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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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祭-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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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皱眉看着手中的药碗,无奈深吸了一口气,走进内殿。
  穿过在烛火下泛着牙色的双层素纱帷幔,我走近桓溪,他半躺在床榻上侧首望着我走来,眼窝深邃,脸色苍白。青丝只简单地在脑后束了个发髻,没了冕冠,他平日里显于眉宇的帝王之气减了不少,恍然若在公子府时那般,翩翩浊世佳公子样地不染纤尘。
  我对他行了一礼将盛有汤药的案放在一旁,从中端出碧翠的玉碗呈给他,我尽可能地将自己的手藏于袖中以免他生疑。
  桓溪接过药碗,我看着他皱眉将药喝下,俯身道:“陛下若是觉得苦的话草民带了些甜枣过来。”
  其实每次来时我都带了甜枣,只是交给了小明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胆向桓溪提议过吃个红枣来缓缓苦意。
  桓溪将汤药尽数饮尽,望着我道:“这药是苦的,却也是甜的。”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既苦又甜的药呢?难道是九觖的毒性已经开始让他失去味觉了?可是每种毒药总有自己独特的霸性,九觖虽是至毒毒经中却未曾记载过它还能破坏别人味觉这一说法。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伸手端在他面前欲让他把将玉碗放在我手中,他将碗放了一半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玉碗从我手中滑落摔在地上铺着锦毯上,虽没有摔碎却也引起了外殿候着的宫人婢女们一阵骚乱,小明子的声音率先传了进来:“陛下……”
  “出去!”桓溪喝道,“关上殿门,孤有话要同言医师说!”
  我挣扎着想要抽出手却被他死死握住,只好颤着嗓子问他:“陛下……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桓溪没有说话,只拽着我的手腕往他胸膛拉了一寸,我重心险些不稳跌在他身上,只好将另一只手按在床缘上半撑着身子。我欲起身却因手腕牵制于他终是不能,我咬唇抬眸看着他,没想到他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有这样大气力。
  “现在,你终于肯看我一眼了吗?”他问我。
  我偏过头,“草民不知陛下是何意。”
  他缓缓说道:“我一直记得你对我说得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你说‘臣祝殿下一生平安康长,福寿绵延’,你知不知道,平安康长福寿绵延,若没有你的话,这对我如凌迟。”
  “你……”
  “我一直都知道你没死,”他打断了我的话,“那时牢房中清理出来十三具尸体,只有一具是女子,却不是你。”他将我的手拉到眼前,让我的掌心合上他的掌心,嘴角绽出一点苍白的笑意:“你看,你的手比我小这么多。”
  我猛然抽回手起身,桓溪却先我一步解开了面具后的系着的带子,我甫直起身面具就从脸上滑了下来。
  猝不及防。
  面具落在我脚边,我怔然后退几步,眼中俄然滚下泪来,我望着他哽咽道:“陛下……陛下还想再杀我一次吗?”
  “诺儿……”桓溪着急下了床向我走来,我伸手欲止住他:“你不要过来!”我继续向后退去,“大公子不是我杀的,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任凭被你关进大牢中也不吭一声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站在我面前,声音中带着暗哑,“诺儿,是我对不起你,你这次回来了,答应我不要走了。”
  我偏过头,努力将口中的苦涩吞咽下去:“给你解了毒我就会离开,从此绝再不踏进陈州一步。”
  “诺儿……”
  “千千……你真是千千……”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桓溪的话,我的心口突然疼了起来。我木然转首望向身后,只见一个绾了发髻的女子向我走来,嫣红的裙角在昏黄的纱缦中渐渐显露。
  我倏然间双腿似乎失去气力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颤着嗓音喊了一声:“阿桑……”
  她终于,还是知道了。
  阿桑蹲下身抱住我,滚烫的泪水落在颈间却格外冰凉,她一遍又一遍地问我为什么不告诉早点告诉她,为什么当初不带她一起走,我不知该怎样回她,只能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我喉中苦涩,说不出别的话,除了抱着她一起哭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有时候,你越去想守着一个人不让她受伤害到最后可能却是伤害她最深。
  只记得,那夜我和阿桑哭了很久,似乎将这半生的泪水都在那一夜流光。
  翌日我收到的陈医师的回信,他告诉我在陈州北面的君顾山上还有雪三藤的踪迹,如今陈州只下过两场雪,若我即刻起程的话大概可以采到。
  我计算着日子,师兄如今查案不在陈州,我大概等不到他回来就要起程。
  自从阿桑知道我还活着后就三天两头往我这医阁里跑,要我同她讲讲这半年在外面的经历,我拗不过她,又怜惜她怀着孩子,便将其中诸如跳崖暗杀等惊心动魄的桥段隐去,只对她讲了其中遇到的趣事,有些是亲身经历,有些是道听途说。
  “我在宛州时听说一家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好好待字闺中,却一心想着要去做女侠,曾有位采花贼潜入她家,后来被她追着跑了半个九州,最后搞得那个采花贼神经错乱去投案自首了。”
  她坐在一旁笑得很开心,眨巴着眼睛问我道:“世间真有这样的女子吗?”
  “这个当然。”我给她倒了一杯茶,“这世上千奇百怪的人多着呢。”
  其实这只是故事的一个版本,还有一个版本是未央告诉我的,他说潜入那小姐家的其实不是采花贼,而是她老子的仇人,十八年前那小姐的爹灭了人家全家只剩当时尚在襁褓中的男子活了下来,如今他来是要报仇,未想却摸错了方向误入小姐的闺阁,从此情根深种,最后的结果也不是男子落狱,而是在杀了那女子的爹后自刎于心爱人的面前。
  我当时听未央说完后为他们的爱情唏嘘不已,未想他却幽幽总结了一句:“像这种市坊流传的故事不听也罢,不过是三人成虎。”
  如今我自然不会将这个版本的故事说与她听,她比我还感性,这也是无论我怎么教她她也始终无法成为一名医师的原因。
  尽管我和阿桑都避免去聊关于桓溪关于燕宫的话题,然而我知道她终究还是更喜欢外面的生活的,她同我一样斗不过虞幼梧,不过好在她现在有了桓溪的孩子,至少他可以保护他们母子不受伤害。只是这宫廷依旧是束缚了她,如同鸟类折断了双翼,再也无法展翅。
  而造成这种后果的罪魁祸首,是我。
  如果不是我当初入狱牵连了她,她现在可能过的是另一种生活了,不必从我的故事中寻找片刻的快乐。而我现在能做的,是尽量让她快乐,可我终究是要离开的,这里不属于我,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她我要离开的事实。
  “对了,阿染,你进来。”阿桑朝门外喊了一声,只见那女婢端着一只琉璃盏走了进来,我正觉诧异,阿桑笑着将灯盏拿给我,“我看你最近眼眶青郁的,定是晚上又熬了,所以特地拿了这安魂烛给你。”我接过灯盏,那里面放置着一支一拳高的白色的蜡烛,闻起来有淡淡的香气,阿桑补充道:“这是我哥给我的,之前陛下睡不着时我也是将这安魂烛给了他,挺有用的。”
  “是么?”我笑笑宝贝似地将它抱在怀中,“正好最近看医书看得有些累呢。”
  师兄不在陈州,君顾山作为九州榜上有名的高山,单凭我一人之力怕是很难摘到雪三藤,下午我去找未央商量时他不在屋中,隐歌又从来不肯告诉我他的行踪,我只好留了信给隐歌让未央回来的时候去医阁找我一趟。然而我在屋中等到月上中天未央还是没来,不知隐歌是不是因为讨厌我而未曾将我下午找他一事告诉他,可思前想后觉得隐歌姑娘也不是这种人,正纠结着要不要再去找他一次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我欣喜地打开门,果真是未央站在门前,玉冠蓝衣,风华无二。
  他望着我,唇畔噙着笑意:“见到我这么高兴?”
  我不好意思笑笑,低下头侧身让他进来,未央进到屋中却不知为何皱眉道:“你这屋里,今日怎么有些奇怪?”
  “嗯?哪里奇怪了?”我仰头问他,他却淡然一笑转了话题道:“每次一见到你这样对我笑就定没有什么好事,说说看,又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我谄媚地拉他坐下,倒了一杯茶毕恭毕敬地端给他:“先喝茶先喝茶……”他听话地抿了一口,我坐在桌旁双手支颐着下巴眨巴着眼睛期待地望着他,“怎么样?这南国一枝春我泡得还不错吧。”
  他笑笑放下杯盏,点评道:“茶的香气也就入了七八成。”
  我垂头丧气看着他:“你就不能说个假话哄我开心一下吗?”
  “哦,原来你想听假话。”他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执杯抿了一口道:“你这茶泡得当真不错,我这辈子还未曾喝过如此好茶。”
  他的演技实在是太浮夸了,我真想呵呵他一脸,好不容易才忍了下来,正经道:“其实我今天找你,也没什么旁的事,就是……就是想问一下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去私奔?”
  天青色的茶盏停在在未央修长的指尖,昏暗的烛光下他定定地看着我,似乎没回过神来,我两只手紧张地绞在一起解释道:“我们两个一起去君顾山然后……”
  “好。”他蓦然出声打断了我的话,抬手抚上我戴了面具的眉眼,温凉的指尖一点一点滑过眉角,隐约携着几分冷梅的暗香。“无论你去哪里,我都陪你一起。”
  他这句话应该……似乎……也许……是在告白吧……
  一瞬间整个人的心肝脾肺脏似乎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我低下眼道:“你不用陪着我去哪里,其实我们是去君顾山上采药的,你有没有听过雪三藤这种草药?”
  他收回手,双眸瞬然冷了下来:“是为了燕君?”
  我慌张解释道:“那个……也不全是,君顾山很美的,我们、我们也可以当是去游山玩水啊。”
  我知道现在轮到他想呵呵我一脸了,这天寒地冻的傻子才要去游山玩水。
  默然半晌,未央抬手将杯中的茶饮尽,放下问我道:“何日起程?”
  “两日后吧,医阁中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我忙答。
  “好。”未央微微一笑答应了下来,他的笑总是给人以安宁的力量,有如溺水之人可以紧抓不放的藤蔓。他抬手拿起茶壶欲续茶,目光却停在了桌上摆着的安魂烛中,问我道:“这是什么?”
  “是安魂烛,我近日睡不太好,是阿桑给我的。”
  他抬手将琉璃灯罩拿下,盯着里头的蜡烛看了半晌,“怎么了?”我问他。
  “你拿刀来。”
  未央将蜡烛从灯盏中取出,从我手中接过刀沿着中间一点一点切开,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却也不敢打扰,只能在一旁好奇地将他看着。蜡烛被切开,里面除了烛芯外还有一样暗红的小东西,只有半个小拇指盖的大小,未央将拿在手中对着烛光仔细看着。
  “这是什么?”安魂烛是很干净的东西,除了烛身要玲珑剔透外,烛内除了烛芯是不允许有其他东西的。
  未央抿了抿唇,冷声道:“九觖。”
作者有话要说:  

  ☆、众里寻他千百度(一)

  
  我顿然后退几步,摇头道:“不会的,这是阿桑给我的,怎么会有九觖,毒经上记载的九觖它不长这样。”
  “九觖在高温下会凝成固体。”未央转首望着我,“千千,这些你都知道。”
  是的,我知道,在点上安魂烛的时候我就闻出了其中的异样,却一直装作不知道。我上前拽着未央的袖子,“不会是阿桑做的,她对于药材根本一窍不通,而且她现在是尚夫人,怎么……怎么会去杀桓溪呢……”
  “此事恐怕不止这么简单。”他顿了顿,将手中的九觖放入茶水中:“配制九觖的草药已在九州灭迹,九觖之毒只有楚宫才有仅存的一些。”
  “你是说……楚国有人要害桓溪?”
  他默然颔首,我突然想起阿桑说安魂烛是何慕给他的,难道何慕……我犹豫着要不要对未央说出这件事,何慕是我的朋友,我不相信他会这样做。
  未央看出了我眼中的纠结,握了握我的手,“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去燕君的殿中拿走那些安魂烛,凶手一事我们慢慢再查。”
  我点头应下,连夜赶去了桓溪的寝殿。
  太和殿中桓溪屏退了立在一旁宫人女婢,我对他讲了他中毒的原因,安魂烛里的九觖一般人闻后并不会中毒,只是桓溪自小身子便不是太好,为了补血常年服用一种白芍的草药,二者融在一起便会中毒。显然下毒之人对桓溪是颇为熟悉的,而桓溪也似乎猜到了是谁,他将食指轻扣在案上,抬眸问我:“诺儿,他是你的朋友,你希望孤怎么做?”
  “何慕这样做一定有他的原因,陛下对他恩重如山他也绝不是恩将仇报之人。”我跪下道:“恳请陛下能给草民时间,这其中因由,草民必会查个水落石出。”
  半晌,桓溪的声音才在头顶上方响起,“孤依你。”
  我回到医阁的时候何慕还没睡,一个人在医阁中整理那些药材,见我来了对我笑笑,面色上却是掩不住的倦意。我随便坐下,指着那些草药说:“这些事理应是由那些新来的医师们做的,你何必亲自动手。”
  “我怕他们做得不好,”何慕将其中未晒好的药材挑到一旁继续道:“这药材错一点都能要人性命,不可马虎。”  
  我走到他身边,拿了一些草药在手中把玩,装作不在意地问他:“人命……真的那么重要么?”
  “千诺你怎么……”
  “你还记得刚入医阁时陈医师要我们立的誓么?”何慕俄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我继续道:“医者绝不会用手中的医术杀人,何慕,你可还记得?”
  他垂下眼盯着手中的药材凝神没有回答我,我将眼中不经意滑下的泪拭尽,加重了声音继续问他:“你……可还记得?”
  何慕偏过头,半晌,哑着嗓音答道:“我……记得。”
  “你记得,好,你还记得。”我将安魂烛递到他手边,哽咽道:“那你解释这是什么?”
  何慕低眸看了一眼不再言语,握着桌缘的手却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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