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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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 第6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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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覆灭。

    徐平对众人道:“本朝混一宇内,立国之后因为北有契丹,对西北、西南蛮夷蕃胡皆视为化外,任其自生自灭,以为得计。你不理他们,以为就万事大吉了?党项的反叛告诉我们,等这些蕃胡缓过气来,照样还是要来为祸中原。把灾祸消灭于未起,郡县之地,变夷为夏,才是最终解决的办法。我们现在秦州,要向西开拓,便要遵循这条原则。听从朝廷法令的,便崇之高位,啖之以厚禄,让他们的部族兴旺发达。对朝廷阳奉阴违的,则诛其首领,夷其部族!现在区分的办法很简单,跟着我们一起去打党项的,就是好人,反之就是坏人!好人要有好报,坏人要有恶报,我们秦州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种世衡道:“节帅说得不错。不过,自唐朝时候,河湟和河西除了几个大城,多是羁糜而已。大部分蕃羌族帐,朝廷都封得有可汗之号,骤然变更,就怕蕃胡不满。”

    徐平笑了笑,道:“唐朝立国,携常胜之兵,北逐突厥,西破高丽,本来是可以复两汉荣光的。可是唐太宗为了自己的一点小心思,生怕关东的世族威胁李唐皇室,非要引胡制汉。北战突厥,则迁突厥于长城以南,甚至宫中护卫也用突厥人。西击高丽,则迁高丽和渤海于幽燕。至于奚、羌、沙陀、粟特等族,则遍布黄河以北,中原尽皆胡化。唐太宗以天子之尊,而就‘天可汗’之腥膻之号,名为对汉胡爱之如一,实际上只有汉人去迁就胡人,何尝有过胡人迁就汉人?蕃胡入内地,占汉人的地牧马,战时出征,名之为城傍,唐时凡有城傍的地方,现在已经全部都是蕃胡之地了。如今一过黄河,遍地蕃羌,这种盛况自五胡乱华数百年胡人都没有做到,大唐一百多年就做成功了。因为唐朝曾经对那些地方羁糜,现在郡县之地了生怕胡人不满,当初胡人占汉人土地的时候怎么不怕汉人不满?通判,我们经略西蕃,只看怎么做对朝廷最有利,蕃胡怎么想,就不要替他们操心了。”

    历史上并没有人认为唐太宗李世民接受“天可汗”的称号是多么光荣的事情,就是他自己,也知道这是对皇帝称号的侮辱,自称下行。作为辨解,非要说自己对汉人和狄夷爱之如一。问题是真爱之如一又何必区别对待?名为爱之如一,实际上还是爱蕃胡要更多一些,强调平等的时候总是有一部分人更平等。把“天可汗”的称号当作光荣,是到了很晚的时候了,而且是主要用来说明唐朝的民族交流和融合。胡人汉化是融合,汉人胡化当然也是融合了,这样讲也没有错。至于把拥有“天可汗”的称号当作是大唐军威的像征,则就属于脑洞清奇,那称号是对周边蕃胡的妥协和利用,而不是征服。

    李世民的母亲和妻子是鲜卑人实际上并不一定在这政策中占有多少分量,更重要的还是借这一股政治和军事力量压制关东世族,巩固李唐的皇权。自五胡乱华,内迁的蕃胡民族跟汉民的较量,主要是围绕着世族展开。李唐立国,站在了内迁的胡人一边,美之名曰关陇军阀集团,实际上就是胡人内迁的军事力量。他们继续跟关东的世族斗,最终斗赢了他们。当然,李唐政权最终也为自己的这一政策陪葬,笑到最后的是他们所利用的人。

    徐平前世学历史对这些内容和背景总是模糊过去,现在他自己面对这个问题了,可不能再模糊,不然同样遗祸后人。

    自安史之乱后中原便就排斥胡人,他们很多都迁徒到了河东路和河北路,并慢慢地汉化。到宋立国,黄河以北的汉人实际上已经不多,宋朝的政策很多都跟这一背景有关。

    如今河湟、河西的胡化并不彻底,而且中原的文明程度一直是领先的,随着吐蕃的衰落,那里的人民不管是蕃是汉,都对中原文明充满向往。这是对那里变夷为夏的基础,强大的经济力量和军事力量则是保障。反对这一政策的便就军事打击,接受这一政策的则就纳入大宋的经济循环,从此过上富足的生活。对于以前来说,这些地方是负担,对于现在大宋的商品经济来说,这些地方就是广大的市场,是经济发展的动力。

    种世衡皱了皱眉头,又道:“节帅说得不错,但那终究是远略。现在的问题,是秦州附近的数万蕃兵,他们其实跟唐时的城傍军相差不多。要变夷为夏,只怕首先就要从他们这些人做起,怎么安抚他们的人心,不出现乱子,当谨慎行事。”

    徐平点了点头:“不错,这话说得对。如果连秦州周边都收拾不了,我们也就不要讲什么经略河湟了。现在刘涣和鲁芳已经从青唐回来,对周边的蕃情,应该能够掌握了。接下来这些日子,我们便就要议论出一个方略来。从哪里开始,一步一步怎么做,每一步要花多少钱物和时间,目标是什么。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做事之前一定要计划清楚。至于附近的蕃兵,便就按着前些日子秦州质子学习的法子,跟整训禁军的办法结合起来,挑出他们的各级军官,统一入营整训。在整训的同时,一样要学习,学习汉语汉俗,学习朝廷的法令,学习军法律令。总而言之,整训完毕,他们跟禁军一样,都是朝廷的军队!”

    王拱辰道:“若是如此,就应该发放俸禄了。朝廷用蕃兵,图的就是不费钱粮,而又召之能战。如果发放俸禄,这些花费朝廷会不会同意?”

    “会的,只要把事情讲清楚,朝廷又怎么会不通情理?所谓钱粮,实际上就是物资和粮食,钱只是一个符号而已。现在朝廷行用纸钱,印的本钱不高,更重要的是运起来也方便多了。最重要的,不是运到这里多少钱,而是要让这些钱能够买到想买的东西。只要用钱什么都能买到,那秦凤路的钱就是应有尽有。所以其中关键,是三司铺子,还有凤翔府的各场务。当然,蜀中的茶和绢也必不可少,蕃羌最爱的就是那两样吗。朝廷以前为什么会觉得边地州军花费巨大?实际上给蕃兵发放俸禄,驻泊禁军发放俸禄,又能花得了几个钱?真正的花费,实际上是在向他们的发放的过程中消耗掉了。而只要三司铺子保证了钱能买到东西,那么我们便就可以只发钱,这中间的消耗省掉,说不定还能省下钱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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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攻略(三)

    新政推行这么多年,王拱辰和种世衡又是参与其中的,徐平说的他们略微一想,便就明白过来。边疆的负担以前让朝廷觉得无法承担,实际上不是在边地花的钱多,而是花钱的成本太高。陕西路养一个禁军年费五十贯以上,高的时候近百贯,实际上禁军士卒拿到手里才几个钱?钱是用在物资征集、运输、交易等等环节上了。

    以现在的生产力条件和商业环境,哪怕是徐平新政推行了数年了,全国也还远远没有形成统一的市场。市场不统一,陕西路相对独立,朝廷向这里花钱,是真地运钱来,再加上茶、盐和绢了了几种物资而已。入中法下,陕西路的钱太多,物价上涨,投入的钱越多则相同数量的钱起到的作用越少,边际效应吗。需要的是物资,结果运过来的是钱,造成钱越来越没有用,更加需要投入更多的钱,恶性循环。

    全国的市场不是统一的,钱却是统一的,大量的钱花在了陕西路,就像加了杠杆一样抽光其他地方的财富。这些浪费掉的财富,并不是花在了战争物资上,而只是追求更多的钱而已。西北战争造成的巨大财政负担,并不是打仗用的物资太多了,而是经济上提供物资的效率太低了。过度地依赖商人,这个时候就表现出了恶果。

    从这个意义上讲,历史上宋朝在西北战区,包括陕西路和河东路,跟川峡四路一样使用铁钱,并不仅仅是缺铜的原因,还有经济上的考虑。这几路是对西北战事的物资主要来源地和消耗地,让他们使用铁钱,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经济区,是明智的决策。当然,具体效果是有,但并不能让宋朝承受住战争对财政的影响就是了。

    理清经济循环的各个环节,综合利用商业手段和行政手段,降低经济的流通成本和交易成本,是徐平这几年一直坚做的事,也是他一直坚执不懈向同僚们灌输的。像王拱辰和种世衡这种跟在徐平身边多年的人,已经慢慢习惯了这种思维。

    真正向外开拓其实用不了想象中的那么多钱,而如果把这里的经济盘活起来,跟全国的经济联系到一起,说不定还是正收益。

    不对朝廷财政吸血,还能够给周边蕃落带来他们紧缺的茶和绢。再发给他们钱,能够买到那些做梦都想不到的好物,这跟以前征用蕃兵完全不同了。

    这个世界只付出不求回报不行,人不知足,升米恩斗米仇还只是对个人的比喻,用在国家部族身上后果更加严重。予取予求养不出心向朝廷的人,反而会养出可怕的敌人。越是有求必应,周边的蕃国越是觉得软弱好欺。毕竟你给的再多,能有人家抢的多?

    徐平说的郡县其地,编户齐民,可不只是像内地那样治理,而是要让这里跟全国的经济连成一体。接受这一点的蕃落,过上好日子不是靠着朝廷的赐予,而是跟全国的经济交换带来的财富。经济统一,文化统一,移风易俗,这才是对西蕃的经略政策。

    说完青唐北部,鲁芳又道:“青唐之西是回鹘,不必多言。西南是阿柴等蕃部,族落众多,没有首领,名义上奉唃厮啰号令,实际自行其是。南边是溪哥城,首领是唃厮啰的兄长扎实庸咙,与唃厮啰井水不犯河水。东边廓州、河州、邈川刘屯田已经讲过,我不再赘言。惟一要强调一点,此去青唐要渡黄河,如今能供大军行进的,只有河州炳灵寺桥,去邈川那里是最便捷的道路。刘屯田已经讲过,现在邈川的首领一声金龙暗通党项,要经略河湟一带,最可能作乱的就是他们。邈川和兰州连为一体,如今兰州已经被党项控制,蕃酋禹藏花麻娶元昊之女,为党项爪牙。党项据有兰州,由此阻断河西与朝廷的道路,并东迫邈川,南压河州和狄道,屏蔽夏境。与之相比,会州境内全是大山,绝少道路通行,只有党项在天都山建的天都寨,阻断泾源路通往西凉的道路。总而言之,若是要经略河湟青唐,则要害在邈川,若是要北击党项,则要害在兰州。兰州一通,便就能跟河西诸蕃部联系起来,并可沿河而下直击会州。此后便有大道,通葫芦川。”

    讲完,鲁芳出了口气,向徐平叉手:“此次前去青唐,下官已经绘好道路地图。只有邈川跟朝廷敌对,而且不尊佛法,没有前去,道路不是非常清楚。”

    徐平点头,让鲁芳坐下,口中道:“饭要一口一口吃,现在有这些已经够了。”

    站起身来看着众人,徐平道:“古人有云,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理而辱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党项向西部拓地数十年,河西、陇右的蕃羌他们已经得罪遍了。元昊称帝,不独是得罪了本朝,同样称契丹为北边,也得罪了他们。现在是我们跟党项开战,契丹坐山观虎斗,他们不会帮本朝,也同样不会帮党项。元昊四面皆敌,国小力弱,已经处于必死之地。麟府、鄜延、环庆三路,虽然当党项正面,但周围山川破碎,粮草运输不便,本朝要从那里攻出去,其实极为艰难。惟有泾源路有便道通关中,又有葫芦川谷地可到黄河,是真正可以进攻党项的大道。但本朝出葫芦川,则有会州威胁侧后,所以必须先占会州。而本朝没有道路通会州,无法补给钱粮,占了也守不住,所以想占会州必须先占兰州。总而言之,要想真正解决西北党项之患,大军就应当从葫芦川出,而要想让这条路无后顾之忧,则必须占住兰州。自本朝立国未久党项便就叛复无常,我们跟党项打了几十年了,以前总想着以夷制夷,让河西、河湟蕃部攻击党项侧背。事实已经证明这样行不通,蕃部没有把党项怎么样,反而让党项吞没得差不多了。我们到秦州,之所以要向西开拓,拓地是次要的,真正的目的是把向北进攻的道路打通,这是根本则,诸位切记。”

    见大家点头,徐平又道:“刚才已经讲得清楚,西北攻略的核心在兰州,而青唐的核心在邈川,这两者现在连在一起,便就是我们接下来一两年要做的事情。邈川是亚然族,跟周边蕃部不同,他们不信佛,信的是苯教。则我们可以抚绥诸蕃羌,把主要的精力用在对付邈川和兰州的党项身上。——注意,抚绥不是忍让,没有武力震慑,终究靠不住。今年已经过半,余下来的日子主要用在打好西拓的基础上。大致安排是这样,六月帅府组织秦州和陇州的诸军在关山进行一次演练,整顿战力。最主要的目的,是理好各军的指挥,不要一遇战事茫然不知所措,每军要明确自己该干什么,怎么去做,怎么样才是做好。从七月开始,由宣威军的归明神武对秦州蕃部进行整训,让蕃兵成为可战之兵。再一个就是经营古渭地方,整编蕃部,建寨堡,并族账,代之以乡里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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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道路所达,便为宋土

    众人散去,徐平把鲁芳和种世衡留了下来,对他们道:“蕃羌难制,一个是他们住在账里,居无定所,散处在山野间。再一个就是各依部族,不受朝廷管辖。无定居之处,朝廷要管也无从管起,只好依赖各族首领。中间隔了首领这一层,事情便就难办了,遇到恭顺的还好,一旦首领桀骜不驯,贪得无厌,便就会生出无数事端,不听朝廷指挥。”

    种世衡道:“节帅的意思,是要让蕃羌也跟汉人一样,定居下来?他们游牧,必须要逐水草而居,这却有些难办。平田沃土还好,可以让他们跟汉人学着种地,山间草场难办。”

    “也没有那么难。其实现在蕃羌,多是半耕半牧,纯靠放牧牛羊的并不多。鲁芳,是也不是?反正秦州周边是如此,就不知道河湟的其他地方如何。”

    鲁芳道:“节帅说的不错,蕃人大多还是半耕半牧。特别西去的河湟谷地,其实良田不少,不过蕃人不知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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