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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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戈- 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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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沉吟不语,王宝儿此举虽也有道理,细细想来却是昏招。若是李彦宗改变战略,集结优势兵力,逐一围歼散兵,那不是偷鸡不成反丢了手里的米?若是我,定然不会捕风捉影,直逼山南,令其现身,倚仗优势兵力予以打击,不是更好?

    宋星帆见我不语,低声道:“明相,末将曾得闻明相游击战法。末将以为,王将军与叛军,都是想用此战法,只是略有不同。”我点了点头,道:“游击之战,胜在散,然王将军与李彦宗,都错了。”宋星帆双手抱拳,沉声道:“恳请明相解惑。”我一抬如意道:“散有形散而神不散之谓。王将军形则散矣,神却也散了。散兵之间无有配合,不能贯通,岂不是白白送与敌人?”

    我看他点头称是,想必他能明白这个道理。自古兵聚而不分,我的游击战已经是剑走偏锋,学不好自然会犯了兵家大忌。略一思索,我又道:“李彦宗用的也不全然是游击战法。游击战法为得流水之利,不带辎重,何以依托?自然是城池村落,然散军如何攻城拔寨?是以必定依托友方。是以本相的游击之法,只有守势,并无攻势。李彦宗用了,自然也会不伦不类,貌似神离。”

    宋星帆听罢,思索片刻,行了大利:“多谢明相指教!”我微笑道:“袍泽之谊,哪里谈得上指教。”宋星帆没有起来,只是又问:“听明相此言,似乎游击之法亦该有攻势?”我愣了一愣,缓声道:“攻势?或许便是金戈鱼鳞阵吧……”

    宋星帆没再多问,行礼告退。我让人烧了水,一番洗漱,总算舒服了许多。当夜算是睡得最沉稳的一觉了。

    第二天醒来,宋星帆已经在大帐外等候了。我连忙招他进来,原来他已经星夜派出斥候,去联络王将军的部曲。恰巧王宝儿正在和镇,故应该已经联系上了,不出明日必定会有回报。

    我也不知是不是被李彦宗打怕了,总有些担心叛军追上来。李彦宗还有五六千人马,都是战力,我这里能打的只有宋星帆部一千人余。

    “李彦宗大部就在山道之外,目前探马尚未发现其行踪,此地不宜久留。宋将军以为呢?”我道。宋星帆慌忙躬身行礼,道:“一切从明相驱使。”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我部现在就从鹰嘴岭走和镇,进平凉县休整,派出探马斥候,令王将军确保行军路上通畅。”

    “末将得令!”

    宋星帆一抱拳就出去了,营外传来兵士的吆喝声,马嘶不断,大军又要开动了。

 第十二章 进退

    王宝儿不知是不是收到了我的军令,反正我刚过鹰嘴岭没多少路程他已经在官道两侧等我了。他身后是军容齐整的兵士,精神抖擞。与我部这些溃兵想比,更是光彩夺目。我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曾几何时我居然如此狼狈,不知孙宜子祖师是否也曾有过这种场面。

    我和王宝儿只是相视一笑,并没多说什么。他定是知道我的疲惫,让我送我上车,车上铺着厚厚的被褥,还有暖炉。我吩咐他照顾一下伤兵,忍不住暖车的诱惑,钻了进去。

    这也是行军的乐趣之一,虽然偶尔才有一次享受,而且这等享受远远不能和居家时相提并论,却有更多的满足感。我心情大好,又传令下去,到了和镇,包凯旧部休整三日,特允饮酒。

    车外欢声雷动。

    过了一会儿,王宝儿求见。我并没有睡,只是坐在被子里,自然让他上来。王宝儿行过军礼,在我对面坐下,笑道:“明相果然吉人天相,李彦宗的精兵以逸待劳都未能耐明相何。”我勉强笑道:“天时地利尽归李贼,若不是将士用命,恐怕今日也见不到王将军了。”

    王宝儿笑了笑,脸色并不怎么好。我心细,又少见将军之中有如此扭扭捏捏的,遂问道:“王将军可有心事?”王宝儿回过神,道:“并无心事……明相,小将已经传令收拢部曲,屯于平凉,明相以为如何?”我说无妨,只需集中兵力,广派探马,寻得李彦宗大部便紧紧咬住,如此李贼败破指日可待。

    王宝儿连声应是,却似乎另有心事。我再三催问,王宝儿终于叹了口气,道:“明相,史将军恐怕不日便要到天水了。”我一怔,问道:“史将军去天水?本相记得曾令他快进山南路,莫非本相记错了?”我当然不会记错,但是史君毅回天水却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他不可能擅自撤兵,必定另有原因。

    王宝儿吸了口气,道:“圣旨传于史将军,命其退守天水。”我的眉心跳动不止,圣旨应该出自内阁,再不然也是金龙阁,不论哪一阁都不会下圣旨干预前线战事。若是京师有变,武安的守军又是干嘛的?王致繁不也在京畿么?

    王宝儿停了一下,又道:“明相,圣旨还下令,拜史将军为平西大将军,权领平西事,有先斩后奏之权。”我心头一黯,兵权居然被罢了,这是怎么回事?看王宝儿话未说完,我也不动声色,继续听他说下去。王宝儿见我并不激动,继续道:“还听说,隆裕公主有喜,着令明相回京。”

    我心头一跳,芸儿居然有喜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但是因为芸儿有喜就把我召回去,不是太过荒唐?唉,也不知道这圣旨是出自谁手。我本想镇住京师,顺顺利利地把叛乱平了,北疆的事我也不愿管了,带着娇妻隐居山野世上再没有明可名此人,唉,到头来终究事与愿违。说来说去,朝堂诡异,我就算逞得了一时,逞不了一世,那些人看似一个笨过一个,却计谋叠出,我便是赤脚都追不上他们的。

    “也罢,回便回吧……”我叹了口气,对王宝儿道。

    王宝儿苦笑:“史将军本打算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抗旨,只是……明相可想得到是谁来宣旨的?”我摇了摇头。王宝儿道:“是史君毅的姑母,天兵府十三娘,带着天兵府家将,说是史君毅敢抗旨则就地正法。”我也苦笑道:“史君毅破敌无数,终究破不了史大姑的娘子军。”

    天兵府十三娘虽然没有上过战阵,不过听说她练就的娘子军比之御林军还要狠些。此番出征,我与史君毅闲聊时曾谈及天兵府,说起老太君他倒只是尊重,可一说起十三娘,史君毅则一口一个“大姑”,无比的敬畏。我还一直纳蒙,十三娘明明不是排行长女,为何要叫“大姑”,现在或许能知道一二了。

    王宝儿也发了一会呆,道:“明相功比武候,如此便召了回去,真是不甘心!”我勉强笑了笑,道:“无妨,李彦宗已是强弩之末,和镇在我军手里,他便是三头六臂也活不过元月。至于山南,想也空空如也,史君毅既然能奉旨回天水,想必他也知道山南不过囊中之物,否则定然会借口山南大战,不可轻军。”

    王宝儿见我这么说,已是言尽于此的意思,多说无益,告辞出去了。

    我重重靠在窗口,轻轻挑开窗帘,外面的兵士或多或少都带着喜气。我却怎么也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想来此番回京,掌兵之权也就到头了,可惜从军数年,算得上征讨一方,却没有留下名将之战,颇为不甘。尤其是今次被李彦宗截击,实在是奇耻大辱!若是不能雪恨,如何对得起阵亡将士?

    转念想到芸儿,自己已经年过三十尚未有子,不禁又有些急着回去……算了,男子汉大丈夫本就不是我的本性,携美泛舟,调弄儿孙或许更适合我。有岳母家撑着,我要做个富家翁倒也不是难事。

    主意打定,我让兵士去取文房四宝,一并请王宝儿过来。没一会,笔墨纸砚便送了过来,待我磨了墨,王宝儿也来了。

    我一边提笔写奏折,一边向王宝儿道:“此番罢黜怕是再起不来了,如此还是识相些,我便以战败为由自请处分,王将军也请缴了我的军旗吧。”王宝儿吸了口气,正要说什么,我又道:“王将军,李彦宗大概还以为我死了,不打我的旗号倒也算是给他些面子,呵呵。”王宝儿点了点头,又道:“明相打算如何回去?”我道:“终究尚未领了圣旨,反正顺路,便先回天水,然后返京吧。”

    王宝儿道了声明白,正要出去,又道:“明相,韩将军不日将至平凉县,莫若让他护送明相回天水?”

    “天水平凉一线或许不甚太平,还是两军交接为上,让游击军来回奔驰恐怕有误军心。”我说。

    王宝儿领命而去。

    王宝儿走后没多久,我的请罪折子也写好了。我知道自己罪在跋扈,不过真要那么认了,则无异于自杀,所以我也便避重就轻,认了平叛不力的罪名。读了两遍没看出有问题,封了火漆印信,便又铺纸写信给两位妻子,告知她们不日将归。

    在平凉休整了两日,我也将中军所辖两营划给了史君毅和王宝儿,军令传下去的时候似乎军中有些讶然,不过很快就平了。第二日晚间,韩广红麾下一名卫尉带了一个营的人马前来接我。

    翌日早间我要走时,熊德厚前来送我,我也顺便把他引荐给了王宝儿。王宝儿担心路上不妥,也要派一曲人马护送我回天水。我没有推辞,点了宋星帆的将。王宝儿说宋星帆并不出众,我却不这么认为。此人的冷峻或许不是常人所善,却隐隐有大将之风。临行前,我也旁敲侧击告诉王宝儿,为大将者,不可不识才善任,也不知道他是否听出来了。

    韩广红派来的卫尉名叫陈露夫,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已经做到了卫尉,必定有过人之处。看他说话也是有条不紊,思绪紧密。我已经是被罢黜的人了,看到军中有如此俊杰也颇感欣慰。

    两曲不过两千余人,王宝儿怕我路上征粮不便,硬是让我带了大军十日的粮草。其实从平凉到天水虽然路途不近,却是东行,所以城镇愈多,征粮并不成问题。

    两位少年将军点了号炮,我坐在车里,随粮车行进。军旗已经改成了“王”字旗,外人看上去就像是正常调动的守军。

    正如我说的,李彦宗在陇右毫无根基,虽然得了游击之形,却没有依托,诚如上了岸的鱼,最多再蹦达几下就没气了。所以当陈露夫的侦骑发现前方有敌军宿营痕迹时,他们问我该如何处置,我说绕道。

    那支敌兵不过千余众,打的是李彦宗麾下小将的旗号。我要吃他绝非难事,只是我都要走的人了,最好不要妄动,也算自私吧。反正不用多久,史君毅领了大军军权,必定会横扫陇右,李彦宗也只能逃回山南据守武关。

    再看东线,金绣程亦非浪得虚名,攻入河东不过是时日长短而已。此番内乱,朝廷战胜乃是常数,只是不知道百姓遭殃要到几时……

    “明相!”宋星帆在车外叫我。我掀开车帘,立时冲进来一股冷风,微微夹杂着雨雪,陇右也到底是西域之地。

    “明相,我军似乎被人包围了。”宋星帆并未慌张,似乎还带着些许期待。我倒是有些吃惊,问道:“敌军多少?如何包围的?”宋星帆从怀里掏出一张帛布,上面绘着陇右地形图,摊在车上道:“明相请看。我军现在此处,距天水尚有六日路程,返回平凉的退路恐怕也被截断了。这是叛军……”

    我顺着宋星帆的手指,发现李彦宗是两部人马合攻我。只是他们没有封顶,只要我速度够快,就能逃出去,若是略施小计,计算得精妙些,说不定还能让李彦宗的部署打自己的耳光。

    命人传来陈露夫,问他是如何想的。陈露夫想的和我一样,不过他对我军能否脱离并不是很有自信。他说:“明相,我军皆是步卒,战马统在一处亦不过百余骑。据斥候回报,李彦宗此番派出夹击我军的,大部分皆是骑兵。”我又问了敌军数目,陈露夫说是在千余骑之间。

    我在北疆那么久,当然知道千余骑的概念是多大。微微摇了摇头,我道:“千余骑应该没有,山南马本就不产良种战马。何况几次攻伐下来,并未见李彦宗有如此之巨的骑兵。”宋星帆也点头附和,然后又道再去打探。陈露夫不满道:“此时尚不能决策,等打探好了,叛军也到了。”

    我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不过我不喜欢年轻人没规矩,遂道:“便是慢也无妨,三面合拢,必定有缝隙,要想把我们包住也是难事。”其实我更怀疑李彦宗本就是想让我们轻军快进,否则为何不在迎头拦阻?抑或这只是突发奇想,并未准备拦截我军。

    当夜晚间,陈露夫冲进我的大帐,叫道:“明相,军报!”我披衣而起,看着他。

    “叛军尾随我部的是五千步卒,北方有一千骑兵,南面是近万蛮兵。”陈露夫喘着粗气。我轻轻哦了一声,略一沉思,道:“他们交通不便,只要我军先克一边,自然就能化险为夷,不必惊惶。”

    陈露夫果然镇定了许多,不过我军以两千众迎战一万六千敌兵,显然悬殊了些。好在有近万蛮兵,若是我没猜错,他们该是在天水被史君毅韩广红打散的败军。蛮兵作战,若是胜了,便士气如虹,往往其后势如破竹横扫一方。若是败了,他们便再无战意,若是我所料不差,李彦宗必定亲领蛮兵,否则那支万余众的蛮兵反倒是他的累赘。

    “再去打探,兵士卸甲,好生休息。”我传了令,又缩回尚暖的被褥中。陈露夫显然有些诧异,可他不过是个卫尉,自然无法和我叫板,只得乖乖退了下去。

    我朦胧间,突然觉得打仗不过这么一回事,便是看似再险恶,总有破绽可寻。只要寻到了,自然一切尽在把握。孙宜子当年打遍天下无敌手,想是不过善于寻找敌将漏洞罢了。

    第二天天明,新的军报又送来了。北部的骑兵略有变阵,其右翼缓进,左翼突进一夜,已经驻在落马店了。南部的那万余蛮兵,虽然一夜未动,不过显然也是让其右翼先行。如此一来,我军便将被困在一个三角之中。

    “前行三十里,在散云峡外扎营立寨。”我下令道。

    若是敌军步调统一,指挥得当,我军又走得慢,则散云峡外正该是合拢的三角的中心点。陈露夫宋星帆也不是凭空成了卫尉的,这点路程还是算得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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