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的沧桑5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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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的沧桑50年-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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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无是处。我想我是需要认同感,想要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我千辛万苦回城不是为了天天买菜扫地洗衣服。如果我回来就为干这个,那还不如留在云南种橡胶树呢,至于我回来到底为什么,老实讲我自己也不知道。

知子莫若父,还是我爹知道我的软肋在哪里,他很快向我妈提出一个建议,那就是在饮食上分出三六九等。虽然此人是我父亲,我还是要说这个建议相当阴损,从此以后我们家做饭就开始分等级。分法类似于现在外面卖的盒饭,什么大荤、小荤、全素等等。大荤我爹吃,理由是从事重体力劳动,还要养家等等;小荤赵四清赵红兵吃,理由是正在长身体,学习需要耗费大量精力;全素就是我的,理由是什么也不干不需要补充那么多热量;我妈任选,想吃啥吃啥。这条毒计简直害死我了,因为谁都知道我没啥别的爱好,就喜欢吃。我眼巴巴看着赵成国吃肉,赵四清赵红兵隔三差五喝鸡蛋羹,馋得我哈喇子流到饭碗里,干饭都变成稀饭了。要不是赵四清偶尔把我妈给她当早饭的煮鸡蛋啊什么的分给我一两个,我他妈的就被活活馋死了。我心里每天把我爹千刀万剐一百遍,他老人家已经生了八个,我不能祈祷他绝后,只好祝愿他早日升天,信不信由你,这是我当时最迫切的想法。

家里越待越郁闷,我只好出门溜达。我早上在所有人起床之前出门,晚上在所有人睡觉之后再回来,每天主要活动就是四处游荡,弄些废铜丝啊,废铁条啊,窨井盖子啊什么的送到废品收购站换点饭钱和烟钱。当然,这些东西在我拿走之前还不是废的,但是在我看来,这些东西在它们原本的位置上根本没有发挥作用,既无作用就是废品,是废品就应该送废品收购站,问题就是谁来送,看来这些东西的本家应该是没有时间,正好本少侠闲着,就帮帮这个忙吧。

我这个人不挑剔,有什么卖什么,大到铁栅栏门,炼钢厂的钢坯,小到自行车链条,螺母螺帽全卖过,也不一定都卖给废品收购站,反正谁要我就卖给谁。我曾经弄过一个汽车备胎,太沉,扛不动,只好用手推着走,结果被人家本主发现了,蹬个自行车追我,我骨碌着备胎在马路上飞奔,路上的人纷纷侧目。本主那个老头体力也真是好,追着我跑了三条街。我眼看无路可逃,推着备胎一头扎进一条胡同,胡同挺窄,我灵机一动,把备胎放倒在地上,站在旁边眼看着老头蹬着车也冲了进来。老头正追得起劲,陡然间看见一个车胎横在路中间,避之不及,连人带车撞了上去,老头一个前滚翻加转体三百六十度,结结实实摔个狗抢屎,半天爬不起来,嘴里不干不净,直骂到我家三十几代先人。此时我方显英雄本色,也不搭茬,从容不迫地把自行车扶起来,把备胎放到后座上,蹬上自行车,一条腿支着地跟老头说:“老不死的追我?老子是知青!摔死你个老Beyond。”老头一听是知青,立即闭上了嘴,躺在地上哼哼。我蹬上自行车一路骑到废品收购站,把备胎和自行车全卖了,共得银票十二块五角,当天就下馆子美美吃了一顿,心中为自己能够用劳动所得养活自己感到万分高兴,恨不得另外跳出一个自己,拍着自己的肩膀说:“小鬼,好样的。”

拿窨井盖挺费事的,需要撬杠,否则撬不下来,为此我专门留了一根钢筋,自己做了一根撬杠,既能撬窨井盖又能防身,非常不错。有一阵子我专门撬一个地方的窨井盖,就是纺织厂那条路上的,我撬一个就有人盖一个,有人盖一个我就再撬一个,撬了好一阵子,差一点成了我的固定工作。有人在窨井旁边的墙上写:“偷井盖的是畜生!”我还给他补了一句:“乱画墙壁的也是!”写完心里还得意扬扬,不知道连自己也骂了。直到有一天我晚上回家,发现我爹躺在床上哼哼,脑袋上包得像个排球,一问说是下班回来掉井里了,一边说一边骂哪家畜生把井盖偷了,害我连人带车掉井里,井口又高爬不上去,愣是在井里蹲了一宿。我心里暗笑,琢磨着真是老天有眼,让你出馊主意,报应了吧?但是从此以后我再没去撬纺织厂路上的窨井盖,此人毕竟是我亲爹,摔死了就再没有了。撬窨井盖这件事让我乐此不疲,直到今天,我走到马路上看见窨井盖还想撬下来扛走呢。

也许有人注意到,我写上述活动的时候从来不用“偷”这个字,因为我当时确实没觉得自己在偷东西,鲁迅先生曾借孔乙己之口说:“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我这个情况也是一样,“窃后备胎、窨井盖不能算偷……窃窨井盖!知识青年的事,能算偷么?”想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好笑,窃后备胎、窨井盖不能算偷,窃铜条、钢坯、铁栅栏门也不能算偷,那到底窃啥东西算偷呢?

当然我也不是时时刻刻在窃东西,我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东逛西逛,在大街上停停走走,享受众人的白眼,看见我的穿着,别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不是盲流就是知青。我也是出了门才知道,在我们这里知青的名声有多么坏,别人看我们都不拿黑眼仁看,就拿眼白翻一翻就算看见你了,搞得我一直以为我们这的人全是瞎子,只有白眼仁没有黑眼仁。上商店买东西,上饭馆吃东西全一样,那些服务员的眼睛全像要咽气一样往上翻,有的连鼻孔都翻上去,他妈的也不怕下雨呛着。人要是老遭别人白眼,只有两条路,要么奋发图强,要么死皮赖脸,很不幸我属于后一种。我渐渐对这些白眼视而不见,我行我素,走自己的路,让别人翻白眼去吧。

不过我想这也不能全怪他们,当时回城知青确实干了不少坏事,打架斗殴耍流氓,坑蒙拐骗偷东西,几乎全有知青参与,难怪人家拿白眼仁翻我们。当然也不能全怪我们,比如说我们这里,回城知青近二十万,刨去上学招工等等,至少还有十几万在城里晃荡,就算所有工厂打开大门招工,恐怕也解决不了这么多知青的就业问题。我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又整天无所事事,到处遭人白眼,心里憋屈得不行,不整出点事来哪对得起自己的十年青春?至于这种状况到底怪谁?很不幸我到现在也没真正搞清楚。

除了在街上溜达,我最爱去的两个地方就是公园和电影院,为啥喜欢这俩地方?嘿嘿,反正不是欣赏湖光山色或者接受爱国主义教育去了。这俩地方有个共同的特点,全城的野鸳鸯基本都扎在这俩地方呢,亲嘴的摸咂咂的,反正干啥的都有,我前面说过,我这人不挑剔,他们干啥我看啥。

当时公园和电影院都是要票的,现在公园不要票了,电影院还要,而且死贵,反正我是看不起。先说说公园的事吧,我一般都是晚上去公园,晚上公园不要票,但是锁大门,我就从围墙翻进去,那些野鸳鸯也是这么翻进去的。进去以后专挑犄角旮旯往里钻,一钻一个准,保证有鸳鸯双飞看。我这人很厚道,只看不出声,要是有巡逻队(公园保卫处在关门以后会组织人专门抓野鸳鸯)过来,我还学两声猫叫狗叫什么的给野鸳鸯提个醒,免得他们被人家光着屁股摁住,要是被摁住就是搞破鞋,我自然深知搞破鞋被摁住的厉害,弄不好是要死人的。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野鸳鸯冒险跑到这来快活一下,由此可见用下半身思考永远是人类的天性,啥也挡不住。

我在公园偷看过一对很搞笑的野鸳鸯,搞笑到险些送了我的小命。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人都说月黑风高杀人夜,其实错了,月黑风高偷人夜才对,像这种夜黑风高的晚上,偷人的绝对比杀人的多。那天晚上我爬上公园的土山,就听见树丛里有人叽叽咕咕,我悄悄走过去,听到如下对话:

女:“毯子带了没?”

男:“带了。”

女:“套子带了没?”

男:“带了。”

女:“你个流氓,带的还挺齐全。”

男:“……”

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女:“来吧。”

男:“好的。”

女:“哎哟,你往哪个眼儿里戳呢?瞎了你。”

男:“对不起对不起,太黑了看不见。”

半晌。

女:“进来没?”

男:“进来了。”

女:“啊?啥时候进来的?”

男:“进来一会儿了。”

女:“我咋没感觉,真进来了?”

男:“真……真进来了。”

女:“不会吧?你让我摸摸。”

男:“……”

女:“我要摸摸你那个,你把手指头给我干啥?”

男:“不……不是手指头。”

女:“哦,我以为是小拇指呢。”

听到这里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哈”的一声笑出来,结果脚下一滑就从土山上滚了下去,这一下摔得我眼冒金星,也顾不得疼,爬起来就跑,一边跑还一边笑,想到该男此刻一定面如赤金,我几乎要笑晕过去。只听见山上那女的喊:“臭流氓!你有本事出来看。”

打那以后我公园就去的少了,再碰上这对鸳鸯,不摔死也得笑死。

当年的我身轻如燕,翻墙越瓦如履平地,谁也无法想象二十年后我变成这个样子,上二楼都喘。当然了,有很多事当年都无法想象,现在都发生了。

十二、1980,招工顶职

再来说说我们那儿的电影院。电影院离我们家不太远,也兼作礼堂,文革的时候我在这里看过忠字舞、样板戏、批斗等等,所以这里也算多功能厅了。武斗的时候有一队造反派把这里当据点,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结果让敌对派别给包围了,差点没全伙饿死在里面。后来不知道谁出的主意,这帮人全身涂满大粪从里面冲出来,一个个恶臭熏天,愣是把包围的人熏跑了,这才算突围成功。我每次来这里总能闻见一股味道,好像还有个全身是屎的家伙埋伏在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但是这里对我又有特殊意义,因为我就是在这儿认识我的第一个女朋友的。

当时有个挺有名的电影叫《庐山恋》,郭凯敏和张瑜演的,相信有点岁数的人都会记得这个电影,据说是中国首部吻戏。在我们这儿放映的时候引起轰动,因为没人见过那么大的屏幕上有亲嘴的,有人还数过,说电影里张瑜一共换了四十三套衣服,每套都不一样。我们家住的那个大杂院,整院人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衣服。我很想去看看,衣服倒在其次,主要还是想看看亲嘴。

当时一张电影票三毛钱,三毛钱我倒是有,要是让我花三毛钱亲一下张瑜,倒是有的商量,但是花三毛钱看亲嘴,那就大可不必。我晚上到公园转一圈,有比亲嘴更精彩的节目呢,一分钱都不要,隐蔽好就行。

我是从男厕所的窗户翻进去的,厕所窗户后面是野地,晚上没什么人,就是走路要小心点,否则会踩到“地雷”,那儿的“地雷”有上万颗,我估计全城有一半人在那儿方便过。

那天我去的时候其实已经过了热映期,电影院里没那么多人了。我挑了个靠边的座位坐下来看,看了没五分钟就听见后面有吱吱的声音,回头一看,后面有一对儿已经先于张瑜和郭凯敏亲上了,不但亲上了,还忙活了点别的。这动静弄得我根本无法集中精力看电影,你说我到底是看张瑜亲还是看他们亲?看俩人的意思不忙活到那个阶段不算完,我只好换个地方。

我走到后排靠边的地方坐下来接着看,之所以在靠边的地方,是因为那时候电影院时不时有人晃着手电筒查票,我在边上能看清楚门口有没有人进来,要是有查票的,我跳起来从边门跑出去很方便。我坐下没多久有人进来坐在我旁边,中间隔着两个座,电影院里挺黑,依稀看见是个女孩,头发老长,走路没声音,跟鬼一样。

老实说电影不错,但是离我的生活太远,所以看完郭凯敏亲张瑜我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就听见旁边有人哭,睁开眼睛一看,是我旁边那个姑娘,大概看到什么感人情节,哭得梨花带雨的。我看她哭得可怜,想起我口袋里有一条毛巾,是我窃完东西擦汗的,我悄悄挪过去,和她并排坐,拿出毛巾问:“姑娘,要毛巾吗?”问完我就后悔了,他妈的又不是在澡堂子,问人家要不要毛巾?我这不是抽风吗?

小姑娘哭得正投入,冷不丁旁边有人问她要不要毛巾,吓得“哇”的一声大叫。这一叫不要紧,立即有好多人回头看我们,我当即慌了手脚,差点出溜到座位底下去。就我这模样,不耍流氓人家都以为我是流氓,何况在这黑咕隆咚的地方,旁边还有个姑娘叫唤,这不明摆着要我小命嘛。我跳起来就想跑,突然手被人抓住,转头一看正是那个姑娘,我心想完了,耍流氓被受害人当场抓住,我这可上哪说理去?哪知道小姑娘低声说:“坐下!”我乖乖坐下,小姑娘又说:“毛巾拿来。”我赶紧拿出毛巾递给她,顺便偷看了一眼,虽然光线很暗看不清楚,但是依稀看见此姑娘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还真是个小美人。小姑娘拿着我的毛巾准备擦眼泪,送到脸边,皱了皱眉又放下了。我在黑暗里老脸通红,羞愧难当。这条毛巾从去云南插队起就跟着我,我洗脸洗澡洗脚都用它,那味道复杂得一塌糊涂,你要是找个警犬来嗅一嗅,它能一路追踪到屠宰场去。

我把脑袋夹在裤裆里直到电影结束也没好意思再抬起来,散场的时候灯亮了,那姑娘拍了拍我肩膀说:“走吧。”我抬起头看了看她,果然是美人,长得白白净净,眼睛很好看,深得像湖水,有一丝笑意透出来,把我都看傻了。

姑娘转身往外走,我低着头在后面跟着,心里还为毛巾的事后悔,第一次主动跟个小妹妹搭茬,就整出这么大的糗来,死的心都有了。更让我无地自容的是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妈妈指着我对她孩子说:“看,又抓住一个小偷。”那个姑娘就回头冲我笑,我两腿一软差点趴地上,心说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了,老天爷还没收拾够,这辈子让我接着丢人现眼。

出了电影院我一路走一路琢磨,想怎么找个办法补救一下自己的形象,走了一会儿姑娘猛然回头,瞪着眼问我:“你跟着我干吗?”我脑袋再次短路,咧着嘴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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