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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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欢-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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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柔柔投下一地月辉的玉镜笼罩中显得纯粹脱俗。
    看着看着大皇子微微叹出一口气,仿佛看到洗净的双手上又蒙起了片片血雾,刺得自己眼前一片赤红,心下便开始苦笑,若是亡灵知道自己死于无喜无泪的尽欢帝之手,为自己超度的又是带了不知多少人命的一双手,不知会否怨上加怨,让自己的举措事与愿违。
    罢了,不想这些,大皇子忍下眼底泛出的苦涩,静了片刻方才开始温声吐字:“若未来世有诸人等,衣食不足,求者乖愿,或多病疾,或多凶衰,家宅不安,眷属分散,或诸横事,多来忤身,睡梦之间,多有惊怖。如是……”
    大慈大悲的经文绕着夜色下迷蒙缱绻的空气,向着周遭慢慢游离了开去,渐行渐弱,到了倚着洞门仅探出半颗脑袋来的尽欢帝耳中,便只剩了拗口的只言片语。带着些许困惑的神色,尽欢帝抬眼朝着亭前空地看去:
    那个身着白衣的单薄身影跪在新近铺就的土层上,合着掌喃喃低语,低垂着的侧脸在月光下透着与世无争的宁静淡泊。夜晚特有的朦胧清风拂过披落在那人脚边的衣带,缭绕在他合着掌的袖口,而后缓缓攀上青丝间绑缚着的白色束发带,像是找到依附之所般缠绵着不肯离开。突然开始柔和飘摇的衣袖衬得那人像是要羽化一般,连周遭别致的小亭,丛生的异花,堆叠的假山都无法拖住他分毫。
    尽欢帝有些无措,愣在原地的脚步不知前后左右,眼眸间不觉就被清浅的月辉镀上了柔和的色彩,而且没有反抗地任那分史无前例的真切温和慢慢渗到自己幽黑的眼底。时光细细碎碎的步子凌空踏过,不觉间大皇子的超度已近尾声,带着无限期盼的‘净土’二字从皓齿间轻轻挣出,悠悠落到了定在洞门边的尽欢帝身边,让后者猛然反应过来:他是,在超度么?
    念及此,尽欢帝漠然闭上还未褪去柔和的双眸,慢慢转过身带着亦步亦趋的太监先行离开了御花园。待到那白衣人已经全然从背后消失了,那太监方才大着胆子问道:“陛下,此人身份不明,擅闯御花园,陛下不追究吗?”
    尽欢帝缓缓睁开眼睛,抬头看着年复一年,一成不变的玉镜,低声说道:“不了,孤不知道,该怎么治他的罪。”
    若是他不能给出正当的理由,自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治他的罪……

第十章 中秋

    平头靴不着痕迹地落在宽阔平整的石砌路上,夜色愈发浓重,仲秋时节寒意已经微微抬头,由不得人再马虎着自己的身体了。独自跟在尽欢帝身后的太监瞅了瞅前面挺拔的身影,回想起白日里的屠戮和方才有意为之的疏忽,胆颤地问道:“陛下,今夜是临幸哪殿的妃子?”
    “斜阳殿。”尽欢帝淡淡吐出几个字,却是将那太监惊了个瞠目结舌,斜阳殿是菀妃生前居住的宫殿,皇上登基以来沿袭了前几朝所有制度,惟独将有关后宫的体质翻新了一遍,将晚膳时决定当夜侍寝的翻牌移到前一天,而后取消了交|欢的时间限制。昨儿个是翻了菀妃的牌子,但这菀妃已经不在了,去斜阳殿是何意?想着如此,太监耐不下心中困惑似的脱口而出:“斜阳殿,可是陛下,这菀妃娘娘……”
    “孤已经定下的事情,若是反悔岂不招惹口舌,这后宫又要乱糟糟的了。”尽欢帝对太监的困惑没有发怒,只是淡淡解释道。
    太监见状胆子大了些,低垂着头继续说道:“菀妃娘娘薨了,这定下的事情,合着该改了的。”
    尽欢帝突然一笑:“爱妃何时香消玉殒了?”
    太监抬头猛见尽欢帝绽在唇边的笑意,一时竟楞了心神,顾不得眼前至尊故作困惑的问话,只能蠕动着嘴唇怯怯地回道:“陛下,菀妃娘娘和右丞相的私通之事,陛下洞若观火,白日里不是将菀妃娘娘杖打致死了么。”
    尽欢帝闻言唇边笑意陡然停止,口气却仍是温吞似水:“禄全糊涂了么,和右丞私通的只是爱妃殿中一个不守规矩的小宫人,纵使爱妃管束不当也是小罪责,孤怎么舍得将怀了龙种的爱妃杖打致死呢。”
    那太监心中一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无法将脑海中四向奔逃的念头凑到一起来,只是面上露出了似晓非晓的表情。尽欢帝见状心中微微叹出一口气,说道:“白日之事,孤似乎有必要和禄全你好好合计合计:右丞淫乱后宫,利用自己权职趁着在宫中留宿那几日和斜阳殿中一个小宫人私通。菀妃娘娘对此深感愧疚,亲自陪同孤至御花园审问两人,然面对孤的质问,右丞不但毫无悔意反而对孤出言不逊,直到人赃并获右丞方才畏罪自裁。这么说,禄全可想明白了?”
    禄公公脸上逐渐露出了恍然的表情,垂首说道:“老奴方才糊涂,现下明白了。”
    尽欢帝看着禄公公,眼眸愈发深邃:“不止你要明白,在御花园里看着孤和菀妃同审的人都要明白,若是没有能明白的,至少要让他们闭闭嘴。”
    禄公公脸上逐渐露出了然的表情,自尽欢帝登基以来自己就随在他左右,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宦官一直到现在的宫殿监正侍,这样的事情做了太多,早已轻车熟路。不知哪天自己也会闭嘴,但是这条路,已经没得选了。
    “还有,孤的爱妃终于怀上龙嗣,孤合着也该敬敬上天,来个大赦天下,让羊谷知道他们献上来一个多得孤欢心的美人。”尽欢帝口中透着愉悦,似乎菀妃真要给他添个龙嗣一般。
    禄公公垂首称喏,而后随着尽欢帝的步子一路向着斜阳殿走去。眼见着殿门渐渐显现,浅浅的异香也一路飘了过来,尽欢帝一脚跨进殿去,想起什么似的回身说道:“中秋在御花园的家宴,禄全可有通知下去了?”
    禄公公一叠声应承道:“各位公主皇子尽皆知晓了,园子里也要开始布置了,中秋晚上的家宴定是样样齐全。”
    尽欢帝闻言方才继续向着殿内走去,将此次独身从御花园步行至斜阳殿的寒意都抛却在外面稀薄的空气中。过了今晚,敬事房的太监笔录下的帝王会记下:尽欢十五年八月九日,帝王临幸斜阳殿。而后直到羊谷王为了防止自己起疑心的例行觐见那天为止,夜夜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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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皇子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抚了抚酸痛的膝盖,一直舒展着的眉心突然拢了起来,偏着头朝向洞门方向听了听,虫声唧唧下似乎掩映了某人离开的脚步声,恍惚地若有似无。难道是那人?
    不可能,若是那人,自己现在早就被架上刑具好好受审身份和此行的目的了,虽然最终能免于罪责,但是哪能闲适地掸落身上的沙尘再顾左右。
    那么,又是谁?
    没有明火执仗,没有盔甲相交的嘶鸣,只有淡淡地覆在土地上的声音,难道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的某个妃嫔皇子?
    想到这里大皇子突然笑了,不管是谁,都似乎发现自己了,却没有声张,那自己也不要辜负那人不知出于何缘由的一番好意,早些离去了事。当然最好的情况,可能还是刚才的声音只是自己跪久了产生的错觉,根本没有任何人到来。
    再次看了看黝黑夜色里的园子,大皇子走出几步而后翩身跃出院墙朝着自己的小宫殿飞去。与宫中其他灯火通明的殿不同,小宫殿此刻已是完全溶入了夜色中,安静地如同正在褪下旧壳的爬虫,带着几分怕被人在最脆弱的时候发现的惶恐,带着即将生出新壳的欣喜,在危机四伏的自然中小心地关注着自己的寰宇。
    大皇子借着月光在自己房间前停歇,而后打开窗户跳了进去。
    声音虽小,似乎还是惊扰到了某人。大皇子刚落地就发现自己被笼罩在了柔和的黄色烛光中,还有一双扑闪闪的眼睛在自己周身打量:“殿下你又跑去哪里了?不吭一声就离开,奴婢会担心咧。”
    “墨雨还没有睡么?”大皇子尽量让自己的苦笑显得自如些,这个小丫头居然趴在自己桌上强撑着等自己,这么恼人的姿势估计是浅浅地眯了一小会儿,被自己吵醒了吧,那么接下来,铁定就是一番盘问了。
    果然,墨雨不辜负期盼般嘟起了嘴:“主子还没有回来,奴婢怎么敢睡。”说着悄悄举起袖子将刚才小睡留在嘴角的口水利落地揩去,“殿下你刚刚去哪里了嘛,也不和奴婢说一声,害奴婢在这里白白担心。”
    大皇子叹出一口气,唉,这个状态还分得出谁是主子谁是奴婢么:“墨雨快些回房去吧,我只是去了趟御花园看看花。”

第十一章 家宴

    “御花园?”墨雨歪着头想了想,却是没有离开,好像惊觉了什么似的说道:“御花园啊,说到这里啊,宫里有件事情咧,禄公公带人到各位公主皇子的殿里去通知了,说是中秋晚上那个皇帝要在御花园设宴,是家宴哦,只有那个皇帝和公主皇子出席的家宴哦。”
    大皇子闻言心中一顿——‘家宴’,呵,自己是被排除在那‘家’之外的吧,或者说,是被遗忘在那之外太久,所以真的便像不存在一般了。
    “那个皇帝真是气人,居然没有让禄公公到这里来通知,要不是奴婢我在宫里活络些还有几个消息路子,估计连这回事都不会知道了。”墨雨语调激愤,转头看向脸上表情不清的大皇子,有些担忧的出声问道:“殿下,怎么了?”
    “没事,墨雨去睡吧。”大皇子压下心中的失落,反正被忽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搞不好一辈子都是如此,自己对那个人虽然有怨气,但是也恨不上他。没事二字,就算做不到,也该当成目标方好。
    “真的没事啊?”墨雨有些不确定地细细看了看大皇子的脸,刚才自己真的说错话了咧,如果这样让大皇子难过的话自己今晚可要睡不着了:“那个皇帝办的什么家宴什么的,一定无聊透顶,就算八抬大轿请殿下去也没什么到期待的对吧?所以殿下不介意的哦?”
    大皇子抬眼看了看小心翼翼发问的墨雨,轻轻点了点头:“墨雨放心了吧,那快点去睡吧,太晚睡明天会熬出黑眼圈的呐。”说着嘴唇微微上扬,显出一副完全认同墨雨刚刚‘没什么期待’的言论的表情。
    墨雨似乎要确认般凝视着大皇子嘴角的笑意,而后拿起桌上刚点的蜡烛燃亮了手边的灯笼,做了个放心的表情便走了出去。阖上身后的门,墨雨偏过头看了看从纸糊的窗框里透出来的微光,轻轻呼出一口气,而后故意放重脚步向着自己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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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当晚月朗星稀,连平日里浅浅缭绕着的灰黑色乌云都失了痕迹,漫天墨色幕布只余了月亮一个唱着独角戏。幕布下欣欣然的尘世仰望着预兆明儿个会是好天气的朗月,合家大小齐聚头,不管贫穷富贵都只装着一个念头:团圆欢喜,老少平安。
    御花园经着前阵子不辞幸劳的布置,当晚在月辉下都放着普天同庆的异彩,大红的灯笼恰到好处地错落在各树枝桠间,飘飞的绸带倚着秋风翻腾在园中各处,因为是尽欢帝特意吩咐的家宴,所以现下苑落里穿梭的人并不多。再过些时候,甚至这已经不多的人也会散去大半,余下完整的空间留待皇室的天伦填充。
    夜色幽深,人群渐散,林立的假山从中闪过一道白色身影。小心地将自己掩映在参差的人造山石中,大皇子站稳了脚跟向四方望去:没什么期待的,但是只是来看看而已,应该不打紧吧?而且墨雨那个小丫头也不是每次都会堵在自己房间里的。
    亭子里已经围坐了三个粉妆玉琢的孩童,仅及垂髫,在陪侍宫人的照料下左右张望着。年长的两个面上表情有些焦急,放在石桌下的双手紧紧绞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期盼已久的东西,却又因为紧张显出了些许无措。
    另一个甚幼的女童抬头却是完全被愉悦占据了心神,见她一会儿比划着要吃的,一会儿又抬头看看空中浑圆的月亮,伸出两只肥嘟嘟的小手,食指和大拇指相交作圆状当头叠了出去,脆生生地笑道:“圆,圆。”
    话音刚落便听得有人循着小路缓缓走了过来,一干站着的宫人见状连忙欠身施礼,那还伸着手的女童却直接跃下石凳来向着那人奔去,面上带笑洒落了一串银铃之声,而后直接扑在那人稍稍驻足的腿上,紧紧揪着他顺贴平滑的下摆仰面唤道:“父皇!”
    见此情景跪着的宫人都有些惊惶,这些公主皇子们虽然表面上有着前朝相同的待遇,但尽欢帝甚少来探视他们,连子嗣们的生辰都只打发宫殿监来送些礼,捎句话。今次中秋家宴已是出乎意料的恩典,而小公主此番突如其来的逾矩又不知会酿出什么祸端。
    尽欢帝横过眼去瞥了瞥战战兢兢的宫人,而后俯下身抱起了黏在腿上不足三尺的女童,伸出食指刮了刮她粉|嫩水灵的脸蛋,带着和煦的笑容说道:“菱儿久等了吧?”
    宫人们见状暗中呼出一口气,还未放下心猛听得石凳上还坐着的两个孩童也一跃而下向着尽欢帝奔去,而后在他身前跪下行礼,口呼“儿臣叩见父皇,父皇千秋万岁,福寿永康”做足了礼数,眼睛却是改不了小孩心性地微微觑着眼前挺拔威严的尽欢帝。
    大红的灯笼投下的异彩和着明月天生的乳白色光芒尽皆铺在尽欢帝的倾城容颜上,有那么一瞬,他脸上闪过几不可察的不耐和懊悔,而后立马换上了如众人所期待的慈父般和蔼的神色,手中犹自不太熟练地小心抱着女童,口中低低说道:“起来吧,你们都久等了,是父皇迟到了,该罚该罚。”
    本来便是强撑着行礼的孩童闻言兴奋地几乎跳了起来,因着自出生以来便没见过几次父皇,想念地几乎连梦里都出现过父皇的样子,这次中秋的家宴自己每天都掰着指头恨不得早些将慢慢换班的太阳月亮打落下去,好早些见到父皇。现下若不是自己年长了些还记得身边宫人对自己说过要遵从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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