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时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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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时初阳-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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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哟,臭死了臭死了!”晴阳夸张地拿手在鼻子前使劲扇着,“你嘴真的很臭呀!自己都闻不到吗?不是吃了臭肥,就是你肝不好。看看。哎呀呀,眼底发黄,肯定是肝不好!”
  说着,晴阳好像躲瘟疫似的,连退了好几步,倚在雕花木门上狠狠吸气。叫人觉得,莫不是他刚才一直憋着气?
  此举又一次大大刺激了汉子。他双目凸起怒瞪,眼看就要发作。不意遭人喝止:“阿六,你个不争气的,还不快死过来?!”
  老妪的声音不算洪亮,却让屋里的“战况”急转直下。庄稼汉喷薄欲出的火气霎时消失地没了踪影,只带着一脸紧张跑向老妪,小心搀扶。老妪的腿脚明显有疾,瘸得厉害,被人搀着仍走得很慢。二叔看在眼里,心下已有些了然,便过去帮忙扶了一把。老妪也趁此向二叔赔礼:“先生不要见怪!我这个愣儿子就是个牛脾气,不分好赖的,可是绝对没有坏心眼。”
  汉子此时倒一声不吭,可见也是个极孝顺的人。
  二叔挑了他一眼,笑容玩味,转头对老妪道:“哪里!您先坐。”遂引她至角门边的长凳上坐下。凳子上原坐满人了。有对年轻夫妻,妻子脸上正扎着几枚金针,丈夫作陪。见老妪过来,他赶紧站起来让了个空。面对二叔的颔首谢意,那男人竟还有些不好意思,笑得很腼腆。
  待老妪坐定,二叔卷起她裤腿查看。就见着膝盖附近有几块黑褐色的斑,说是磕的瘀血又不像。另外,老妪的小腿腹也有些水肿,一按一个瘪坑。
  二叔问她:“您这腿疼了多久了?”
  “老毛病了,一阵一阵的,一时也说不清楚。反正不碍着走路干活,我也不在意。只不过三天前忽然疼得厉害了,站都站不稳。夜里疼得睡不着,只好来麻烦先生。”
  听这一番说辞,汉子又不高兴了,咋咋呼呼喊:“娘,跟他那么客气干嘛?治病救人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什么麻不麻烦的?”
  老妪瞪起眼:“闭上你的臭嘴!不许跟先生这么没礼貌。”
  被母亲凶了两句,儿子马上又乖乖噤声不语。晴阳看着他颇觉有趣,捂嘴直笑。汉子气他,可在母亲面前不敢造次,便干瞪着,比眼大。
  因嫌室内人多碍事,二叔遂将晴阳与汉子一同往外赶。晴阳听话出去,汉子却不依从。
  “我妈在这儿,你凭什么赶我走?”
  二叔懒得与他多说,只一句:“要么你出去,要么领了你家老太太找别家治去,你自己选。”
  “你,我……”
  庄稼汉一副忍无可忍的架势,拳头又抬了起来,终究还是被母亲制止。于是不得不和晴阳一样,带着一肚子委屈和不满退了出去。走到大间一个墙角站下径直坐到地上,鼓着腮帮子孩子样生闷气。
  里厢,老妪还给二叔赔笑:“先生量大福大,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二叔仍是温和地笑:“您客气了!”起身去巾架前洗手擦干,告诉老妪:“阿婆,您腿上的湿毒挺厉害的,最好用针灸和火罐把毒先拔出来。不过时间要长一些。我这儿还有几个风热的病人,您稍待一会儿行吧?”
  “没事儿,老太婆等得起。不过,这针灸什么的,从来也没试过。先生这里要是有膏药,卖我一贴就好了。”
  “膏药当然有,可是一贴药用三天,而且一旦贴上,就不能沾水。这大热天的,不好沐浴清洗,岂不遭罪?”
  “噢,噢,是了是了,先生想得周到!”
  二叔笑得有些狡猾:“真是我周到吗?容我失礼问一句,您可是担心针灸了之后,诊金就高了?”
  被人点穿心思,老妪赧然一笑,尴尬地点点头。旁边立即有人插嘴进来安慰:“阿婆,放心吧!罗记医馆向来只收药钱,不要诊金的。”
  老妪诧异:“啊?真的啊?”
  “对呀!几十年了一直就是这规矩,住这儿附近的都知道。”
  “我们住山那边的青田村,今天头一次来这儿,所以不清楚呀!”
  “嗯?”二叔闻言颇有些意外,“青田村?那里应该有大夫才对,您何必大老远上这里来?”
  原来,那青田村虽没有像样的医馆,村里却有一个李姓的赤脚郎中,不只给人看病,畜生也管。二叔采药时曾经路过那村子,和他有过几面之缘。要说医术,确还过得去,为人也诚实,可惜半年前给人家的水牛治牛虱时,没留神让牛蹄子踹中了脑门,当场就不行了。家里一个儿子接了他衣钵,可惜是个半吊子,就会治个头疼脑热的,还有就是拿祖传的几副膏药当“十全大补丸”卖。
  老妪原先一直用他家的膏药,只是近一个月来,膏药也不顶用了。那半吊子技穷,便两手一摊说没办法。他倒是知道山这头的村子里有间“罗记医馆”,于是凡是自己治不了的病人,他都推到这里来。
  对于此种只会增加别人工作量的无耻同行,二叔也只能无奈苦笑,继续伏案写脉案开方子。
  “先生……”
  老妪的低唤打断了二叔的行笔,他抬头,迎上一脸的忧心忡忡。
  “阿婆还有哪里不舒服?”
  老妪忙摆手:“没有没有。就想问问,刚才先生说我儿肝不好,那个,是玩笑呀?还是?”
  “噢!”二叔恍然,直言,“有无确实的病症我不好说,不过他肝火盛是肯定的,所以脾气急躁。当然也可能是脾气急躁,以至肝火更甚。另外,他平日里忙于农活,积劳之下,也会肝脾亏虚。再加上大汗淋漓时,贪喝冷饮,又以凉水淋浴,热毒积在体内排不出来,也加重了肝脾的负担。”
  老妪不免纳罕:“咦?先生怎么知道我家那憨儿喜欢喝冷水、洗冷水澡的?”
  “推测而已。我小侄子也是这脾气。何况大伏天里,贪冷爱凉是人之常情。推己及人,有此猜测也是自然的。”
  听完二叔这番解答,老妪总算稍稍安心了。大抵,她觉得肝火旺不算是病吧!当然,二叔并不会这样看。所谓大病,很多就是由那些“没什么大不了”的小症状累积而来。人常说“病来如山倒”,岂知山不是一夜间可以崩坏的,那是经年的风摧雨蚀磨砺造就。只这话不好当着老妪说明,恐怕她一味担心,无谓劳神。所以二叔只告诉老人给儿子做一些清心去火的食物,另外督导他忌凉即可。老妪连声道谢,十分感激!
  忙完了几个伤风的病人,终于腾出空来给老妪打金针。起先,她看着那些长长短短的针颇有些忐忑,想着不知扎在肉里该有多疼。但实际打上了,原来疼痛的地方倒微微发起热来,且不那么胀痛了,很是松快。于是对二叔愈加信服,再不存顾虑。
  笃——
  一只瓷碗轻轻摆到案上。正埋头专心写方子的二叔抬起头来,看见晴阳嘻嘻笑着立在一边。
  “绿豆百合汤。阿娘让您垫垫饥。”
  “你吃好了?”
  显然,二叔对晴阳如此迅速地解决午餐很是怀疑。
  晴阳仰起下巴:“当然喽!姑姑不说话干生气的样子,比骂人的时候更吓人。我赶紧吃完了溜出来,建业叔也是。”
  晴阳一脸“小生怕怕”,显得惊魂未定。
  二叔好奇:“姑姑怎么生气了?”
  “还不是因为二叔?!饭菜都热两遍了,您不来,她不好收拾,气死了。”
  二叔顿了顿,垂眉沉吟,复提笔默默写字。不意,肩上一紧,晴阳正乖巧地给他捶背松肩。
  “二叔歇会儿吧!肩颈都硬了。”
  二叔将笔递过来:“我歇着,方子你来写?”
  “写就写!”晴阳大方接过笔来,只看一眼之前写的几味药,心中便有数,毫不犹豫接着写了下去,顷刻写成了一张方子。吹吹未干的墨迹,递到二叔眼前:“看看,可有错?”
  二叔拿过来也不看,直接把方子放到一边,转头另取纸张写起来。
  晴阳不解:“哪里错了吗?”
  “没有啊!”
  “那您怎么都不看一眼?”
  二叔不答反问:“你觉得自己哪里写错了?”
  “不觉得。可是……”
  “唉!”二叔终于搁下笔,认真地看着晴阳,“既没错,又何必要我看?难道我每开一张方子也都叫阿爷先看过?”
  小家伙看看二叔,再看看桌上的方子,歪着头认真仔细地想了想,随后笑逐颜开。
  “懂了。”
  二叔调侃:“真的懂了?”
  “嗯!不过,”晴阳撒起娇来,“这次二叔还是帮我再看看嘛,也许有白字呢!”
  二叔瞥一眼那页纸,挑了挑眉:“要我看也可以,你先帮我个忙!”
  “二叔尽管吩咐!”
  他便指指桌上的那碗绿豆汤:“给那边的阿婆端过去。”
  晴阳张大眼:“那是姑姑亲手煮的。”见二叔愕了一下,忙再找补一句:“是阿娘嘱咐让做的。”
  二叔低下头去作势开方:“谁吃都一样!我也吃不下。”
  “骗人!您这一个半天什么都没吃,哪会吃不下?姑姑知道肯定以为你嫌她做的难吃,又要气死了。”
  二叔笔下停顿,并未抬头:“你敢告诉姑姑?”
  晴阳哪里敢?只得嘟起小嘴端起汤,慢吞吞给老妪送了过去。
  只快走到老妪跟前时,他已经迅速换上了一张可爱调皮地笑脸,不叫人看出他心头不快,
  面对一碗绿豆汤,老妪着实受宠若惊。在和晴阳进行了一番推来就去后,终于接下了这份好意。
  送完汤走回来,却发现二叔已经不在诊室里了。自隔断的木门边探头出去,看见他人在药铺里,倚靠在紧闭的木门上,头垂着似在思考。
  因心里头还惦记那碗绿豆汤,责怪二叔不自爱,晴阳一时便不想搭理他。于是径直跨进去往柜台里走。隐约听见身后二叔唤他,没好气扭过头来,却在看清对方形容后一瞬凛然。
  “二叔!”
  不等晴阳赶到,那人已经顺着木门慢慢滑到了地上。他呼吸急促,满脸冷汗,面上一丝血色都无。握起手来,只觉十指冰凉。即使坐着,身形也是摇摇欲坠。
  晴阳惊叫:“药呢?”
  “什么药?”
  听谷奕人问起,晴阳一时怔住,扶着额头想了想,不确定道:“好像是眩晕症的药吧!这一段还不是记得很详细。”
  “噢!”谷奕人没再追问,只叹了声,“你二叔也不容易啊!”
  晴阳也叹:“唉,不是每个人都觉得他辛苦!反而见他吃药,骂他装,说他偷懒。”
  谷奕人跳起来:“大爷的,谁那么没良心?”
  ——就是那庄稼汉咯!
  只他说话难听,苏羽之昏昏沉沉没听见,正被出来的罗檀幽听得一字不差,立时骂回去:“哪儿来的野狗?倒学起人说话。学些好听的也罢了,偏都是猪狗不如的屁话。”
  “臭娘们儿,你骂人!”
  “我骂疯狗,你答应什么?没来由自己往身上揽,贱不贱?”
  ——谷奕人竖起大拇指:“姑姑人才!骂得帅!”
  晴阳白他一眼:“骂人帅有什么用?打架不行。”
  “我去,敢动手?反了丫的,揍他!”
  “是揍了。阿爷动手,摔他三个屁股墩儿,起不来了,彻底没脾气。”
  谷奕人竖起两个大拇指:“阿爷威武!”接着问:“后来呢?”
  “后来?”晴阳抬眸,痴痴望着天上堆起的云,“后来突然打雷下雨了,傍晚天变得好凉快。二叔睡醒了,姑姑去看他。他们关在屋里,说了好多。”
  那一天,小小的晴阳就站在窗外,听见二叔终于跟姑姑说:“对不起!”
  可是姑姑却哭着说:“你没有对不起我。”
  “有的,太多了。”
  “没有。”
  “又把你惹哭了。”
  “……”
  姑姑不知道怎么反驳,眼泪越流越多。二叔慌了神,着急坐起来。
  姑姑俯身扶他。姑姑跟二叔说:“哥,能听我说几句么?”
  “唔!”
  “哥是躺着来到家里的。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你没救了,要死了。可你挣死挣活的,居然就活了过来。我就想,这哥哥好,命硬,靠得住。”
  “小幽……”
  “让我说完。我知道,你只拿我当妹妹,我认了。哥哥的为人我清楚,即使是妹妹你也会守着我护着我。有你和阿爹在,没人敢欺负我,没人说我的闲话。可阿爹年纪大了,说句不好听的,他总要走在我们前头,那时候我就只剩哥哥了。
  “我是打定主意下半辈子就这样一个人过了,哥哥去哪儿我去哪儿。哥哥娶了嫂子,她容得下我这小姑子,就大家一起过,她若是容不下我,那就……”
  二叔保证:“没有那种事!只要你愿意,我陪着你,有一天是一天。”
  姑姑望着二叔好久,忽而笑起来:“哥这么说,我就当是承诺了。既然是承诺,哥就不好再这么做贱身体啦!这些年,每次你一倒下去我就怕,怕你不起来,怕你不管我。哥,除了你,我真的没有别的依靠了。你要是走在我前面,这压死人的舌头底下还能有我的活路吗?我求你,别再让人欺负我,别糟蹋你自己,行吗?”
  “小幽。”
  “行吗?”
  晴阳第三次看见姑姑哭。看见她回家来后武装起的坚毅刚强全在眼泪中都崩坏,露出了惶惶不安的内心。她曾经希望获得美好的爱情,却只得了半生的失望。而那些倾泻的泪水,每次都是为了二叔。
  晴阳觉得二叔很坏,可又觉得二叔很可怜。他想二叔是爹,姑姑是娘。
  而今,二叔还是二叔,姑姑也还是姑姑。恍惚这样也挺好,也是遂愿。
  可为什么跟着哭了呢?
  泪眼模糊里,看见二叔猛地将姑姑拥进怀里,抱得好紧好紧。
  

  ☆、(三)坏日子

  在床上躺了两天,落欢直觉得骨头里都在发痒,日子闲淡得没了生趣。躺在床上眼望着顶上,一脸的万念俱灰。外面有人进来,甫一见,还当他魂丢了要归天。
  于是趁着今日阳光不错,小堂和丁濬两个忙把他从屋子里抬出来搁在天井里“曝晒”。初秋的日头尚毒辣,没晒多会儿落欢脸上就滋滋冒汗。他还嘴硬,耍贫道:“快瞧嘿,出油了!赶紧拿碗接着,晚上炒豆吃。”
  结果东东真的捧了个小盅过来贴着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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