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指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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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指柔-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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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亲手抚养了那女婴,像是对待一名真正的公主般对她万千宠爱呵护,让她能够平安成人,并得以随心所愿嫁给自己所爱之人。可是她似乎继承了弼成太子的病弱,万贯家财也拼不过命运,最后离家也就只剩下了一老一幼。
幸而离仲很健康,他似乎隔代继承了弼成太子的优点,允文允武,从小就出类拔萃。离老爷子看着他渐渐长成挺拔英朗的少年,胸中有藏着天下的丘壑和热血,微微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块璀璨的美玉。
“那孩子志在沙场,什么建功立业报效国家,通通是那些老不修教他的胡话!只恨当年我一时不察,让几个腐朽老头把我的好孩子教得这么愚忠!”
可是已经疼宠惯了的老爷子又怎么能拒绝得了金孙的得偿所愿呢?
“多少年了,当初的旧人容颜都忘了干净,想记也记不得了。我倒是没看出来,才放心让他上京来,当年的事情都被我抹干净了痕迹,我就放了心。谁知道,谁知道……”
经过了皇帝数十年的致力,弼成太子的一切事情都被抹了干净,史书上也不过寥寥那么两句。那么久之前的容颜,早就在时间消磨下在有心人的封埋里模糊成一团影子,整个皇朝还能有谁记得清楚呢?
可那也一样垂垂老矣的老皇帝,居然不过只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起了疑心。
是我自己失心疯,听完了之后就自己念叨,想着各种不着边际的疯狂法子,就想保住离仲。从前发生过什么与我何关呢,离仲是谁又怎么样?他不过是我遇到的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喜欢他,舍不得他死,我就是这么自私。
离老爷子说:“想不到临死之前,还能有机会把埋了这么多的事情再说出口,你这孩子也有趣,脑子不清楚,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又不是闺女。红琊奴有你这般的子孙真是报应。”
他骂我皇祖父顺便数落我,我也不在意,完全被他那句“临死之前”吓到了。
“红琊奴的脾气我岂不知?他想必此刻心里正在打量主意,我是弼成太子的旧部,仲儿是弼成太子的外孙,他定然要胡思乱想起来,只怕几夜都不能安睡,一定要所有消息查探清楚了,自以为掌控了一切,便会与我见面。只怕那一面之后,他便留不得我了。”
虽然看淡了生死,离老爷子最后还是屈膝求了我。他想必此生都没怎么对人低过头,却为了离仲,向着他所不屑的仇人的后代,为那微弱的可怜的希望,低下他的脖子,恳求我这个无权无势的人能保住离仲。
我吓傻了,第一反应也噗通一跪,然后才后知后觉跳起来赶紧扶他老人家起来。
“他对我有救命知遇之恩,我却什么都没能做到,他临死前给我的两个选择,我都违了他的意。当年的是非都过去了,种种过往也没必要深究,我只想保住他留下的唯一血脉,以后也能有脸去见他。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他本就无辜,又何必因为我们这些行将就木的老朽,平白送了性命?”
他求我救离仲,我答应了,答应便要做到。

命中(一)

离仲的路一直都难走,命运是网,带着前尘旧事来围追堵截他,他有怎样的才华抱负也只能困守小小一个地方,没有一日得以开怀。终于雨过天晴,他刚刚能一展抱负,能平步青云,却还不能摆脱我,然后又被我害得像困兽一样被人围堵,万般艰难也杀不出一条路。
一条走到我面前的路。
他为什么不想想,皇城之中,便是他武艺高强,又怎奈得了我何?
那些看不见的护卫,包括小安在内,甚至包括整个离府,谁会眼睁睁看他犯下这样的重罪?天道不公,早在出世的时候就定了高低贵贱,我是皇长子,我的命比他们任何一个都尊贵。什么人命什么公道,难道还值得拿我堂堂皇子的命去偿?
世间就是如此可笑,离仲你为什么不好好想想!
他们的金丝蚕索在风中呼啸着,布下天罗地网,他一己之力,不过天地一个小小的人物,怎么突破地出来。
他只能拿着那把不济事的逐影,被他们一步一步围困得不能动弹,只能红着眼,做着玉焚俱灭却徒劳无功的挣扎。
小安拉着我要我走,他才不管离仲怎么样,可我动不了,我只能浑身颤抖看着他,那些无眼的刀剑逼近又被躲开,一次次擦着他的衣角和鬓角,他的剑花也越来越快,绞出一片惊寒惨白。
我害怕了,低声道:“小安小安……”
小安默了默,终于把我扶到一旁,让人重重守着我了,才抽出剑,迎身而上。他一动手,那些黑色影子便停下来退开,密不透风散在四周。
最后,离仲剑断,小安打晕了他。
那些人一涌而上,用金蚕丝把离仲绑缚起来。
我没气力说话,只能压低声音跟小安说,叫他转话:“他不是囚牢里的犯人……此事不可传出去,违者斩!”
小安叹口气,却什么都没说。
“哥!”
一团混乱中,禹翎很快就赶到,他看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皱了眉喝道:“愣着做什么?押下去!外头挡着的离府下人都处置了,叫他们嘴放严来,敢闲话一句,本皇子割了他舌头!”
然后来拉我的手,吓一跳:“怎么这么冷?”
小安跟禹翎道:“殿下说,放了他。”
“笑话!”禹翎怒了,“胆敢冒犯皇亲国戚,论律当诛!二哥你到底能不能挣点气,他都恨不得要你的命,你还护着他?白眼狼一个,对他好有什么用!”
“你看看你自己,折腾成这样,还管不相干的人做什么?上马车,叫他们召集太医等着,我看你的样子不对。”
禹翎抱起我就往外走,我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眼泪一颗一颗滚下来,小声道:“不是不是……”
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小安终于也着急,难道说长句子:“殿下说离仲不是白眼狼,此事不怪他,殿下舍不得。五皇子你要依着,殿下不好了。”
禹翎低下眼看我,脸上渐渐也露出了伤心模样,他闭了闭眼,冲我笑了笑:“好好,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就是先关关他做样子,让他自己也好好想想,明日就放他出来,一根毫毛也不少,好不好?”
我本来想高兴的,可是心里太难受,太痛了,全身的血液都恨不得一口气涌出来,都变作泪水,一口气哭完所有的疼和苦。发不出声,就只能浑身颤抖着,哭得人事不知。
当年一壶酒,两种毒,他喝了绕指柔,我喝了低眉。他到底没有成为沉醉在温柔乡的废物,我却已经到了要为了那一点死不悔改的执念付出代价的时候。
只可惜到最后,我终于没骗了他,可还是毁了他的人生。
皇贵妃一直坐在床边,有人端了药过来,她顺手就接了,慢慢喂我,我挺不好意思的,这么大的人还要被人当做一个娃娃,可惜有心无力,也只好厚着脸皮让人伺候了。皇贵妃笑道:“乖孩子。”
红蜻撇撇嘴:“哪里乖了,我就只见了个蠢字。”
“你不知道,打小小雁就最乖,又懂事。不像那几个小的,胆子大,淘气,闹起来能把天拆了。”
皇贵妃夸得我挺不好意思的,也不知道脸红没。
红蜻还在生气,那晚上实在凶险万分,是他当机立断,赶来把禹翎拦住,把我送到老三府里——老三家最近。用参片吊着口气,然后十万火急把一干太医都找了来,尤其是江停月,几乎是被人夹着飞来的,这才堪堪保住了我的小命。事后红蜻愤愤用指头戳我脸,他跟禹翎感情不错,那晚上禹翎被我吓得整个人失了魂,他替禹翎心疼于是来讨公道了:“呆子!蠢货!猪!你再吐血也学不来我的柔弱娇花,就是一血猪,丑死了!就知道吓我们,看以后我们怎么收拾你!”
此刻皇贵妃在,他在“婆婆”面前要形象,就小声哼了句。“这次他才是把天都拆了呢。”
老三悄悄攥他:“好了好了别说我哥了。”
“你家就你跟他,两个蠢呆子!”红蜻咬牙切齿小声骂,对皇贵妃又换了口气,小猫一样撒娇,“娘您歇会儿,我来喂,不劳您动手。”
皇贵妃:“好孩子,知道你心疼为娘,娘累不着,小雁打小没娘的,娘该多照应他几分。好好一孩子成了这样,娘也难受,坐着多看两眼也好。”
老三道:“娘您多虑了,不是说已经有了法子,药也采来了,江太医说保管没事的。”
“江太医的医术娘也知道,他说了没事,自然是没事,不过是周折些,多耗些药材。”红蜻跟老三一唱一和,“咱们家怕什么也不怕耗不起,管它多珍稀多难办的,都不是难题。”
“怎么我依稀听说,要贴皇榜找人去寻药呢,说是凶险万分极其难觅?”
“那是他们胡说,皇榜不过是为了省些时候气力,还没贴出来就有人去了,都是极其厉害的高手,早早就把要的药寻来,只等过几日时机到了再用,那时便就万事都好了。”
“如此这般,那也好了,阿弥陀佛,这真真是菩萨护佑。”
“是,二哥福大命大的,万不会出事,娘您也别太忧虑。”
“那些人辛苦了,得好好重谢,劳累他们跑那一趟,去深山里寻药。你莫小气,只管赏他们,救了小雁的命,千金万金也值得。”
“噗,娘您就爱操心。”红蜻偷偷摸摸掐了把我的脸,嘴上还对皇贵妃讨巧卖乖,“早就有人重赏了,哪里还等得到咱们急急忙忙掏金子。”
皇贵妃也笑了,自己说自己糊涂了,既然是皇榜,那意味着是父皇的意思,论功行赏,只怕也赏完了。
红蜻跟皇贵妃又撒了会娇,终于哄得老人家回去安歇了,把老三留下来照看。老三是个不会伺候人的,笨手笨脚给我掖了被角,就干坐着不动了。
若是红蜻,就知道用温水给我蘸蘸唇,或者把香炉里的药香续几块。
我百无聊赖,只好发呆,虽然脑子里想东西还很费劲,慢慢想着,也能打发时间。
自我醒来已经有几天了,意识清醒,身边人来来去去说话动作都清楚,只是动不了睁不开眼,尤其累,一日也有一半是昏睡的。听他们交谈才知道,距那晚上已经有大半个月了,想我一睡便睡了这十几日,也算是厉害。
只是平白吓坏了一群人。
一开始老三老四还商量着要瞒住父皇,怕他老人家忧心,伤了身体,于是干脆不移动我,就把我放在老三府里。还是被父皇知道了,把老四叫去问了半天,最后什么都没说。
其后就是兴师动众一阵闹腾,似乎是江停月终于找到彻底根除低眉毒性护我心脉肺腑的法子,只是极其难办,好在最后都妥当了,只等我“这蠢猪养好点了就可以下锅煮”,然后把毒煮出来。
好吧,我是怕冷的人,煮一煮也没什么关系。
其实按照江停月的话来说,我应该再过几天才能清醒过来,是禹翎站我床头慢悠悠说了几句。
“他没事。父皇那边虽然知道了,但我也拦住劝下了,不会因为你伤心伤身子。你放心吧。”
还没等我放下心松口气,他又阴测测添了后半段:“不过你若是有个好歹,第一,父皇身子不好,丧子之痛撑不撑得过去也指不定,若有个好歹,正好国丧一起办。而那个离仲,就必死无疑,我会亲手取了他脑袋子放你灵柩里,让你们合葬,好不好。”
于是我就被吓得提前醒了。
躺着养了几天力气,蓄积了力气,没事就试着动动手指头,居然成功了。
老三粗心大意没留神,撑着脑袋打呼噜,是侍女来替我擦脸,惊醒了他,他跳起来小声呵斥:“手脚放轻些!”
侍女抖声道:“动了!动了!”
“大呼小叫什么!什么动了?动了?二哥能动了?来人,来人!去禀告说闲王醒了!”
眼睛半眯着,偷偷睁开一条缝,看见一排人站在床头,脸色各异。
老四要笑不笑:“看二哥你在我宫里还活泼乱跳,没事人一般,真是想不到下一刻就倒了。”
红蜻笑吟吟:“醒了就好,我还琢磨着这些日子的药材用度一大笔银子找谁去呢,闲王府里也不知道够不够还我们的。”
泪眼汪汪依然是小六,他往我这里塞满了各种安平符开光的金像之类的,此刻更是连呼无量寿佛:“好了好了,二哥大难不死,想必以后定然是后福满满了。”
“哼,菩萨保佑道祖保护?老子难道白辛苦了?”江停月手中的金针闪闪发亮,他预备着一枚一枚插便我全身,于是再不敢装死,睁开眼冲大家露了个笑模样,讨饶道:“别气别气,千万手别抖。”
“你舒舒服服躺着,累着老子瘦了十斤!你知道这年头十斤肉什么价钱!老子几天都只睡了一两个时辰!”
江停月快狠准,嗖嗖嗖,把我扎成了刺猬一只。

命中(二)

醒来之后就是每天喝药喝药,补汤药膳不断,一天泡两个时辰的药浴,觉得整个人就成了一千年的大药材精,从里到外都是药气,连呼气都是苦的。
“真成了精便给我炼药,看能有什么用处。”
我默默看他,问:“你的毒呢?”
江停月道:“呸!就是老子好了,才敢往你身上使,不然,那法子那么古怪,他们一个个谁敢用?”
这次是江停月说漏嘴了,于是我满肚子好奇,那法子是个什么法子,他又怎么找出来的。
他居然不肯说,被我烦的受不了,就一句话,“问你的好弟弟去!”
禹翎么,我醒后就只见了他一次,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我也不敢问,怕扰了他的事情。听说南边的蛮夷闹事,也是不大太平,他身上好像担了公务,自然脱不得身。
红蜻天天往我这边跑,说是奉旨照看,不过也是看着人伺候我,他悠闲自在坐一旁嗑瓜子,顺便嘲笑下我的刺猬造型,听我们说起禹翎,立即笑了。
他一笑我就知道有八卦可听,忙竖起耳朵,红蜻不负众望,立即跟我们巴拉起来:“五皇子这次可是被罚得厉害。”
咦?我家禹翎?
“陛下怒得厉害,听说那天乌压压跪了一地,都是给五皇子求情的,那呆子也去了,回来跟我说,是五皇子毁了先皇的一个宝贝。”
“哎哟,你们是不知道,连呆子都不晓得,我只偷偷跟你说,千万不能泄露出去!那五皇子胆子有多大,把先皇的陵寝都给挖了!”
我呆滞:红蜻你信口开河要不要靠谱点?
皇祖父的陵寝是什么地方?禹翎要是能挖,他都能做皇帝了!
红蜻得意起来,这种秘辛别人不知道他能知道,就是他比别人都聪明的证明:“当然不是外头那个给人看的,是先皇真正安眠的地方?”
咦咦咦?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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