没什么人管,为何您今天非要来管这事儿呢?”

他这句话故意找准了县令闭口,所有人静等着西固村的乡民们说话的这个机会,场面本来就非常安静,落针可闻,他又说得十分大声,声音远远地扬了开去,堂外所有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一下仿佛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颗石子,激起千层浪……

西固村的女人们听了这话,立即哭喊起来:“对啊……别的人‘诡寄’都没事,咱们西固村招谁惹谁了?为何偏偏要抓我家男人?”

堂外站的百姓中也有不少是诡寄在了马家、张家、李家、衫家等豪族的,也立即起哄了起来:“蒲城*县不管、澄城县不管、米脂县也不管,为何咱们白水县非要管‘诡寄’的事?”

虽然叫嚷不要查“诡寄”的人很多,但大多数百姓是没有“诡寄”的普通百姓,于是普通百姓也叫嚷了起来:“诡寄本来就不对嘛,就该查。”

“就是,你们诡寄还有理了?”

“县尊大人虽然平时不干正事儿,但这次的事做得还是对的。”

“我也支持县尊大人查诡寄!”

“奇怪啊,陈观鱼这是要从陈拨皮变成陈青天了吗?”

“县尊大人,咱们支持你!查诡寄!”

听着外面的喧闹声,朱元璋心中暗喜,果然不出我所料,百姓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了,在这种群情汹涌的情况下,任何一个官员总是要维护自己的名声的,被人称为“青天”,总是比被人称为“拨皮”要好,这是人心的弱点,就算世界上最贪的贪官,在这种时候也会飘飘然起来,陈观鱼就要上钩了……

不出朱元璋所料,陈观鱼听着外面的的喧闹声,心中十分得意,支持他查诡寄的百姓明显比反对的要多,这一次不光可以收拾马氏,还可以给自己搏个好名声。有那么一瞬间的时间,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是个清官了。

堂下的朱元璋居然低声吟诵起什么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使得堂外的百姓听不到,但陈观鱼和一干衙役都听得很清楚。他吟诵的是一句非常慷慨激昂的话:“当京官不忠心事主,当地方官不志在民生,隐求乡里不讲正义,不配称为君子。”

由于群情激愤,场面混乱,陈观鱼听朱元璋念了这几句,也没时间细想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段话说得很好,很有正义的派儿。他正愁缺几句充场面的话,赶紧记在脑中,然后对着外面的百姓大声道:“大家别吵了,本官已经决定了,肃查诡寄,扫尽奸邪。当京官不忠心事主,当地方官不志在民生,隐求乡里不讲正义,不配称为君子。”

这几句话说起来当真是气势不凡,立即使得外面的百姓传出一片喝采声……

朱元璋心里长叹了一声:笨蛋县令,你知道这句话的出处吗?这是东林党人顾宪成常常挂在嘴边的话,这顾宪成嘛,号称东林八君子之一,乃是东林党中的首领人物。你被我忽悠着念叨了一句他的名言,如果衫家这时候还不出来收拾你……我就不姓朱!

二七、堂前逆转

陈观鱼念叨了一句顾宪成的名言,心里得意非凡。

正在此时,衙门外围观的人群突然向两边一分,一群衣着光鲜,神情凶狠的家丁分开人群挤了进来,中间护着一个穿丝绸大褂,肥头大耳,一看就是暴发户的中年男人,此人正是衫家的族长,衫大。

衫大其实早就来了,一直混在外面的人群里,但他也没急着出来,想先看看这次的事情水深水浅,再观察一下陈观鱼究竟是什么态度。

此时正是朝堂上党争激烈,东林党人最艰难的时刻,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正在朝里朝外,从各个方面打击东林党人。魏忠贤甚至制作了一本《东林点将录》,将东林党的重要人员全部收录在册,还给他们取了类似《水浒传》里一百零八将的绰号,企图一网打尽。东林党人看似节节败退,其实也借着清流和民间舆论抹黑魏忠贤,拼命反击。双方斗得火热,阉党中人一旦看到东林党人,立即就像狼一样狠狠地扑上去……

当然,党争的主要地点,还是在京城或者一些大城市,像白水县这种小地方,远离党争中心,这里的人就不太上心,例如陈观鱼就没怎么在意党争的事,感觉离自己很远,不需要在乎。所以听到顾宪成的话也没反应过来,随口就说了。

他随口说,衫大却不是随耳听!一听到顾宪成的名言,他再也坐不住了,示意家丁,从人群里刷地一下挤了出来。人还没到堂上,衫大的声音就先到了:“哟!是谁要查咱衫家的‘诡寄’?”

“吓?”坐在堂上的陈县令脑门一堵,有点不太明白,我什么时候查衫家了?这衫家的老大是个废物,但是衫十二在官里当差,乃是九千岁魏忠贤麾下的一条忠犬,权势滔天,他吃饱撑着没事儿去查衫家?

他不学无术,还没搞清楚自己的问题发生在说了一句顾宪成的名言上,对着衫大笑道:“衫兄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我这儿查西固村的‘诡寄’,和你家没关系,你看看热闹就好。”

“怎么就没关系了?”衫大冷哼了一声,伸手入怀,摸出一大叠地契和卖身契来,随手向着堂上一甩,片片纸花飞舞,撒落了满地,他冷笑道:“这西固村,哼,是我衫家的产业,你查西固村,不就是在查我衫家?”

“什么?”陈观鱼身子一歪,险些从椅子上滑了下去:“西固村……不……不是马家的吗?”

衫大正想说:“马家刚刚把西固村送给我了……”

然而他还没开口,朱元璋突然恰到好处地插嘴道:“西固村以前是马家的,但是在半年前,咱们马家就将它送给衫家了!”

半年前?衫大听了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他人虽然不算聪明,一点点的急智还是有的,顿时醒悟:对了,如果说是才送我的,那就做得太明显了,闹上朝堂的话不好看,还是说成半年前比较好,反正契约上只画了丫盖了章,没写时间,我们想说成多久前送的都行,嘿……这个小子倒是挺聪明的。

他给朱元璋投来一个赞许的眼光,然后抬起头来,对着陈观鱼阴阳怪气地道:“县尊大人,你今天这事儿办得可真古怪。西固村明明是我衫家的地,你怎么偏要说成是马家的?难道你想谋夺我家的产业不成?”

他这句话说出来,别说陈观鱼傻了,外面的围观群众也有点茫然,今天这事儿怎么回事?这白水县谁不知道西固村是马家的?怎么突然一下变衫家的了?而且衫家还有地契在手……这里面最吃惊的莫过于西固村的那些乡民了,他们明明“诡寄”在马家,怎么自己换了主子都不知道?

刚刚还在起哄的百姓们全都沉默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事情的发展。

直到这个时候,蠢笨如猪的马家二少爷才知道今天中午朱八急匆匆来找他,并且让他送出地契是多么睿智的决定,如果没有这一招,现在哪会有如此精彩的时刻?他刚才还有点畏惧,脸上神色带点怂味,现在腰背却挺得笔直了起来。

衫大从怀里摸出马千九不久前写给他的那张转让契约,示意一个衙役拿给陈观鱼看。那衙役小心翼翼地捧着契约送到堂上,给陈观鱼过了目,看完之后,陈观鱼只觉得舌头发苦,喉咙发干,眼冒金星……

“发什么楞?”衫大咄咄逼人地对着陈观鱼道:“你硬要说西固村是马家的,是要当着这些地契和卖身契的面,强夺我衫家的田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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