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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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欢-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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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钺眼巴巴地看着逝水,小手在腰带间抓了抓,却见逝水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温和无奈地笑道:“那天钺先回去吧,不要让古妃娘娘担心了。”
    禄全随命走到近前,俯身说道:“二皇子殿下,和老奴走吧?”
    至此天钺只能无奈地松手,低垂下沮丧的脑袋,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一脸笑容的禄全渐行渐远了。
    逝水看着天钺小小的身影消失,无奈地叹出一口气,还未回头便见尽欢帝踏上台阶,循着来时的路,一语不发地走去。
    逝水默然,垂首跟在尽欢帝身后,不久便回到了房间。
    跨进门槛后,尽欢帝复又出门,对着门边的宫人道:“吩咐御膳房调理些清淡的粥,等下送到房里来,在门口候着就好。”
    逝水至此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父皇知道的吧,天钺方才是想和父皇一起用膳的,就一次都不行吗?”
    尽欢帝转身看着逝水,却并未答言,只伸手抚向逝水的腹部,道:“伤口,裂开了吧?已经忍痛听了那么久的牢骚,还想憋着和天钺一起用膳么?”
    说着尽欢帝直接走向床边的小柜,拉开小抽屉来取出前几日用的小瓷瓶,而后回头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外袍脱掉,磨磨蹭蹭的想要着凉么?”
    逝水呆滞的表情稍微收了收,手脚不利索地将腰带解开,却见尽欢帝皱了皱眉,而后将手中的小瓷瓶向着逝水扔过来:“这次自己涂,等会儿粥来了就自己吃,父皇有事先走了。”
    父皇有事先走了……
    逝水看着尽欢帝没头没脑说完,便折身走向门口,还未推门却又停下动作,道:“不要乱动,不许让伤口再裂开。粥来了之后不许挑三拣四,全部吃完。”
    不要乱动……
    全部吃完……
    最后的叮咛如雾如云般飘散在空气中,逝水稍稍平静的面部顿时又覆上了呆滞的表情,眼见着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又安然地阖上,身着龙袍的身影鬼魅一样,倏然便消失了。
    倏然便消失了……
    逝水垂首再看看手中的小瓷瓶,轻轻晃了晃:快,没了呢。
    那这人的‘有事’,不会是去拿药了吧?
    逝水连连摇头驱逐掉这个念头:怎么可能?
    首先,就算皇室用药也不会如此珍贵,因而不必亲自去拿;其次,自己只是个戏耍工具而已,就算担忧,也不必当即去拿;再次,午膳时分,这人决计不会在这里和自己粗茶淡饭清汤寡水……
    摇头,再摇头,三摇头,逝水终于平复下了有些飘乎乎的心情。
    捏紧掌心的小瓷瓶,逝水唇角却泛开了一圈又一圈的笑意:不过就算如此,为什么心中的幸福,还是像八字响炮一样细细碎碎地点燃了呢?

第十章 平分秋色(三)

    尽欢帝直走出逝水的房间,只身便去了御书房,连门边的宫人一并遣散,在贴墙的书柜上轻轻叩击了四下,而后退回木椅上,等待。
    而接下来的两个时辰中,尽欢帝一直空着腹,用自己绵长的岁月,证实着悬久未现的心路历程:
    静坐的时光,无聊又漫长;静坐等待的时光,无聊漫长又憋屈;静坐等待下属的时光,无聊漫长憋屈又无处发泄。
    尽欢帝自掌权之后,还是第一次等待如此之久。
    在沉香木的气味由清雅转向甜腻的时候,尽欢帝不耐烦地起身,在偌大的书房中踱步,邪肆的凤目逐渐地就眯了起来:宿尾,若不是孤有事相求,就算是你,也照废不误!
    空气逐渐凝著,尽欢帝细细碎碎的踱步,伴和着愈发不耐的心思,逐渐失去了不紧不慢的调子。
    不经意间回转过身,悄无声息地,便见原先的木椅上已然慵懒地躺了一个人,全身被一件巨大的黑袍裹挟其中,高低胖瘦无从推测,甚至年龄性别都无处入手。
    虽是坐在帝王专属的位置上,且面对着尽欢帝愈发犀利的目光,那人却丝毫没有拘束失措的颤抖,靠着扶手支撑在下颌的手亦是倚地自然而然。
    察觉到房间内逐渐卷起的冷冽风暴,那人方才从木椅上滑下来跪在地上,恭谨地道:“宿尾见过主人。”
    简短的见礼,是琴瑟合奏时悦耳缠绵的嗓音,透着人间少有的淡然魅惑,虽然话语得体,却仍是不应属于暗卫的缱绻。
    尽欢帝微微挑起左眉,却未走上前言及其他,只幽深的眼眸看定了那人,道:“宿尾若是想要离开,自废经脉但走便是。但若再像这次玩忽职守,便只能留命再走了。”
    那人垂首,宽大的帽檐遮去了全部表情,语调却依然从容不迫:“宿尾岂敢,只主人近来并未给宿尾什么‘职守’,宿尾无从恪尽啊。”
    尽欢帝唇边逸出一丝冷笑:“宿尾如此,说的甚是心安呐。”
    宿尾闻言突然袍边一摆,脚底一错步,瞬息便欺身到了尽欢帝近前,纤长的食指中指不知从何处拈出一个翠色瓷瓶,缥缥缈缈地道:“了痕。”
    尽欢帝斜睨了一眼宿尾,却是一言不接。
    宿尾歪了歪头,有些促狭地道:“大皇子殿下身上,满满地都是了痕的味道。若是宿尾所料不错的话,主人大致把整瓶的了痕——疗伤圣药了痕,尽数外敷在殿下身上了罢?”
    尽欢帝从宿尾伸向自己的手上接过瓷瓶,冷冽的眼神扫过他挪揄的神色,淡淡道:“这不是宿尾的职守,无需恪尽。”
    宿尾低低笑出一声,感叹般道:“原来主人竟是这么舍得的人,竟然愿意特特地叫上宿尾这样不入眼的人,就为了大皇子殿下的鞭痕。”
    尽欢帝转身便回到了桌边,轻轻掀起衣角安然坐下,左眉却不胜其扰地挑了挑:“皇亲相扰,内宫争斗,外臣祸乱,将士横行,百姓议政,尽皆不是宿尾职守所在,若是宿尾再有多言,留命再走。”
    宿尾收回低笑,有些认命般委屈地道:“看来宿尾这次,便真是要留命再走了。”
    尽欢帝斜眼睨了下宿尾,而后将小瓶置于掌心,道:“宿尾,抢了白虎欲要上奏的情报么。”
    “主人洞若观火。”宿尾至此陡然再度跪伏下身,恭谨地道:“主人大致便预料到了罢,近期白虎便会回禀常将军在羊谷的动向。”
    尽欢帝摩挲起手中的小瓶,眸中的不耐稍稍敛起:“暗卫的人不必阿谀,直说便是。”
    大斗篷下宿尾的表情不辩真伪,从始至终便从容不迫的悦耳声音,至此分外情真意切:“宿尾倒是觉得,在主人面前,阿谀只是实情,洞若观火便是直接描绘。”
    尽欢帝叹出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道:“无用的禀告是敷衍,无用的描述便是阿谀,宿尾知道的罢?”
    “是,主人。因为羊谷王顺从合作,故而常将军的平叛一路无阻,只是近来朝内关于常氏的几桩祸乱,已经有人传书到了羊谷。”
    “哦,比预计的要快些了。”尽欢帝稍稍讶异,继而问道:“常将军表现如何?”
    “暂无异举,似乎在等待叛乱全定,但是常将军左右参将私下里都在劝说常将军持兵自重杀回京师,清理朝中奸佞,为常妃娘娘和常司马讨个公道。”
    尽欢帝手中的瓷瓶稍稍捏紧:“三人成虎,此事越拖越不合宜。”
    “那主人的意思,是要换人,或是再派兵去羊谷接管将士么?”
    “不用,顺其自然吧,派人前去倒是欲盖弥彰了。而且当初想定两边送礼的时候,便已经想了赌上好运气,起码也要看场好戏。白虎给你的情报便是如此么?”
    “是,宿尾告退。”宿尾说罢便慢慢起身,而后几个点地便欺近了窗边,掌风一推,几尺外的格子窗便倏然向外敞开了。
    追着宿尾翩飞的黑色衣襟,尽欢帝淡淡地跟了一句:“以后不要再抢白虎的情报了,如你所说,你真是‘不入眼的人’。”
    鄙薄的评论冲击在转瞬即逝的身影上,视野中消失宿尾衣襟的刹那,宿尾更加淡淡的话语跳入窗来:“主人若真要延年益寿,不要再作此番的‘深谋远虑’才好,小心余孽不清后患无穷。”
    尽欢帝看着半开的小窗,感觉到手中因着自己的体温而愈发暖热的小瓶,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复又笑了:若真要延年益寿,何故要做个万事牵绊却假作逍遥的帝王?
    说来也怪,本来应该担心的,是如何善了常氏手握兵权,且不在自己势力范围之内,现下又对自己抱着怨愤情绪的骠骑将军,却总是觉得没什么所谓。
    就算他杀上京师来,怒气滔天地欲要向自己讨公道,一着出错便会掀起腥风血雨,自己亦是兴致缺缺。
    自己感兴趣的,倒是手心这瓶,连宿尾都花了心神调制,以至于延误了参见自己的时辰的,了痕。
    和那个被自己留在永溺殿,好生‘圈养’着的,大皇儿……

第十一章 雾随月隐(一)

    待到尽欢帝回到永溺殿,已是申正时分,自早膳来滴水未进的尽欢帝却径直走向逝水的暂住卧房,将候在外头的宫人召离了门口数步,而后细细盘问起来。
    宫人战战兢兢地低垂下头,眼前尊贵无双,丰神韵雅的男人倒负着手,与自己保持半米的距离,恰到好处的声量伴和着廊间的微风拂到面上,字字皆是暖人的关切之意:
    “方才进的是什么粥?”
    “皇儿有否闹气不用?粥有否不合脾胃?”
    “皇儿现下不宜多食,有否多进?”
    “膳后汤碗撤下,皇儿有否闲步消食?”
    ……
    几番史无前例的问答之后,尽欢帝牵起浅浅的笑意,而后推门跨进了房间。
    推门声轻地恍若无有,房间里清清浅浅的熏香淡淡地缭绕,清雅幽邃,是永溺殿从未燃过的‘安然’。
    ‘安然’的气息极易被掩盖,哪怕只是小小一根线香便能轻易夺走它的芳馥,且其制作复杂,原料稀缺,因而不独永溺殿,整个皇宫之中都甚少闻到它单独的味道。
    今次安然之气满满盈盈,不是宫人们擅作主张,更不是逝水特意挑了芳馥不显的熏香,而是尽欢帝亲达的意思。
    ——不图新鲜,只因‘安然’助人安眠,功效奇佳,比极品幻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现下掩上身后的门,下令让宫人挑出囤积库房,饱经冷落的‘安然’来的尽欢帝却略带讶异地挑了挑眉:
    只吩咐了挑出熏香来备着,怎么这么快就用上了?现在申时未过,助的哪门子眠?
    放缓脚步绕过屏风,抬眼往罗帐半掩的床上看去,只一瞥,尽欢帝唇边便漾起了一丝浅笑:还真的睡了啊,在床上都躺了快四天了,居然还能安眠过去。
    自己没有看见的这些年,这个皇儿不会天天都睡这么久吧?
    微微摇头甩脱玩笑般的念头,尽欢帝脚下却仍不歇着,只走到床边一直放着的小凳上,马不停蹄地便坐了下去。
    背倚上一边的床栏,尽欢帝饶有兴致地描摹起逝水的睡颜来:
    见他平躺,散开发髻垫在青玉小枕上,锦被盖过脖颈,两手乖顺地收复在温暖的被窝里,是很安稳妥帖的睡姿。
    只是双眸轻闭,眉心微颦,绯色的薄唇抿起,又似是在梦中纠葛着什么。
    明明是托了‘安然’的福,应当清闲自然地陷入深沉的美梦中,这个皇儿却只是摆出了让人放心的姿势,纤秀的眉心仍是拢着化不开的悲戚和孤寂,担忧着自己不知道的‘琐事’。
    尽欢帝将袖中的瓷瓶放到一边,而后探起半边身子,向着逝水眉心伸出手,微微曲起了纤长的食指和中指,欲要抚平如画的眉眼间不合时宜的忧切。
    莹润的指尖缓缓地向着目的地进发,尽欢帝幽深的眼眸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困惑:何故自己会生出这样无端的念头?这个由于妃嫔的阴谋而诞生的皇子有无殇情,与自己根本毫无瓜葛,就算是要待他有如真正爱子,以迫他真心实意地说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自己现在所做,也太过多了些吧?
    但,又,也许,并不算多……
    看到自己的孩子面色不善,确实应当关心才是啊——假戏,要做到让自己相信了,方才能说服别人认同吧?
    如此,尽欢帝心中兜兜转转徘徊了甚多念头,伸出的手指前行复又停止,停止复又前行,不过米余的距离,直待到手臂有了僵硬酸痛的趋势,柔和的指腹方才触碰到了床上人儿轻拢的眉心。
    触手柔腻,轻软的眉毛安静地躺在手指下,乖巧地听由其慢慢抚平,而后舒展。
    房内唯一的熏香继续缭绕,香炉边升起的烟雾如梦似幻,逐渐地将整个房间衬地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尽欢帝纠结的念头随着逝水舒展的眉心一同消散,唇边亦浮起了浅浅的笑意。
    然未及那笑意定型,一声无意识般的呢喃便从逝水口中逸散了出来:“墨雨不要闹,现下什么时辰了?”
    一语未毕,尽欢帝的手便闪电般缩了回来,唇边的笑意倏然隐没,半弯的双眸盛入了愠怒,房内的温度陡然降到了冰点。
    于是逝水睁开眼眸看到的,便是尽欢帝面无表情的脸,以及僵硬着坐在床边的身姿。
    紧咬住有些颤抖的唇,逝水顺势便要下床行礼,而有史以来第一次对他人生出形而上的关切之心,却被蒙在鼓里的对方误认为贴身宫人的尽欢帝生着闷气,任由从‘安然’中醒来,仍然有些晕乎乎的逝水肢体极不协调地摸下床,单膝跪地见礼。
    逝水低垂下头,未及思量自己方才半梦半醒间脱口而出的话,便道:“儿臣参加父皇。”
    尽欢帝在袖中屈了屈手指,冷着脸道:“没想到逝水与宫人间竟然如此无间,小小宫人居然能用‘闹’的方式叫醒大皇子呐。”
    逝水不解,却是不敢辩驳,只低垂了首道:“父皇多虑了,只儿臣管束有些懒怠,宫人偶尔放肆。”
    说着如此,逝水心中却仍是困惑:听这含讽带讥的语调,这人似乎真的生气了。
    但是,为何呢?而且,应当生气的人,也该是自己才对吧?
    丢下一句‘父皇有事,你不要乱动’然后拂袖离去,整个下午都未露面或是遣宫人来达些意,任由自己无所事事地在这方寸之地间,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这样无视忽略皇儿,自己却去不知哪殿的妃嫔处逍遥快活,回来之后还横挑眉毛冷对言的,太不讲理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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