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了那艘最大的船下,船上放下吊篮,把丁云毅拉了上去。一登船,就看到郑芝龙春风满面:“丁大人。”
“丁云毅见过参戎。”
“哎呀,项文,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郑芝龙满脸堆笑,好像台湾的丢失已经被他忘得干干净净,一把握住了丁云毅的手:“没有想到你我在海上还能见着,来来,咱们今天得好好的喝上两杯。莽二,赶快给我们拿酒来。”
丁云毅也是一迭声的“没有想到,打扰打扰”。
这两人之间看着关系亲密,外人哪里会想到他们是死对头?
坐了下来,郑芝龙一脸的“诧异”:“项文原当镇守台湾、澎湖,为何会率领那么多的船只出海?莫非圣上又给了你什么密旨,你又要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话里带着讥讽,丁云毅微微一笑:“哪里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实在是云毅在台湾快活不下去了那!没有办法,只能准备了两船货物,想变卖一些银子维持生计。参戎为何在此?”
“哎呀,你要出海贸易,怎么也不提前给我说声?”郑芝龙连连跺足,“懊悔不已”:“那可实在不巧的很了,最近海上海贼猖獗,出海商船接二连三出事,本参将肩负海防大任,不敢怠慢,因此调动我郑家水师,封锁海面,清剿海贼。我已经下了命令,不许有一条船经过,没有例外,你这不是让我难办得很?”
“参戎,我可不是海贼那。”丁云毅微笑道:“台湾实在是穷得过不下去了,还请参戎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吧。”
郑芝龙长长叹息一声:“不是我不给你丁项文这个面子,你我之间什么关系?当初你还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也算得我的部下。可是剿灭海贼,乃是朝廷大计,关系着福建沿海的安定,不可稍稍怠慢。再者军令如山,我已经下令封海期间,便是连我郑家的商船也不得放过一艘,若是让你通过,只怕其他商人不服那。”
“参戎军法森严,云毅佩服。”丁云毅不恼不急:“只是这次不光是我台湾,我还有泉州知府叶原先叶大人手令在此。这一些货物中,也有泉州府让我办的,参戎想也知道,先是料罗湾大战,接着又支援我收复台湾,泉州府府库里也空了,总得想些办法张罗一些银子,否则非得收刮民脂民膏了。还请参戎过目。”
掏出叶原先的准许经商的公文递上,谁想到郑芝龙却看也不看:“项文那,你和叶大人是亲戚,什么话都好说了,啊?哈哈!我是粗人,说话直,你莫在意。可叶大人管的是地方,他的手令在海上可行不通那。啊?哈哈!粗人粗人。泉州府的困难,我也是知道的,我总得弄笔银子帮他度过难关才好,但在禁海期间,任何人都不得出海啊。”
他在丁云毅的杯子里倒了杯酒,语气异常“诚恳”:“项文那,你我都是朝廷命官,这海防的重要性你比我还要清楚得多,廓清海盗,还大海一个清静,使四海通商无阻,这事关到福建的未来那,你台湾再难,还能有朝廷难?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实在不行,我借几千两银子给你倒也无妨,但千万不可使我眼下为难。”
他的话里,已经再无商量余地。
丁云毅也不在意,喝了杯子里的酒:“参戎一心为国,云毅佩服得很,想想惭愧,云毅不及参戎万一。可有一条,弟兄们都眼巴巴的等着我带银子回去,这次云毅免不得要让参戎为难一回。还请参戎让出一条道路,将来有什么责任都由丁云毅来承担。”
“这次云毅免不得要让参戎为难一回。”他话里的意思已经是在那告诉郑芝龙,这条路他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了。
郑芝龙丝毫不见气恼样子,一边的郑芝豹再也忍耐不住:“丁云毅,给你脸你不要脸,难道你当就凭着你的几条破船,能够闯过去吗?只要我大哥一声令下,顷刻间让你船队灰飞烟灭!”
“这位想来就是令弟郑芝豹吧?”丁云毅明知故问道:“请问是何官职。”
郑芝龙不经意地道:“还只是个庠生,料罗湾海战后,为他报请军功,眼下兵部还没有批下来。”
“大胆,小小庠生如何敢对本将如此说话?”丁云毅骤然翻脸:“难道我大明的规矩都乱了套吗?”
郑芝龙面色略变,但论官职,自己是丁云毅的上司,丁云毅的官衔却又远大于郑芝豹,郑芝豹如此说话大是不应该,当下斥责几声:“莽二为何如此无礼?还不快向丁大人请嘴!”
郑芝豹恨恨的瞪了丁云毅一眼,勉强赔了个罪。
“让参戎见笑了。”丁云毅神态恢复正常:“参戎,我也和你透个底,云毅的日子是实在过不下去了,这次一定得经过这里,否则万一手下兄弟兵变,只怕云毅也控制不住。手下几个弟兄刚才还说了,人都要饿死了,便是硬闯也得闯过去!”
“让他们硬闯试试看。”郑芝龙不紧不慢地道:“区区八条船,便想和我郑家水师动手?项文,我不是说你,只是你的兄弟未免狂妄了些。”
正在那里僵持,郑家水师一名守备匆匆来到郑芝龙的身边,低声道:“参戎,有四条船已经到达,打的都是虎贲卫的旗号,想是他们的援兵到了。”
“知道了,继续监视。”郑芝龙点了点头,忽然对着丁云毅笑道:“项文,怪不得你的那些部下有恃无恐,原来还有后手,可我说句不自量力的话,若是把虎贲卫全部舰船拿出来,或许你虎贲卫还没有勉强支撑一时,但就这十几条船,我看不成,不成。”
“云毅怎么敢和参戎动手?且不说水师力量对比,便说起你我都是朝廷命官,哪里有自己人打自己人的?这话要是传到朝廷,怕你我都得丢官,我看参戎也不会真的动手吧?”
丁云毅的话一下就戳到了郑芝龙的要害,郑芝龙的确不敢真的动手!
若是真的自己人打起来了,非但会成为朝野上下笑柄,而且一旦朝廷震怒,丢官都还是小事情。
他丁云毅在朝廷里有他的老子当着兵部侍郎,有王承恩为他撑腰,崇祯眼下又对他颇是信任,倒也转危为安,顶多弄个戴罪立功,自己那可就不一定了。
朝廷防范自己甚严,被他们抓到把柄的话,那可就不太好办了。
正在那沉吟时,方才守备又急匆匆的赶来:“参戎,又有大量船只正向我船队驶来,数量不详,总有几十条船的样子!”
郑芝龙猛然站了起来,先是面色一变,死死盯着丁云毅,接着又放声大笑而道:
“好一个丁项文啊,我说你的胆子怎么一下就变得那么大了,原来早就有了万全准备!”
第二百零九章 “协议”
“不敢,不过也是为了提防海盗而已!”丁云毅丝毫不见慌张:“参戎剿海盗,云毅防海盗,做法不同,目的一样。”
郑芝龙缓缓的坐了下来:“项文,你真的准备硬闯?”
丁云毅笑了笑:“云毅没有这个胆子,参戎同样也不敢真的这么做了。到时候弄个两败俱伤,谁的面子上都不好看。云毅不过是想给弟兄找条活路。参戎,云毅很感谢你当初赠刀之恩,今天也不想遮着瞒着,请屏退左右,云毅有心腹话说。”
郑芝龙想了下,让边上的人都离开,甚至包括了他的弟弟郑芝豹。
丁云毅也不再顾虑什么:“参戎,其实目前是什么个情况你我心里都清楚得很,我夺了台湾,参戎心里不痛快,云毅能够理解。参戎封锁海面,是要困死我台湾、澎湖,可是这两个地方困不死!参戎能够封锁多少时候?半载?一年?这么多的船出征,要不要军饷?要不要银子?参戎能够坚持多少时候?我虎贲卫人少船稀,随便到哪找点吃的都能填抱肚子,可参戎的船大难掉头那。每多在海上一日,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这些暂且不说,难道参戎这么做便对自己的生意没有影响吗?海上封锁,你争我夺,你锁我的船,我抢你的船,弄到后来人心惶惶,谁都不敢出海,参戎靠谁赚银子去?”
郑芝龙眼角跳动了下。
和丁云毅的争斗一起,他便一边封锁海面,一边指使部下冒充海盗,伺机劫掠台湾、澎湖方面的船只。
但同样的,他郑家和由他保护的商船,同样也遭到了劫掠。为此郑家已经赔付了几笔银子。
他很清楚这是丁云毅做的,旁的海盗绝对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丁云毅一直都在观察着他的表情:“参戎,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论力量,云毅和参戎相差甚远,但参戎能够监视整个大海?能够保护得了所有船只?我看这也未必。况且,云毅真的被逼得狗急跳墙了,一个奏本上书朝廷,只说台湾已经被迫得没有生路,请辞所有官职,参戎,你以为朝廷会如何看待?”
“项文,你会做这样的事情?”郑芝龙有些沉不住气了。
“云毅只想着如何活下去,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丁云毅成竹在胸:“云毅不想和参戎斗,斗了对谁都没有好处,若是参戎肯放云毅一条生路,咱对你感激不尽。咱也不要旁的地方,就参戎你看不上的吕宋,咱也只走这条航线!”
“只走吕宋?”郑芝龙逐渐的平静下来,沉吟着道。
“只走吕宋!”丁云毅的回答斩钉截铁:“但凡是参戎的路线,云毅绝不敢碰!”
“项文那,说实话,我一点都不相信你。”郑芝龙淡淡地道:“你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装神弄鬼,对我说的十句话里只怕没有一句是真的。你现在只走吕宋,等到将来势力大了,只怕又要对其它地方虎视眈眈,防不胜防。可我仔细想想你方才说的,也有道理,你我之间弄到两败俱伤对谁都没有好处,这样吧,我让出去吕宋的路线,可我的容忍也仅仅到此为止,若你得寸进尺,我也顾不得什么朝廷责怪了,顶多还当我的海盗去。”
“多谢参戎大量。”
丁云毅才说出这一句,已被郑芝龙一句“且慢”打断:“还有一桩事情,我需得和你说的清清楚楚。台湾虽然是你的了,但你经营你的,我安抚我的人,若是背后对我下刀,也休怪我翻脸无情。”
丁云毅不暇思索:“就这么说定了。在台湾,谁发展得更好,便是谁的本事,丁云毅光明磊落,绝不暗中下刀!”
“但愿你说到做到,请!”郑芝龙举起杯子道。
“请!”
把杯中酒一口饮尽,郑芝龙站起身子:“来人,传我号令,给丁大人让出路来!”
“多谢参戎,此恩容当后报!”
看着丁云毅下船,郑芝豹大不甘心:“大哥,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不放他们走,难道真的和他们动手?这个责任你我谁能担当得起?”郑芝龙阴沉着面孔:“他就是抓准了这点,这才有恃无恐,况且,他这次有备而来,居然调动了那么多的船只,他哪里找来的?恩?”
“我也不知道。”郑芝豹迷茫的摇了摇头:“我刚才点了下,出现在丁云毅船队两侧的,不下七八十艘,虽然都是一些小船,但一旦打起来,恐怕……”
“丁云毅的羽毛快长齐了。”郑芝龙轻轻叹息了声:“我有眼无珠,认错了人,结果使他势力膨胀如此,再过几年,还有我们立足的地方吗?我和他达成了协议,暂时不去动他。可这样局面不能长久下去。明里不行,暗里动。”
说着,在那沉默了下:“莽二,知道我们最大的弱点在哪吗?”
见郑芝豹迷茫的摇了摇头,郑芝龙面露忧色:“我们最大的弱点,在于朝中无人。朝廷里的那些官员,因为我们的出身看不起我们那。这一点上丁云毅就不同了,他出身清白,家里都是正经当官的,那些个读书人,最是看重这点。”
“那咱们怎么办?就这么看着?”郑芝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让我坐以待毙?只怕没有那么容易。”郑芝龙冷笑了声:“咱们过去不和朝廷里的官员打交道,那是认为没有这个必要,福建,是咱们的地盘。但现在看来不可如此。莽二,你给我办件事情去,拿一批珠宝出来,不要小气,要拿最好的,然后交给你四哥,让他带到京里,想办法送给内阁首辅温体仁,抓住了温体仁,便有了对付丁云毅的武器了!”
“是,我这就去办。”
郑芝龙交代完了这些,一言不发的站在甲板上,看着波澜壮阔的大海。这大海是什么?是权利,是财富!
在这大海之上只能有一个主人,那就是自己。这一次,丁云毅不过是偶然占了上风。
丁云毅,迟早会像个浪花一般被淹没得无影无踪……
……
“起航!”
“起航!”
一声声的呼声,在虎贲卫的船队里响起。
没有大人办不到的事,即便是和海上霸王郑芝龙面对面的时候,大人也一定能把他想要的东西带回来。
这一点,在虎贲卫官兵的心中愈发的坚定了。
“好险……”丁云毅自己却长长的松了口气。
方才自己简直就是在刀锋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会被锋利的刀口割得鲜血淋漓。若是郑芝龙再蛮横一些,只怕自己就没有那么轻松的回来了。
朝廷还需要郑芝龙的水师,自己的力量还不足以取代郑家。郑芝龙万一孤注一掷,强行封锁,官司即便打到了崇祯那,崇祯只怕也有心无力。
郑芝龙之所以忌惮自己,是因为他对朝廷的那套并不熟悉,总担心惹怒了朝廷,让自己辛苦经营的一切化为乌有,迫使自己不得不重新去当海盗。
但现在朝廷的重点不在福建的争权夺利,而在中原,在边关!
中原、边关再小的事也是大事,福建再大的事也是小事。
等郑芝龙能明白这个道理,自己的日子怕就不会太好过了。
“张宪轩。”丁云毅把自己亲信的部下叫到了身边:“我已经和郑芝龙达成了协议,目前只走吕宋这一条线,让弟兄们注意这点,目前台湾才是重点,不要再次激怒郑芝龙。”
“是。”张宪轩应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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