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吴哲还没进食堂，就听见里面已经一片喧哗了。
春节搞联欢时才用的大圆桌都被搬了出来。桌上放满了各式凉菜和热炒，还有好几瓶白酒，桌边放着成箱的啤酒。
等大伙都到齐落座了，先由铁路讲话，无非是一些官样套话。刚起了个头，就被袁朗打断了：
“我说，铁大，别念了，真的。你说你把我说得这么好，怎么让我感觉这是写给我的悼词呢？”
哄堂大笑。
铁路脸一沉：
“个小兔崽子，让我和你一样，净说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话？！”
“训练都一天了，肚子早饿瘪了~”袁朗用手按着肚子，委委屈屈的。
“行，开吃吧。”
大队长一声令下，集体开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其实大家都舍不得袁朗走，可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来，铁大，我先敬您一杯，谢谢您这么些年来对我的照顾。”
袁朗一开头，大家都开始拼酒。拼酒的主要对象当然是袁朗，而袁朗是来者不拒。袁朗是新疆人，酒量了得。那个二两舍命陪二斤，纯属他A高城。要搁平时，成才会替袁朗找许多理由挡酒，因为袁朗的胃不好。可是今天，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沉默地注视着袁朗。忧郁美丽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小梨涡里盛满了浓浓的悲伤。
气氛越来越热烈，情绪越来越高涨，开始那股淡淡的忧愁，已经被冲得无影无踪了。很多人都快语无伦次，神志不清了。政委看差不多了，就宣布结束，指挥人收拾。
袁朗早就喝得不省人事了。成才上前，抱起他，把他的一个胳膊环住自己的脖子，用一只手压住，另一只手托着袁朗的腰，慢慢扶着他回寝室。
成才接替袁朗成为了三中队的中队长。袁朗走后没有给老A的任何人写过信，哪怕是打个电话。开始还有人抱怨，但是一想到袁朗肯定不容易，大家也就释怀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事情被慢慢淡忘，很多人不再被提起。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袁朗拖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走了出来。头发上还滴着水珠，袁朗拿着条毛巾胡乱地擦着。把自己扔到床上，四脚八叉地仰面躺平。侧头看向吴哲，吴哲明显在神游，把湿漉漉的毛巾扔到吴哲的脸上：
“想什么呢，你？”
吴哲吓了一跳：“没，没什么。”
袁朗转回头，闭上了眼睛。
“唉，队长。”
“嗯？——”
“你削了那么多南瓜，哪个南瓜最特别？”
“都特别。”
“为什么？”
“你是最高科技的南瓜；齐桓是最贴心的南瓜；三多是最朴实的南瓜；马健是最可爱的南瓜……”
“那成才呢？”
“他？他是唯一的二茬南瓜。”
“那，在这些特别的南瓜里，有没有比特别还特别，比特别还特殊，比特别还与众不同的，是那种独一无二……”吴哲觉得自己快绕不出来的时候，隔壁铺上传来了轻轻的鼾声，看来真是累坏了。
吴哲起身到对门庞卫的房间，和他准备这几天的报告。
到吃晚饭的时候，袁朗还是没有醒。夏天帮袁朗打了饭菜，放在电视机旁，并留了字条。吴哲继续和庞卫准备资料。等晚上九点多再回到房间时，吴哲发现袁朗起来把饭吃了，垃圾扔了，又继续睡觉了。
吴哲想：反正还有三天时间，再找机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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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会议九点整开始，因为吴哲和庞卫要提前到场做准备，所以四人八点就到了会场。吴哲和庞卫在主席台忙碌，袁朗带着夏天找了角落坐了下来。
开始时，人还稀稀拉拉的，到八点半的时候，会场开始热闹了起来。夏天东看看，西瞅瞅。正在这时，一位身材魁梧，脸色沉寂，眼眸幽深的大校走了进来。袁朗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站起来对着那位大校叫道：
“铁队——”
铁路身子一顿，然后飞快地转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愣了好几秒，然后大踏步地向袁朗走来。袁朗也迎了上去。两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铁路使劲地拍了拍袁朗的背：
“小狼崽子，这一去就没了音信，回来了也不通知我一下！”说着，眼睛湿润了。
袁朗没有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抱着铁路，眼眶也红了。
过了好一阵，两人才分开。铁路用手擦了擦眼睛：
“老啦，这感情还不好控制了。”
“铁队，您一点都不老。”
“什么时候学会溜须拍马啦？找踢，是不是？”
“您还别说，我特想念您的‘铁蹄’。”
铁路做势要踢，袁朗敏捷地跳到了一边。
铁路和袁朗重新回到角落，夏天赶忙站起来敬礼。袁朗介绍说：
“我削的小土豆——夏天。”
铁路点点头，三人坐下，两个故人有说不完的话题。
正说得起劲，就听到一大嗓门：
“我说你个死老A，啥时候回来的啊？”
夏天抬起头就看见一个威风凛凛，虎虎生威的中校走了过来。
铁路忙对袁朗说：
“他现在是702团的副团长了。”
三人站了起来。
“你好铁叔，还有你，你个死老A——袁朗。”
袁朗露出坏坏地笑：
“我说高副团长，你怎么那么小心眼啊？还在嫉恨我哪？”
两人有力地握了握手，然后抱在了一起。
几个人随便又聊了几句，高城说：
“那什么，我先过去了，等会儿有机会咱再聊。”
早上的报告结束后，吴哲、庞卫走过来和铁路、袁朗汇合。
“别去食堂了，都出去吃，我请客。”铁路说。
“咬我一下，队长。”庞卫伸出一胳膊，把袖子捋了上去，放到吴哲嘴边。
“干吗？”吴哲一巴掌打掉。
“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众人齐翻白眼。
“我不是在做梦吧，铁大？”庞卫夸张的表情：“您请客？！”
“怎么？”
“这可是百年不遇，千载难逢，铁树开花啊。”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铁公鸡’？”
“怎么可能，充其量，‘铁公鸡’只能算您家亲戚。”
“扑哧”，夏天没忍住笑了出来。
铁路看向吴哲：
“这就是你带的兵？”
“我有点冤，”吴哲满脸委屈：“他可是队长削的南瓜。”
正在这时，高城走了过来：
“那什么，吴哲——，我找你有点事。”
“那就一起去吃饭吧。”铁路说。
三十
一行六人在附近找了一家环境优雅的小饭店。因为中午人不多，所以菜一会儿就上齐了，大家边吃边聊。
吴哲想起来：
“唉，高城，你找我什么事啊？”
“我说吴哲，咱们当领导的不能只重视训练，还得关心自己的兵，不是？”
“对。”吴哲不明所以，等着高城的下文。
“那什么，成才——，都30了，也老大不小了，你也得关心一下他的个人问题了。”
吴哲的眼角扫到袁朗夹菜的筷子滞了一下。
“我说高城，你也太偏心了。我还比成才大2个月呢，你也不知道关心关心我。”
“那不是成才是我的兵吗？”
“那也没见你管三多呀？”
“那，那不是成才比许三多大一岁吗。”
“具体的说，只有5个月。”
“大一天也是大。”
“我说高城，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事？”
“那什么，我是说，周末的时候啊，你别老让他加班，让他也，也出去，会会女朋友。”
女朋友？！吴哲愣住了。
“成队没有女朋友，”庞卫边吃边插嘴。
“瞧瞧你们一个两个的，就没有人真正关心成才的，他有女朋友了都不知道。”
吴哲暗自思量：成才果真有女朋友？会是谁呢？难道是她——尹宛蘭？
庞卫的八卦精神又上来了，赶忙问道：
“高副团长，成队的女朋友是谁啊？”
“贺媛媛。”
“哈——”庞卫赶忙捂住嘴，趴在桌上，把脸埋在手臂里。可是一抽一抽的肩膀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情。
“啥玩意儿，笑什么？！跟神经病似的。”
吴哲运了半天气，才没笑出来：
“那高城，你是听谁说的？”
“我妈啊。”
嗯，这事怎么又扯上高军长夫人了呢？
“我妈说，他们两个相处得不错，都快打结婚报告了。”
“哈哈……”这回吴哲也没忍住。
而庞卫笑得快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高城满脸通红，指着吴哲：
“你暧昧，你俗气。”
铁路、袁朗没有表情，夏天莫名其妙。
“高，高副团长，你——，你太逗了，唉哟，笑死我了。”庞卫一个手按着肚子：“不行了，肚子都笑痛了。”另一个手擦着眼泪：“我说呢，明明是来采访我们电子中队的，怎么后来偏要跑去采访成队，原来这位大记者是看上我们成队了。”
“我说高城，我向毛主席保证：成才是前天晚上才认识贺记者的，而且是在贺记者强烈要求下，被逼无奈，才同意进行采访的，两个人总共呆在一起2小时。”
“你说这女人的思维跳跃性怎么那么强！从刚认识不到一天就跳到了谈恋爱。再过一天，就变成了马上要结婚了。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我们还没回老A，成队就已经当爹了。”
吴哲狠命地踹了庞卫一脚，这家伙的无轨电车终于刹住了。
高城的脸更红了。
这时铁路在旁边淡淡地问了一句：
“高城啊，那个贺媛媛是不是贺副司令员的女儿？”
“对，打小我们就在一个大院长大的。”
吴哲心中暗暗吃惊：花花啊，你这招蜂引蝶的本事见长啊！这回引来的是只大黄蜂，看你如何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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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铁路第一次听说成才的名字，是在袁朗的一次演习总结报告里。虽然那次老A以压倒性优势战胜了702团，但是却史无前例的被一个基层小兵一下子干掉了4名队员，其中2个还是狙击手。最后袁朗亲自出马才摆平他，但是代价是被另一个小兵——许三多活捉。
于是这俩小兵就被铁路和袁朗惦记上了。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说要是被这俩老A头子惦记上了，那还有跑吗？！
原来老A选南瓜，都是直接到各个部队去挖精英。但是为了这俩小兵，老A开创了到基层部队进行选拔的先河。从此之后，每年选南瓜都用这两种方法双管齐下。
而成才和许三多不出意外的成为了老A有史以来第一对士官南瓜。
铁路第一次看到成才是在他领作训服的时候，当然是通过监控，那时袁朗也在场。其他的校尉官都是一幅傲慢不屑的样子，只有成才和许三多，激动而兴奋。
看着一个晃着小梨涡，另一个咧着大白牙的俩士官，铁路对袁朗说：
“这俩孩子真有趣，身上都是反义词。”
“什么？”
“高矮、俊丑、大小、精明憨厚……”
袁朗不置可否。
两个士官都通过了第一阶段的考核，成才的分数还是最高的。可是成才没有通过最终考核。
对成才最后考评时，铁路正好有事不在场，他是当天下午看了记录才知道袁朗当时对成才说的话。晚上铁路就收到了吴哲的越级申述。于是铁路把袁朗叫进了大队长办公室。
“你知道吴哲越级替成才申述吗？”
“知道，他先找过我理论，被我驳回了，是我让他找您的。”
“他对这次最终考核提出了很多看法。第一点，令行禁止，不能出尔反尔，自相矛盾。”
“是我下了两道矛盾的命令，我只是要看在当时的情况下，谁会勇往直前。”
“吴哲认为，勇往直前并非一定是最好的选择，指挥官应该根据战场的实际情况做出判断。”
“这个我同意。”
“所以吴哲认为，这次考核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都没有错。那么为什么后退的人都被判定不合格？”
袁朗没做声。
“第二点，判断标准因人而异，不公平。吴哲说他一开始就看出是假的，而且他后来也告诉了你。也就是说，这次考核吴哲属于缺考。那你凭什么断定他吴哲就一定合格？”
袁朗还是没做声。
“第三点，世异时移。战场是变化的，情况也会不同，人性是多重复杂的。这次勇敢前进的，下次很有可能退缩不前。所以用这样一次漏洞百出的考核来判断一个战士的合格不合格，是不明智的。”
“我设计的考核是有很多不足，下次一定改正。”
“袁朗，我相信你的判断，也尊重你的决定。但是你不觉得你对成才有点过分吗？”
“铁大，您怎么也……”
“袁朗，你要求成才理解战友，甚至是敌人，那你理解他吗？”
“我想我应该算了解。”
“袁朗，多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你就会有不同的看法。你只认识成才3个月，而且是如此对立的关系，你并不知道他真实经历过什么。你想想看，一个一次干掉4个老A的天才狙击手竟然会派到一个没有子弹的后勤班，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
袁朗怔怔地看着铁路，他知道成才的这段经历，但他从来没有站在成才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
“他才22岁，你说了那么重的话，就不怕毁了他一辈子？”
“我……”
“还有，为什么你只对他那么严苛，而对其他不合格战士好言抚慰呢？”
袁朗愣住了，是啊，自己都没注意到，为什么会这样？
“袁朗，你是名指挥官，不要被自己的感情或者喜恶所左右。”
事实证明，吴哲是很有先见之明的。最终考核表现最好的许三多在第一次实战中未发一枪，最后不小心徒手杀了人，差点心理崩溃。吴哲第一次实战杀了一个人，呕吐了一下就跨越了心理障碍。成才第一次实战杀敌6人，经过心理治疗，3天后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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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连铁路也不曾想到过，成才会有勇气再次站在老A的训练场上，这让他对成才刮目相看。只有半年的时间，那双原本明亮闪烁的大眼睛变得隐忍而沉寂，铁路看着都有点心疼。最后结果总算完满，袁朗留下了成才。
因为铁路不是成才的直接领导，所以接触并不多。只有立功授奖，或者是狙击比赛得名次，这两个人才会有交集。
A大队的一线中队里只有成才和许三多是士官，其他人都是干部编制。作为大队长，铁路责无旁贷的为他们搞到2个保送上士官学校的名额。原来以为事情很简单，只要填好表一交就得了。没想到成才非要自己考XXX陆军指挥学院—侦察和特种兵指挥专业，而且还考上了，铁路不得不再一次对成才另眼相看。
A大队是一线作战部队，所以不会像基层部队那样特别讲究论资排辈，按部就班。成才从军校毕业应该授中尉衔，但是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