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泪尽- 第14部分

“琉聿！！”涯瑜在钢笼里大叫，恨不能立刻冲上去照看他，在那里心急如火地怒吼，“麟光！我要灭了你！！”

麟光看着天子威仪尽失的涯瑜仰天大笑，这一次，为了鄢翮，自己真是要放弃一切了么……

放弃那些权势利益富贵荣华了么？

哈哈哈……值得！！

“涯瑜，我就是要让你亲眼看着我带走他！有生之年，你休想再见到鄢翮！”麟光残忍地一笑，将鄢翮更紧地纳向怀里，“就算杀了他，我也不会让你得到的！！哈哈哈哈！”

琉聿捂着胸口冷冷盯着状若疯狂的麟光，如今洛阳已破，麟光大势已去，他竟然还敢如此诳语！

涯瑜眼睁睁看着麟光起开了密道，就要带着鄢翮消失，愤怒叫道，“麟光！麟光你这个疯子！！你放了他！啊啊啊！！”

琉聿也是一阵惊愕，他没料到麟光的将军府居然布下了这么多的机关暗道，难道鄢翮真的要被麟光带走么？！

谁料，变故突生——

“杀……杀……杀了你啊！！”鄢翮猛地从麟光怀里挣脱，捡起刚刚琉聿掉在地上的长剑无头无脑地向麟光刺去。

麟光瞪大星眸，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柄长剑穿透自己的小腹，鄢翮颤抖着身子满脸泪痕，双手用力将长剑送得更深，一双乌黑透亮的眸子里盛满了浓浓的恨意！

他想起来了那些不堪和凌辱！！

正是眼前这个麟光赋予自己的沉重！！

“……鄢翮……”麟光咳出鲜血，咬着牙握住长剑，低头皱着眉一点点拔出。

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肯乖乖地跟我离开呢……

……我明明不想杀了你的啊。

他痛苦地看着鄢翮，下一瞬却面目狰狞地狂笑不止，夺了那剑要向僵直在原地的鄢翮心口刺入——

“死！我要你死！！死在这里也好！！！”

那般恐怖扭曲如同修罗的腔调，令在场所有人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琉聿张口惊喝，“不——”

决然点了胸前两处止血大穴，手臂一震，任督相通逼出丹田封起的内力，红衣在风中轻盈飘曳，如一团异色鬼火向着麟光、鄢翮扑上去。

长剑已经刺破鄢翮衣衫，鄢翮却呆站着不做躲闪，他的身子不再颤抖，眼神变得苍茫清和，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终于，结束了。

这场梦，是不是也可以醒了呢？

唔，如果能有来生的话，做什么都不要做人了。

做人好累……

微痛的感觉瞬间消失，鄢翮木讷地看着琉聿并指夹断了那柄长剑，麟光的身子紧跟着飞了出去，自己落入了一个带着血味儿的怀抱。

“鄢翮，没事了……”琉聿紧紧抱着鄢翮，心脏还在噗通乱跳，他呼出口气，更紧地抱住了鄢翮，想要把力量传达过去。

但下一刻，琉聿却痛苦地惨叫一声，软倒在了鄢翮身上。

强冲穴位用了内力，果然，还是毒发了么……

他看着眼前逐渐模糊的鄢翮的容颜，满口鲜血的腥气，耳畔嘶鸣，身体疼痛难忍，“鄢翮……鄢翮……”

鄢翮惊恐地搂住他，才回过神一般，慌张得抬袖抹着琉聿嘴里不断涌出的鲜血，哭道，“琉聿！琉聿！！不要……”

涯瑜在笼里看着一切，痛不欲生，高声地哀叫着。

麟光还瘫在那里，琉聿运足功力的一掌，几乎要震碎了他的脏腑，他呼哧呼哧地喘息着，还想要爬起来捡那柄断剑。

“将军！洛阳破了，快走吧！！——”一个裨将过来搀起他，想要扶住麟光进密道，只要进了密道走出洛阳，就有一线生机！

“不……鄢翮……”他伸手向鄢翮的方向，眼里是狂烈的攫取光芒。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留下鄢翮！！

“将军！得罪了。”那裨将一手劈在麟光后颈，伸手入怀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旁边的幔帘，大火呼呼烧起，迎面卷着一股酷热的风。

麟光的人马依着那裨将命令，有能力的都各自脱身冲入了密道。

原本喧嚷的寝屋瞬间死寂起来，混战过后，只余三两个身受重伤的黑衣人勉强撑着，一一盘腿打坐，地上尸体残骸堆作一片，空气里满是腥腻的血香，映着火光耀目的红。

涯瑜粗喘着死死盯着火光深处的琉聿和鄢翮，俊眉紧锁，手指抓着笼子关节泛白，浓烟之下，他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

“琉聿……琉聿……”鄢翮抱着不断抽搐呕血的琉聿，不知所措，只能一味地捂住他涌血的嘴。

可是……为什么血又从耳朵里鼻子里冒出来呢？！！

啊啊啊！！！老天爷！！！——

他哭叫着琉聿的名字，不断地擦着血迹，摇晃着琉聿的身子，“琉聿！你不要死！！不要死！！！”

琉聿被血液呛得猛烈咳嗽，胸腔发出呼哧呼哧的倒气声，眼神涣散地盯着鄢翮，笑着小声道，“咳咳……对不起啊……我要、先走一步了……”

那个可恶的心有灵犀，一会儿会牵制着鄢翮的生命一起陨落吧。

呵，真是无可奈何的事实。

鄢翮拼命摇着头，似乎这样就能忘记刚才琉聿说的话，哽咽道，“你不要死……我不让你死……不要……我们还去崖下好不好……你不要死……”

琉聿浅浅笑着，又是一阵剧痛让他痉挛了身子双目翻白，苍白的脸变得青紫起来。

“琉聿！！！”涯瑜的手下终于一路杀到了这里，方一脱身他就飞奔过来，满身鲜血奄奄一息的琉聿让他惊愕地愣在原地，连衣袖被旁边的火烤着了都没有反应。

琉聿忍过了又一次毒发的难过，落眸在涯瑜脸上，像个孩子似的轻轻唤着，“哥……你看……我把鄢翮……救、咳咳、救出来了呢……”

涯瑜猛地点头，泪水簌簌而下，他觉得天旋地转，火海之中却如入冰窖，琉聿要死了。

这一次，琉聿真的要死了。

他要死了……

涯瑜撅着胸口的衣服，简直不能呼吸。

琉聿要死了。

“啊……咳……咳咳……”毒又一次发作，琉聿尽量伸直了身体抵挡痉挛，七窍缓缓渗出泛黑的血，痛楚像要撕毁身体一般强烈，他抓住鄢翮的手，哀求地看着鄢翮，“鄢翮……求你、给我个、痛快……求你……”

鄢翮从刚才起就静默地低着头，此时俯身在琉聿额头留下了一个轻柔如羽的吻，“琉聿……谢谢你。”

右手拾起了地上断掉的那截剑尖，慢慢抬高，面无表情。

“鄢翮！！不可以！！！”涯瑜冲过来，还是晚了一步。

鄢翮将那利器，深深地插进了自己的心脏，面上露出解脱的笑意，“琉聿，我不会让你死的。”

心有灵犀，若是一方以心头血饲了对方，便药效全失。

鄢翮小心翼翼地，将手里捧着的一汪鲜血，滴进了琉聿的嘴里。

可这还不够，琉聿身上的毒，还需要导出来。

涯瑜怔在当场，五雷轰顶，颤抖着扶住了鄢翮摇摇欲坠的身子，跪坐在地上一下一下机械地亲着鄢翮干裂的唇，“傻子……你这是做什么……做什么啊！！！鄢翮……”

鄢翮看一眼已经昏厥过去的琉聿，回应着涯瑜的亲吻，抬手轻抚上涯瑜的脸，笑道，“……涯瑜，怎么办？我依旧得恨你。”

“鄢翮……”涯瑜哭得泣不成声。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爱的人，一个两个的都要离开么？！！

不要！不要啊！！

“鄢翮！我派人去找大夫！！你坚持一下！琉聿一定也会没事的！！一定的！！！”涯瑜拥紧了鄢翮，转身大吼着，“来人啊！来人啊！！”

“别傻了……我知道自己如何……”鄢翮无力地笑了一下，黑亮的眸子开始黯淡，“涯瑜……你来陪我吧？好不好？救了琉聿来陪我吧？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到时候不管是九天还是地狱……都不分开了……好、不好……”

涯瑜觉察到鄢翮逐渐冰冷的身体，又看看只剩半口气的琉聿，突然醒悟——

自己争了那么久，夺了那么久的冰冷的龙椅和权利，

那些肩负的所谓前朝皇子的责任，

究竟是什么啊？！！

究竟是什么狗屁东西？！！

如果早能猜到今日这幕，他情愿当一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穷苦百姓，也要保全自己珍惜的人……

皇叔，你说人间情谊不比责任重，你错了。

真的错了……

涯瑜拥紧鄢翮的身子，流泪笑着点头道，“好，我们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告诉我，怎么救琉聿？”

这一次，他决定放弃那些，来换自己的弟弟，自己深爱的人。

生与死，不过一念之间。

若是死有所值，便无差别。

鄢翮终于放下了最后一点隔阂，望着涯瑜的眼神纯澈如初，带着深深的眷恋和暖意，“换血……把你的血……换给琉聿……只有血脉相连才行的……那他、便不会死了……”

“好……好。”涯瑜微笑着深深吻住他，钳起一把短刃划破了双手手腕，也割破了琉聿的腕，四手成环相接，用内力引导两人的血液交换。

鄢翮慢慢闭上了眼睛，“涯瑜，我累了……”

涯瑜看着如同安详睡去的鄢翮，毒血走遍全身，身体渐渐沉重，痛楚缓缓袭来。

明知自己就要死掉，但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幸福。

琉聿，你要好好活着，知道么？

原谅哥再自私一次，对不起啊。

他吻着怀里已经毫无反应的鄢翮，在鄢翮耳边轻声道，“鄢翮，奈何桥上等我……别走太快了，小傻瓜……”

大火遮掩了三个人的身影，外围的一圈侍卫不敢靠近，红赤的火焰烧得人双目发痛，浓烟滚滚。

洛阳城里满目萧条，战事已经结束，只余将军府某处通天的火光，仿佛要燃亮苍穹一般刺目。

漆黑浓稠的夜幕，突然降下冰冷的雨水，淅淅沥沥地撒了遍地，带着淡淡的泥土气息。

那处亮光，逐渐隐没在这场夜半冷雨中。

然，温暖不散。
　


半生泪尽　正文　第二十章　尾声
章节字数：1572　更新时间：111201　11：16
夜已深沉，冷寂的御书房内烛火未熄，琉聿批阅完最后一份奏章，放下手中的朱砂御笔，抬手轻揉眉心，声音里透出倦意，“小福子，几更了？”

“回皇上的话，二更了。”小福子上前替琉聿添了茶，又拨亮了灯烛，一朵灯花“啪”得爆开，愈发显得房内静谧。

门外是白雪障万里，屋里却温暖如春，可惜，这暖未入人心。

“皇上，准备就寝了么？”

“不急，近日皇城可有什么大事发生么？”琉聿闭目仰靠在雕花宽椅上，妩媚冷峻的脸上带着淡淡疲惫。

小福子愣了一下，便意识到琉聿究竟是想打听什么了。

“若说大事，倒有一件。”小福子顿了顿，又道，“……承欢楼的薇溯公子，今日开始挂牌接客了。”

“呵。”琉聿似笑似叹了一声，薇溯，你这又是何苦呢？“可知谁有幸成了他的首位恩客？”

不……这首位，应该是自己才对。

“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秋意宫宫主花不尽，听说他苦恋了薇溯公子四年……而且，”小福子抬头看了看琉聿，见他一脸淡然地不为所动，才接着道，“这秋意宫主也像皇上以前一样，喜欢穿一身红衣。”

琉聿听着，只是微微点头不作置否，垂眸看着自己身上明黄的死气沉沉的龙袍，苦笑。

小福子心里黙道，皇上他，真是和以前判若两人，那些风流不羁，如同前世。

又是一阵静默，琉聿道，“其实，他肯如此，说不定也是好事。”

那个花不尽，也许就是薇溯的命中注定。

小福子没敢接话，垂手安静站着，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劝道，“皇上，时候不早了，该歇着了，保重龙体啊。”

小福子有些心疼这个无悲无喜的寂寞帝王，虽然天下人仰慕这位人上人，可他的无奈困惑，也随着至高的地位，变得无人可解。

“小福子，陪朕去偏殿看看。”琉聿起身，慢慢抹平了龙袍上的褶子，一丝不苟。

凤眸里却闪过一丝浅淡的痛——

自己依着涯瑜的意思，将他与鄢翮合葬在了以前软禁鄢翮的宫殿，每日都去看望。

甚至把以前伺候过鄢翮的小福子也调到了身边。

明明那么接近从前，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这般孤寂呢？

现在活着的琉聿，如行尸走肉……

韶华倾负，心已老。

抬手推开殿门，冬夜刺骨的寒意让他轻轻颤栗了一下，雪停了，但惨白的一片雪色白景有些渗人，琉聿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清凉的月光洒在身上，琉聿手指伸向那抹淡色银辉，又落在心口，有些痛和冷。

……那些纷乱繁华，都是空……

……那些情爱离恨，都成忆……

北风疾，夜深寒……更漏几重，未央殿里，寂寞黄泉泣……

独居故，风马啼……去路迢递，冷枭饮血化飞羽……

怕都是不得已，只叹苍凉了谁的心谁的忆……

是我，太贪心了么？……

琉聿缓缓绽出惊艳绝美的笑，看呆了一旁的小福子。

不是因为美，而是那笑的凄凉与空洞，冻透人的肺腑。

琉聿眼角亮起水光，仰脸看着天上满月，冷风拂了几丝绸缎墨发，盘旋萦绕间变得灰白一片，他不理会小福子的惊叫，只是淡淡地笑，淡淡地笑。

朱唇微启，风华绝代——

“恨非迷，乱了惘然，罢罢罢，不叹，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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涯帝于战中陨殁，反臣麟光重伤，南下退至郸京，洛阳收回。

不日，聿王继位，改年号北平。

北平二年春，帝聿御驾亲征郸京，反臣麟光慑于天威，无心抵抗，战半月，自焚于“思鄢阁”，大火三日不熄，蔓延数里。

自此，天下一统，开启太平。

北平十年七月初，帝聿因思虑恭谨、劳于国务，致使缠绵卧榻、药石不进，五日，始薨。

七月十六，太子墨涯继位，北平愈盛。

　　——　　《晋北简史》

（全文完）
　


半生泪尽　外篇　番外一　恩期（琉聿and涯瑜）
章节字数：2670　更新时间：111202　20：45
烟花三月下扬州，自是绮丽的绝佳景致。

琉聿在烟雨楼占了最高最佳的位子，懒洋洋捏只酒杯倚栏靠着，眯眸眺望下方滚着雾气的江水，红衣黑发衬得整个人冰玉雕琢、精致妩媚，轻蹙的眉却透着一股子戾气和冷峻。

初出茅庐的琉聿，年少轻狂到还不懂得怎样掩藏自己的心思。

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