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熙叹息,歉然道:“辅之先生,是孤错怪先生了。”
“报!”话音刚落,有一军士高呼而进,面有喜色道,“主公,元军退回草原了!”
楚熙这回彻底震惊了。看看朱绍,半晌找不到话说。
大陈天授元年十一月十二日,秦武侯领军五万击退泾州元军进犯,平复泾州,历时两月有余,于十一月十五日班师回府,并八百里加急快马上报天子。
整个泾州都被楚熙纳入囊中,又因为俘虏了五万的奴隶,楚熙的势力大增,想要收没泾州世家大族的土地和家奴,世家大族听闻,纷纷联合抵挡楚熙,意欲起兵反楚熙。
“这倒好,外患刚去,内忧又起。”楚熙伸手让内侍给她系好腰带,隔着帘子跟楚风说。
楚风捏着糕点吃得满嘴都是,一点也不想四大军师之首,一边吃着还一边喝酒,烤着暖炉,十分惬意。
模糊不清地应着楚熙,抬眼看向帘子。里边内侍出来,撩开帘子,楚风停下吃东西的动作,引颈盼望。
楚熙一身月牙白的裙装,上边用金丝线勾勒了几图案,一朵雪白的梅花盛开在腰腹,衬得楚熙高洁美丽。一条细细的腰带束紧了她的腰,突显腰的纤细,几乎纤细如柳。裙摆上秀着海浪云升,跟随着她的走动而波动着,栩栩如生。
脚下踏着白色纹云鹿皮靴,上边还有一圈白绒绒的毛,遮住她白皙的脚踝和一节细细的小腿。抬头看她的脸,淡淡的眉梢略略高提了一点,眼里水光潋滟,深藏不露,鼻子小巧而微微噏动,嘴角勾着弧度,似笑非笑。
一头长长乌黑的头发用精致的的冲天舌芯银冠束住,又用玉簪横定,身后垂着流下来的青丝上还有两条浅黄色的发带。苍白的脸色已经有了略微的红润,但依旧比常人更白一些,更像是淡粉的梅花。
楚风不由多看了两眼,砸吧砸吧着嘴,笑得别有深意道:“听咱国师大人说,林姑娘要回来了。”
内侍拿来白色的狐裘,给楚熙系上。
楚熙顿了顿,抬眼去看楚风:“轻语不是在林府么?她去哪?”
……这个也能忘?楚风眨了眨眼睛。“林姑娘三个月前就去了临州,回去给主公找药。”
“……哦。”楚熙点点头。没有深究其他,她问,“苏恒给孤上了折子,说泾州本土大族联合,准备在回军路上,给孤一个下马威,你说孤该不该下手?”
楚风道:“这事交给杨帆不就得了,杨老头最喜欢处理这种事情了,我们四个没一个比他更适合的。”
“那就交给杨帆罢。”楚熙想了想,还是接受了楚风的提议。
楚风领命要走,楚熙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喊住她:“不,这次,孤亲自去会会这些世家大族。”
她露出一个神秘的笑,瞧着楚风道:“孤很久都没有狩猎过了,不如,就请各位族长陪孤去草原涉猎罢……”
长公主府。
独自坐在亭中,携了一卷书籍,落坐在铺着暖和的毯子上,拢着金色的披风,穿着出处名贵的白色宫装,长长的宫绦伴着一枚天然的双凤玉佩垂在一边,那黄色的穗子随风飘动。
石桌上架着一只小炉,炉火跳动,上边搁着一个漂亮的白釉的官窑小茶壶,茶壶的壶嘴冒着滚烫的烟雾,袅袅升起,盘旋萦绕,最后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除了这个小炉和茶壶,还有一套精美的白玉茶器,小巧玲珑,白如羊脂。用一个檀木做的茶盘摆着,一应俱全。
楚浔喜欢煮茶,品茶。她素来烦心了,或者是为难了,都会选择煮茶来缓解压力和平静烦躁。
偶尔不能煮茶,她退而求次,也会自己跟自己下棋,看书来寻求安静。像寻常女子会的琴棋书画,她是会,可是却是用来冷静自己,而不是所谓的陶冶情操。
身为大陈长公主,她根本没心情,也没资格去触碰这些。但是现在,她清净下来了,没有俗事打搅,她每日都沉浸在这些东西中,渐渐地,越发道骨仙风,几乎要得道成仙,不问俗世了。
直到,白晚上门告诉她两个消息。一个是,楚熙出兵平复泾州,用计击退了敌军,俘虏了元军十万。当然,楚浔和白晚都很清楚,楚熙最多也就拿得出两三万兵力,撑死了最多就是俘虏个四五万,再多,只怕楚熙撑不下反而遭殃。楚熙是个聪明人,如果她不聪明,也就不会大胆地去请一个寂寂无声的老头还恩遇有加,最后按照他的计策,打赢了这场势力悬殊的仗。
最让她佩服的,也就是楚熙肯以身犯险,有勇有谋。单凭她阵前谈话和惹火呼灼娇还能安全脱身,这就是个有胆略的人,敢运用朱绍这样心狠手辣,计走偏锋的谋士,也是有眼力和魄力。才能,她不如楚浔,但论权术,她比楚浔更高一筹。要不然依着她原来刁蛮任性的小郡主性格,朱绍敢当众不给她面子,她早把他砍了。
楚浔在听到楚熙以身犯险时,也只是微微一愣,然后就沉默不语了。担心是有,不论她有多厉害,也不管她有多强大,这个,是人之常情。
一切好像恢复了楚熙没有二次进京的时候,她在清风殿里,也是这样默默地听着楚熙的名字,楚熙的事迹,为她欢喜为她担心。她很多时候都会以为,楚熙还是那个离她很远,让她淡淡地牵挂着的楚熙。
而第二个消息,则让她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
游启,官拜丞相!
楚渝疯了不曾?她的第一个念头。
不管之前如何胡闹,她之当楚渝是想要权柄而已,她也就让着他,等他不再戒备自己。
然而,事实并不是她想的那样。楚渝在答应他要当个好皇帝后,在她刚欣慰地以为楚渝明白了之后,在她搬出皇宫的第二天后,下旨昭告天下,封游启为丞相,总揽国事。
丞相,国之重器。有行总领百官之衔,节制朝臣之威。天子有事不能决,皆付丞相以决之。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是愤怒还是烦躁,但是她依旧沉得住气。天子荒唐如此,群臣如何处之?
她想,她要借着这次机会,看清楚那些是朝廷里的尸位素餐者,和腐而无用的蛀虫了。
真是……让她失望。楚浔的最后一点希望,被楚渝掐灭了。
所以,她等着,等着楚渝下一步。她想知道,楚渝下一个动手的,是反对他的太皇太后,还是有资格继承江山的楚泽……或者,是他敬爱的阿姐,楚浔,楚怀槿。
如果她所料不错,再过两天,楚渝就会告诉她答案。
滚烫的茶水散发着清香,从亭子里扩散开来,远远的……
白晚跪在地上,听着新任丞相游启的吩咐:“……楚熙出兵得胜,若是不封不赏,只怕她不肯善罢甘休。所以本官想要听听白太仆的意思。”
“下官不过一驾车的奴才,不及丞相大人聪慧,不懂这些东西。何况下官出身军中,那楚熙也是军中人,若是下官评议,恐有不妥。”白晚进来和游启接触多了,又受了一些老臣的指点,越发地圆滑起来。
游启阴骛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来,官袍上的白鹤盘旋在胸腹,眼睛直盯着白晚。
“不如……赏她个万户侯当当罢。”
作者有话要说:
☆、宴世族血洗定安,逐帝女出使泾州
又是一个冬季。天空晴朗,园子里到处都是白色的雪。
树枝上融化的雪花,变成水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湿润了梅花的根茎。
此时,秦武侯楚熙,宴请了泾州大大小小的世家大族,在定安城摆下了宴席。
本来还想给楚熙一点厉害瞧瞧的世族们却不敢乱动,不知楚熙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是他们不怕,她们相信,楚熙绝对不敢动世家大族。
如果楚熙敢动手,他们拼死也能把楚熙逐出泾州。所以这次接到楚熙的请柬,世族们都笑了。楚熙这,定是听到风声,想要示弱,想要屈服他们了。
世族之所以能够叫世族,不只是他们经营了百年千年那么久还能够在历史的潮流中独善其身,不但没有被历史淹没,甚至还能屹立不倒,越发的雄厚,还因为他们所代表的,就是权力,就是名声与财富。
相比起外来的楚熙,他们就像正当壮年的大汉,而楚熙不过一新生的婴儿罢了,根本没有什么威胁性。当楚熙想要他们交出土地与奴仆时,他们就会狠狠地,把楚熙踩到脚底下。尽管楚熙战胜了凶狠的元兵,但是在他们眼里,一个只会打仗的小孩子,也不过如此,匹夫之勇……哦,不,连匹夫都不是,她不过是一个女子,一个女人能翻起什么大浪?
所以他们想要反。堂堂大丈夫,世家大族,岂能屈服在一黄口竖子手里?也是因为楚熙是个女人,他们有恃无恐。女人都是有妇人之仁的,就算他们失败,最多也就是下狱,反正自己已经安排好了退路,打点好了官吏,届时大不了暂时屈服。
楚熙宴请世家,这是一个信号,一个他们自认为楚熙害怕的信号。
他们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想要很楚熙和平相处,于是都来赴约了。也不是每一个家族都来,有几个狡猾的,想要静观其变。
新建的秦武侯府很漂亮。不大不小,正好是一个侯爷的规格,不逾越。门口站着楚熙的四大军师之首楚风在迎接各个客人。这虽然不是楚熙亲迎,但已经算是极为隆重的待遇。
安定本地的大家族马氏族长马觉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楚熙这种安排。看来,楚熙真的是怕他们了。
先由侍女们引着入座,马觉才给几个以他马首是瞻的族长一个眼神,示意等会楚熙出来,就按照之前商量的那般。
宽敞的正堂坐满了人,侍女与家仆穿梭其间,端着各式各样的美酒佳肴,穿着都十分的正式合乎礼节。即使是几个年轻的族长对美貌的侍女貌似无礼的触碰,她们都会报以浅浅的微笑,然后抽身离去。
安排的长案也是根据正规的礼节来办。一张小案,两个人的坐垫,上面的瓜果都是极为水嫩新鲜,还带着晶莹的水珠。几碟精致的点心一看就知道出自名厨之手,所装载的碟子更是正宗的贡品官窑。别提那酒壶酒杯的美轮美奂,那里面装的美酒,让刚踏进府门的乡绅都不由垂涎三尺,浮想联翩。
等人来得差不多了,楚风才进去请了楚熙出来。
在座的那个不是有实力的世家子?桌上的酒菜器物虽然足够让人侧目,但是还不至于失态。
但,当楚风低身往里面一礼,正在窃窃私语的人们立刻噤声,继而统统目瞪口呆地看着款款而来的美人。
他们自认为家里收的女子已经是世间一等一的女人了,没想到这位千古第一的女侯爷竟然……竟然……竟然如斯的漂亮!
不,漂亮远远不够形容她的美丽,甚至很多书香门第的士人都痴迷地盯着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她的美丽。
也许,也许能够跟这位女侯爷比肩而论的,只有先帝顺帝的掌上明珠、当今天子的皇姐,那个有着“大陈第一明玉”美称的天策长公主,楚浔楚怀槿。
有些年轻沉不住气的,已经开始蠢蠢欲动,眼里也是不加掩饰地传递出“我一定要得到这个女人”的信息。
穿着女装跟在楚熙后面的楚云面无表情地无视了那些令人作呕的眼神,等到楚熙落座,才冷眼横扫,眼里是满满的杀意。
楚风不动声色地拉了拉她,附耳在她耳边道:“忍一忍,让他们猖狂一会儿,等下要他们哭都哭不出来!”
收回目光,楚云低下头,作恭敬状。楚风见她忍了,才笑吟吟地坐到楚浔左手第一桌,和朱绍同案而坐,对对面右手第一张案坐着的楚逆、杨帆微微点点头。
楚熙感受到那些肆无忌惮的目光和楚云咬牙切齿的磨牙声,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开舞。”楚熙清凉的声音带着女子特有的温柔,还有点蛊惑人心的意味,传开。
精心挑选的舞娘,个个都美得妖艳,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暧昧的诱惑。
阵阵随风飘来的女儿香和那柔柔轻盈的歌声,以及歌姬曼妙的身姿,吸引了许多人认真地看。
约莫是过了一曲终了,楚熙挥一挥手,歌姬便缓缓退了下去。
楚云低身给她倒了一杯白水。楚熙不能喝酒,这是秦淮百般交代的,而且林湘离开泾州的时候也再三嘱咐她,不许让楚熙沾酒。
“诸位……”楚熙娇柔的声音却隐隐带着铁血的坚定。
来了。所有方才还装作谈笑风生,对之前那些舞女美酒评头论足的世家子都不约而同停了下来,望向端坐高位的女侯爷。
“今日,孤请诸位来,是想问一问诸位一些问题,好一解本侯的疑虑。”似乎是真心请教的模样,楚熙说得万分诚恳。
马觉看了看左右被楚熙美貌迷惑了的族长们,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暗道楚熙看来不像要和谈的意思。心里暗暗提高警惕。
楚熙道:“孤自入主泾州以来,勤勤恳恳,为百姓谋利益,也对大家很友好。可是前一阵子孤打仗回来,发现有几个奴才不听话,违背了孤的心意,居然贪赃枉法,私相授受,吞并土地,让孤不小心得知了。这几个奴才跟随孤许久了,孤也舍不得杀他们,可是不杀,又有违法令,你们说,孤是杀——”瞬间眯起眼睛,一阵杀机突显,还没等众人反应,又恢复成笑得无害的模样,“还是不杀呢?”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惹得楚熙有什么不快。他们刚才在楚熙眯眼的一霎那,确实感觉到脊背发凉,这才想起了楚熙的美貌下,还隐藏着一颗血腥残忍的心。
匈奴的十五万精兵啊,她整整杀了三天三夜,还俘虏了五万人口。加上刚刚入主泾州时杀反对她和宣布身份后那几场屠杀,众人不由心惊胆战。他们看见她的美貌,几乎忘却了这段历史……
“好罢。”楚熙身子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
楚云明了地拍拍手。几个虎威卫夹着数个身穿朝廷官服,却是明显的泾州人,粗鲁的放到地上,然后退后一些,警惕地按刀而立。
有人明白过来,立刻变了脸色。还有几个认识这数名泾州官吏的族长齐齐变色。
马觉就是其中一个变了脸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