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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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 第4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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槽,鲁芳找了几块石头支住。

    徐平上前,指着这个大水槽对陈尧佐道:“相公请看,水在渠里,不渗不漏。这水泥好就好在这里,在水里会变硬,而且不渗漏,用来修水渠最好。”

    陈尧上前围着看了一圈,想了想道:“就是不知道能保多少时间。”

    “若是没有意外,上面封起来防止风吹日晒,几年也不会漏出来。往年我在邕州的时候,建了不少水渠,用几年都还是好好的。”

    陈尧佐将信将疑:“若是如此,水渠全用这水泥铺满,岂不可用百年?”

    徐平直起身来笑道:“哪有那么容易。一来这水泥的价格不菲,要开窑烧造,耗费的人力物力都很可观。二者水泥怕潮,不管是储存还是运输都不容易。还有啊,这水泥浇铸的东西,风吹日晒,天寒天热,一个保管不善就会开裂。所以,只能把它用在一些关键的地方,而且要妥善看管,用来修整条水渠是不可能的。”

    水泥的成本是跟整个工业体系密切相关的,工业不发达的时候,不管是生产成本还是使用成本都很昂贵,哪里能够当土石随便用。而且现在的水泥技术还很粗糙,在自然条件下老化得厉害,也没大规模使用的基础。徐平只是想用来填关键处的石缝,以及码头附近要害的地方使用,整条水渠都用水泥铺起来,他连想都不敢想。自从在邕州开始烧造,水泥一直是用来修筑水利设施,徐平还没舍得用在其他方面呢。

    陈尧佐围着水泥大水槽转了几圈,初次见到,他也拿不准这东西到底性能如何,将来要怎样使用,心中暗暗思索。

    徐平看看天时已经不早,对陈尧佐道:“相公,日后鲁芳会带一部分桥道厢军的人留在这里,若有要问的,只要问他就是。从在邕州,鲁芳便就在桥道厢军做事,修桥铺路是个行家里手,人又勤快踏实,相公只管放心使用。”

    陈尧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并不想过多地依赖桥道厢军,自己有自己的一套,而且行之有效,在多个地方都获得成功,依靠别人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说到底他修这一段水渠是存了做点事情出来让朝廷看的心思,一心要修得完美漂亮,真的有用的技术,也不会排斥使用。这也想那也想,心中不免矛盾。

    把该说的说完,徐平不想再与陈尧佐纠结。不管怎么样,陈尧佐都能把这一段河道像模像样的修出来,听自己的无非是锦上添花,并不是非有不可。

    一转头,看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站在一块大石上,向这里探头探脑地张望。徐平认出是自己上次到河阴时见过的那个孙二郎,有心要问一问他现在的情况。当时河阴的第一豪强蒋大有是自己处理的,也定下了这里以后发展的基调,不知现在他们如何了。

    等到下年,以棉布为核心的商品经济一旦起来,这些地方都不可避免地受到波及。特别是冲击京西路治下两税中的绢布,到底是把那一部分改成粮食,还是换成现钱,还是改为差役,徐平还没有定下来。

    五等户的划分依据,两税中粮、布的调整,相应的赋役的改变,是这个冬天徐平除了修河之外要做的头等大事。这件事做好了,便就可以减小社会的震荡,使整个改革向好的方向发展。一个不好,引起地方动荡,就会造成非常大的不良影响。

    两税一般是秋季收粮,夏季收布帛和铜钱。依徐平的设想,从农民中收取的税赋,尽量以实物为主,最大限度地减少现钱的搜刮。因为在商品交易中,农民总是处于弱势的地位,从古到今,从无改变。丰收了,粮价便就要下跌,粮商和官府都要把损失转嫁到农民身上,谷贱伤农。遭灾了,农民手中也没有多余的粮食,有也不愿意卖,即使想卖,粮商也不会把粮价上涨的好处让给农民。你卖粮多得了一百文,其他各种必需品就会涨价二百文让你把这多得的钱掏出来,种粮的农民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好处。在商品交换中,农民总是处于被动的地位,多交换一次,他们就要多被剥削一次。

    商品经济很大程度上是货币经济,货币流通得越广泛,商品经济就越发达。但这里面不包括农民手中的粮食,就像商品资本不包括土地资本一样,把税赋货币化,实际上是对农民的双重剥削。现在两税中仅仅有夏税的一部分是收现钱,都会造成江南两浙一带收税时节季节性的钱荒,一到官府收税的时候农民手中有粮也换不来钱,只能够低价出售。如果把夏税中的布帛全部改为收钱,只怕到时候卖儿鬻女的都有。

    钱是用来交换商品的,那么就要尽可能地让它在商品经济的循环中,而不是在社会上到处流窜。农业是商品经济中的薄弱环节,那就应该保护起来。商品经济是怪兽,如果没有缰绳,又放到了它不该在的地方,会把社会咬得遍体鳞伤。

    在这种冲击中,农民的自助合作就非常重要,是保护他们的缓冲器。

    说到底,这个社会还是农业社会,农民稳定了,才有社会的稳定。社会稳定了,徐平所设想的改革才能顺利进行。只要因为改革措施发生一次小规模的民变,一切改革可能就此夭折。徐平是在这个世界孤独地推行着自己的变革,容不得一点差错。

    跟陈尧佐说了一声,徐平带着谭虎和几个卫士离开河滩,到了鸿沟口。

    孙二郎从大石上跳下来,欢快地跑到跟前行个礼:“小的孙二郎,见过副使官人。”

    徐平笑道:“我现在已经不在三司,到京西路任个转运使,算在本路任职了。”

    孙二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小的也听人说过。三司铺子里的那个喜庆,说是新任的都漕官人就是原来的副使官人,我不信,还跟他争了好一会呢。”

    在老百姓的眼里,官就是官,到底是个多大的官,是个管什么的官,他们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了,徐平已经习惯,只是对孙二郎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他们能够记得自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自己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

    从门外看见旁边的茅屋里的摆设,徐平指了指道:“这是你们的买卖社?”

    “是啊!现在我就在这里做事,每次进货都是我去呢!”

    “好,我进去看看好不好?”

    “好,好,好,我们这里货物可全呢!”

    孙二郎一边说着,一边跟在前头,领着徐平进他们的小茅屋买卖社。

    周围的村民指着徐平,议论纷纷,有人猜着徐平的来头,有人猜他的来意。见徐平神情和蔼,他们的心情放松下来,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进了买卖社,迎面先是一个大柜台,把不大的屋子一分为二。柜台后面是一排几格的货架,摆着各种货物。货物不多,货架并没有摆满。这里是乡村,村民只会买日常必须买的东西,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加一点哄小孩子的玩物吃食。

    柜台的尽头,是三个大缸,最大的一个上面贴了个“酒”字,一个小的是“醋”,另一个小的是“酱”。徐平在盐铁司的时候,三司铺子里卖的早就是酱油了,不过价钱比普通的酱要贵一些,村民们自然是选择便宜的。

    看了这格局,徐平面露微笑。小铺子跟自己前世的小卖部相差不多,看来这种小生意最方便的就是这个样子,穿透千年的时光,也是不变。

    到了柜台前,徐平随便看着后边摆的各种货物。孙二郎乖巧,从摆酒缸的另一边柜台下面蹭地钻了进去,站在柜如后刚好露出个头来,看着徐平。

    这里自然没有徐平要买的东西,都是从三司铺子贩来的便宜货。而本地的土产,因为这买卖社是不以盈利为目的,自然也不会卖。

    见柜台上一本小册子,徐平指着问孙二郎:“这是记账的册子?”

    孙二郎使劲点了点头:“是的,不管是谁买了什么东西,都要记账的!”

    “记账可要识字,你们这里是谁记账的?”

    孙二郎使劲挺了挺胸膛:“是我,这里的账都是我记的!我认识几个字,大略记得来。”

    徐平笑道:“识字好,识字可以知道很多东西。账册我可不可以看一看?”

    “官人要看,自然可以!”

    徐平随手翻开柜台上的账册,脸上露出笑意。孙二郎说自己粗识几个字,还真不是谦虚,这账册上的字歪歪扭扭不说,而且货品名明显是从货物上照着画下来的。

    为了方便民间记账,徐平吩咐三司铺子,凡是批发货物的,必须要明确用大字标明货物名称和数量。这账册上记的,明显就是从那上面照着硬画下来。不过人名倒都是用心写在上面的,都是孙二李三之类,想来就是孙二郎的手笔了。
………………………………

第45章 孟州李迪

    这账册可不是小买卖社自己算流水的,到了时间,是要按着上面记的向入社的人分配利润,这也是消费合作社的宗旨。?  燃?文小? ?说  ? ? ?.?r?a?n??e?n?‘在这个小买卖社里花钱越多的社员,到时分得的利润越多,所以这上面每一笔交易背后,都有买货人的签名。乡下地方,有几个人会写字?签名不是谁也看不懂的花押,就是干脆画个圈。

    不过最近,没有签名的交易突然多了起来。不用问,这是来到这里的外人多了,没有入社的人自然也不需要签名,他们也不会分配利润。

    把账册合上,徐平对孙二郎道:“你们最近生意好了不少啊。”

    “官人说的是,这些日子来了好多修河的人,都在我们这里买东西!”

    小买卖社本是服务于他们自己人的,货真价实,从不缺斤短两,虽然货物不多,修河的厢军还是喜欢光顾这里。尤其是酒,这里不掺水,卖的极快。

    又问了一些杂事,徐平才离开这间小茅屋。对于自己上次离开之后河阴的现状,徐平还是很满意的,最少现在看来,这里的百姓跟以前比过得还不错。

    出门口的时候,见门后放着两大筐石榴,青皮上泛着晕红,个头又大,煞是可爱,徐平问孙二郎:“这石榴也是卖的吗?”

    “不是,不是,只是随便放在那里,若是有人口渴了吃一个!”孙二郎从柜台下面钻出来,飞快地跑到石榴边。“这是我本地土产,极是香甜,官人喜欢尽管拿走。”

    “我怎么可以随便拿你们的东西?摘筐石榴,你们也不容易。”

    孙二郎连连摆手:“不值钱的东西!后边山上多的是,只要花上点工夫,随便就能摘上几筐。只是外地人摸不着路数,不知道哪里长的好吃罢了。”

    徐平笑道:“好不好摘,总是你们费了心力才摘回来的。这样吧,这里的两筐我买你们的,钱多钱少你就不要计较了。”

    说完,吩咐谭虎派两个人把门后的石榴抬走,让他把身上的铜钱给孙二郎。

    谭虎摸摸身上,抓出一大把铜钱来,放在柜台上,对孙二郎道:“不拘多少,我身上只有这么多现钱,就抵了你们的石榴吧。”

    “哪里要这么多!官人快把钱拿回去,石榴就当是我们孝敬您的!”

    “公平买卖,哪里有那种话!”

    说着,徐平跨出了房门,见陈尧佐已经等在那里,便一起回三皇庙去。

    到了庙里,徐平对陈尧佐道:“相公,这里的事情就如此了,以后全靠相公主持。明天我便就启程去孟州,那里有些公务。对了,稽查孟州政务,要有李参在,他随我一起到孟州去,等忙完那里的事情,再回来帮助相公。”

    “龙图来去如此匆忙,老夫的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今晚借花献佛,便就在这三皇庙里摆个为你送行的筵席,以慰辛劳。”

    徐平摇了摇头:“相公,这里是道门清修之地,供着三皇,我们怎好在此喧哗?”

    陈尧佐大笑道:“不过是几个乡下火工道士,在这里混口饭吃,龙图还真当他们是得道高人!不要管他们,我们只管吃自己的就好。三皇若是有灵,又岂会怪我们这些为百姓做事情的?有我们在这里,应该宽慰才是。”

    见徐平笑笑不说话,陈尧佐又道:“我少从种放学于终南山,神仙中事,见得多也听得多。这世上或许有神仙,但绝不会为了这些红尘微末怪罪于人,龙图安心。”

    徐平又有什么不安心的?对于神佛他本来就是敬而远之,心中不信,却也不会去故意得罪,只要没有人借着鬼神的事惹事生非就行。听陈尧佐说少年时学于种放,徐平心中一动,对他道:“汝州有一个种世衡,是种放之后,现在转运司做个准备差遣。”

    陈尧佐叹了口气:“我听说过,他在汝州的时候,我还派人去拜访。龙图,种世衡是我故人之后,看我面子,善待于他。”

    “相公如此说,我自然高看他一眼。这个种世衡为人老成,做事踏实,说真的,倒是个可造之才。现在只是一时困厄罢了,终于出人头地的一天。”

    “但愿如此。”

    当天夜里,陈尧佐在三皇庙为徐平摆了个送行宴,把河阴县的几个官僚也请来,直喝到半夜时分,才尽兴散去。

    第二天一早,徐平拜别陈尧佐,与李参一起,前往孟州。

    一路沿着黄河南岸而行,直到孤泊渡。

    黄河在孤柏岭前摆了一下,留下了一个小河湾,东接飞龙顶,西连虎牢关,是附近河段水流最平缓的地方,也是千百年来连接黄河两岸的古渡口。三门上游的风陵渡,白波下游的孤柏渡,同是黄河中游著名的渡口。在这中间的河道,黄河两岸高山夹立,可称为天险,轻易找不到过河的地方。

    下了马,站在渡口的河滩上,看看周围,徐平对李参道:“这里之所以起名为孤柏,据传是渡口有一株大柏树,汉高祖在树下避过雨,唐太宗也在树下避过雨,因为这一棵参天的古柏树,这渡口便称为孤柏渡。岑参曾有诗:‘孤舟向广武,一鸟归成皋。’那个年月孤柏荫雨可是‘汜水十景’。沧海桑田,现如今渡口两岸哪里有古柏的影子?黄河自陕西路三门以下,凡是水流平缓的地方,无不淤积,百十年间便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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