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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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嫁-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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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缓缓朝皇后而去,日影微移,投落在他重台舃前的青砖上,像流转的华光。皇后微微垂下头,领着一众宫人朝他福膝,柔顺道:“参见君上。”
    他请她平身,她言谢直立起来。陈高心头略琢磨,今上一贯喜欢同皇后独处,自然不能留着一群不相干的人碍眼。他在一旁朝宫女内监们递个眼色,诸宫人复静谧无声地退了下去。
    知道了那样的事,沉锦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的心情来面对他。她觉得自己是厌恶他的,并且绝非一点半点,而是深入骨头缝。她觉得疲累,暂时没有精力同他斗智斗勇,此时甚至连说句话都不想,敛裙欠身道,“君上,臣妾有些累,想先回宫休息。”
    他闻言缓缓点头,应好,“朕送皇后回去。”说完拂袖一比,颇有几分君子的姿态,朝她道:“皇后请。”
    这个举动有些出乎她意料,沉锦心头皱眉,也不搭理他,只转过身径自往前走。既然他想送,那就让他送吧,毕竟整个大胤宫都是他慕容弋的,她也没道理拦着不是。
    皇后在前头走,今上在后头跟,委实不成体统。二人所经之处,引得众宫人纷纷侧目,面面相觑。
    她脚下大步流星,有种想要将他远远抛下的意味,裙摆上的玉珏相撞叮当作响,清脆而悦耳。然而今上人高腿长,一步抵得上她好几步,于是她在前方气喘吁吁,他跟在后方缓步从容,情形变得有几分滑稽。
    忽然吹起一阵风,她耳后的黑发飞扬起来,从他的面颊扫过去,极淡雅的清香,在鼻尖转瞬即逝。
    他蓦地伸手将沉锦拉住了,她脚下的步子一顿,回过头来,语气不善:“君上怎么了?”
    慕容弋也不说话,只是眸子定定望着她。她被看得有些发窘,他却缓缓俯下了身子朝她凑过来。沉锦骤然慌乱,出于本能地想要往后退,然而手臂被他紧紧握着,宽厚有力的指掌,教她动弹不得。
    “君上……”她呼吸都一滞,眸光闪动,刚要说话,却见他伸出手,从她的头顶上拂落了一片青绿的玉兰树叶。

  ☆、第二十七章

眼睁睁看着他替她拂落一片树叶,她有些窘迫。暗道自己果真是被鬼迷了心窍,方才那瞬间居然还以为他要……脑子里蓦地又想起了那日的吻,她感到手心里都泌出细汗,双颊也泛热,不禁暗啐自己简直是没出息。
    今上垂眸看她,面色淡漠,“听说皇后让陈高把你的赍牌给剔了?”
    她别过脸,微微颔首说是,目光望着别处朝他解释:“臣妾的风寒一直不见大好,抱恙在身,不便侍寝。”
    他向她走近几步,眸子微微眯起,寒声道:“从许久前朕便听皇后说自己有病,可见太医所那帮人不怎么中用,区区风寒之症拖了这么长日子也没让你痊愈,都该好好治罪。”
    他上前来,逼得她后退三步,听他说要治太医的罪,她有些慌了,抬起头来直直看他,勉强笑笑:“其实也不关太医的事,臣妾打小身子就不好,小病小痛也能折腾上数日,慢慢儿将养就是了。”
    他眼底隐隐笼着一丝冷霜,哦一声勾起个轻笑,朝她渐渐逼近,“再高明的医术也只能医治人的身子,只怕皇后得的是心病吧。”
    “臣妾不知道君上在说什么,什么心病……”沉锦有些心虚了,看他的目光怯怯的,秀履一寸寸往后挪移,忽然脚后跟磕在了台阶上,她登时花容失色,身子不稳朝后方直直地仰倒下去,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一番,混乱中居然一把捉住了慕容弋的前襟。
    他猝不及防,被她硬生生地拽了下去,两个人一道重重摔在了宫道上。
    后背一阵钻心的痛,今上倒吸一口凉气,皱起眉看压在他身上的皇后,她面上木木的,显然还没回过神,没有半分要从他身上起来的意思。
    慕容弋挑眉,他坐拥天下,无论是内廷还是宫外,多的是人争先恐后地替他受死受罪,他的皇后倒的确与众不同,居然想也不想便拉他去当垫背,还真是桩新鲜事。
    他端详她的面容,复低低叹口气,伸手去扶她的双肩,“皇后伤着哪儿了么?”
    沉锦这才回过神来,登觉窘迫不已,连忙直起身弯腰去扶他,“臣妾没伤着,君上呢?君上伤着哪儿了么?”
    他任由她搀着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拂了拂沾在冕服上的灰尘,侧目乜她,漠然道:“万幸皇后体态轻盈,没什么大碍。”
    她大为尴尬,眼下这情形,似乎怎么辩解也没用了。她其实不是故意的,方才太过情急,拽他也是出于本能,她很不好意思,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来解释,因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我、我其实不是故意的……”
    他点点头,轻描淡写地嗯一声,也不去看她了,只径自提步往未央宫走。
    这副模样,显然是不相信她。沉锦觉得有些冤枉,加紧了步子追上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谁料到会把你一同拽下去,我原以为你会扶住我的……”
    慕容弋隐约觉得这话不对劲,怎么听着倒有些责怪他的意思?她的逻辑着实令人瞠目,他也懒得同她计较了,只是忽地道:“听说皇后今日与长公主同游胤宫,玩儿得高兴么?皇后和长公主都聊了些什么?”
    皇后心头一沉,猛地抬眼看他。他对她的行踪这样了解,果然是在她身旁安插了人监视她么!这个发现令沉锦火冒三丈,她皱紧了眉头强自压抑怒气,尽量平静地说:“君上从何得知?”
    慕容弋面上无悲无喜,眸子漠然望着前方,并不回答她,只是徐徐道:“似乎是朕在问你话。”说完微顿,侧目过来看她,目光锐利:“皇后同长公主聊了些什么?”
    但凡是他不愿意的,普天之下就没有任何人敢勉强。她被他的目光看得心头发憷,只好浮起个笑容朝他道:“长姊说了许多大胤的民间风俗,确实很有趣。”
    他在她脸上仔细打量,眼底一寸寸冷下去,却仍旧微微点头,“皇后觉得有趣就好。”
    这副模样最令人惶恐,沉锦只觉得头皮发麻,仿佛多同他对视一眼就会被他的视线洞穿似的。她侧过头将将把目光移开,他的声音又从头顶上方传了过来:“皇后相信眼见一定为实么?”
    他没头没脑地这么一问,令人疑惑,她不解道:“君上怎么突然问这个?”
    今上漠然望着天边,凝如冷玉的声线,听上去教人不寒而栗:“眼见尚且不一定为实,更不必说耳听了。”
    她猛地抬起头看他,神色惊疑不定,心头惶惶的,猜不透他怎么会忽然说这种话。她暗自琢磨了一瞬,决定同他装糊涂到底,因含笑道:“君上在说什么?”
    “皇后其实很明白朕在说什么。”他侧目乜她,神情淡漠如水,“人心难测,皇后并不是个足智多谋的女人,若要利用你,其实并不需要多高明的手段。”
    这话听在沉锦耳朵里,不亚于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她感到愤怒,说她不是个足智多谋的女人,容易被人利用,这是变着法儿讽刺她蠢么?这人未免太自以为是,他同她才相识多久,凭什么就敢这样笃定地说她?
    她扯起唇一笑,语调里有嘲弄的意味:“哦?君上认为自己很了解臣妾么?”
    慕容弋颔首,“很了解。”
    “……”
    “朕对皇后的了解,”他望着她,曼声说,“比皇后以为的,远多不止千百倍。”
    ********
    回到未央宫时已近日暮,天穹是苍灰的,云层压得极低,有种风雨将袭的意态。
    沉锦独自一人走进殿中,宁毓迎出来,在她身后张望了一阵,面上浮起一丝讶异:“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君上不是说送皇后么?”
    她皱起眉,心头窝火无处宣泄,只好拔高了声量道:“谁稀罕他送么?”她气呼呼的,在水银镜前的杌子上坐下,伸手去摘发上的头饰,岂料怎么也取不下来,她急了,发力地去扯,揪得头皮生疼。
    宁毓见她这副模样,连忙凑过去帮忙,察看了一番蹙眉道:“发簪挂住了,娘娘别急啊。”边说边在她面上细打量,“这是怎么了?谁又惹您不高兴了?”
    她觉得委屈,狠狠将耳坠子卸下来扔在桌子上,气得跺脚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人!这样狂妄自大,有什么了不起的!”
    宁毓听她这么说,心里一琢磨,隐约猜到了几分,因试探道:“君上又让娘娘不痛快了?”
    沉锦气得很,转过头去看宁毓,火冒三丈道:“我同他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他居然信誓旦旦说自己很了解我!不止如此,还说我脑子不好使,有他这么腌臜人的么?”
    “娘娘消消气,”宁毓心头有些古怪,又问:“好端端的,君上为什么这样说呢?”
    她张了张口,忽然又平静了下来。抬眼看了看宁毓,犹豫要不要将司业告诉自己的事情说给她听。这样的大事,自然知道的人愈少愈好,在这个地方,知道的愈多愈危险,她思来想去仍旧决定把司业授意她杀慕容弋的事隐瞒了,因只是别过头道:“他向来是个莫名其妙的人,我怎么会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宁毓觉得她不对劲,又道:“娘娘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奴婢?”说着为顿,又道,“娘娘,奴婢奉皇后之命随您来大胤,就是为了时时刻刻保护您照顾您。您如果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奴婢,知道么?”
    沉锦微笑着点头,握着宁毓的手道:“我当然知道。放心吧姑姑,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我自然第一个告诉你。”
    宁毓心中仍旧有些疑惑,然而主子不说,她当然没有一直追问的道理,只好专心去替她卸珠花。忽地一阵隐隐约约的笛声从远处传来,沉锦先是一愣,随即便披散着长发蓦地起身来到窗前,伸手将窗屉子一把推开。
    她愣愣地望着窗外,一阵晚风吹进来,拂动她额间的碎发。宁毓朝她走过来,探首往外头张望一眼,黑漆漆一片,什么也没有。不由感到纳罕,蹙眉道:“娘娘在看什么?”
    沉锦不答话,只是转过身去拿笛子。然而打开木匣子一看,里头空空如也,她立时面色大变,翻箱倒柜找了一遍仍旧不见踪影,急得团团转:“我的笛子呢?”
    宁毓闻言也是一惊,走过来看了看空空的匣子,“怎么会不见了呢……”她心头略思索,忽然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儿道:“听初婉说,今日君上来过,见娘娘不在,便拿您的笛子来看了看。”
    “看了看?”她急得想流泪,有种心都被掏空了一半的滋味,焦急道:“他看完之后放在那儿了?他把我的笛子拿走了?”
    宁毓略皱眉,“不过是一管笛子,即便真是君上拿了,娘娘还能去问他要回来不成?”
    不,不是这样的,那不是普通的笛子,那是司业送给她的东西,怎么能任由他说拿就拿?她双目赤红,捉紧了宁毓的手道:“慕容弋在哪儿?他在哪儿?”
    宁毓被她的模样吓住了,略想了想方道:“听说端妃请君上去静怡阁用晚膳,娘娘想做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在水银镜前坐下来,沉声道:“替我梳妆备凤舆,我要去把我的笛子要回来。”

  ☆、第二十八章

宁毓心头觉得不妥,若君上此时是独自一人还好说,可他却是在静怡阁。听说端妃为了请君上去用膳,花费了不知多少心思。深宫内院,说是用晚膳,其实顺理成章就会在她宫里歇下。
    这个时候皇后冒然前往,着实不明智。她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决定再劝一劝沉锦,因道:“娘娘,这会儿端妃正陪君上用膳,您这么直冲冲地去静怡阁,不大好。”
    沉锦闻言略皱眉,方才她一心急着寻笛子,多的事也来不及细考虑,这会儿经宁毓一提点倒是反应了过来。她说的很在理,人家端妃盼星星盼月亮才把慕容弋给盼到自己那儿,她这时候过去,似乎确实有些不妥。可若不去,难道由着他把她的笛子据为己有么?
    她急得额头发汗,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之前他是问过他的,他不会吹笛子,却偏偏要来拿她的笛子,这难道不是成心和她过不去么?
    愈想愈觉得生气,他擅自拿走司业送给她的笛子,原本就是他有错在先,这会儿她只是想去将笛子讨回来,却还要顾念会不会打扰他和端妃的好事,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皇后骨子里是个倔强的人,脾气上来了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沉锦吸一口气将心一横,冷声道:“我自会同端妃好好解释,要回了笛子我便走,绝不多留一刻。”说完也不等宁毓开腔,神色匆匆的,径自扶过寿儿的手踏出未央宫门,弯腰坐进了凤舆起驾往静怡阁去了。
    在大胤内廷,延华殿将整个宫闱划分为了东西十二宫。皇帝的后妃都有相应的官职,正四品往上的嫔妃居住在东十二宫,往下的则住在西十二宫。端妃位列四妃之一,在大胤便是正二品的女官,静怡阁理所当然便在东十二宫里头。
    凤舆在宫道上徐行而过,她听着车轮轱辘转动的声响,觉得有些疲累。头靠在厢壁上闭目小憩,整个人随着车舆颠来簸去。
    合上眼,面前就是司业的面容,唇畔一抹温润的笑意,仿佛清风拂面。耳畔回响起他的话,一字一字十分有力,击在人心坎儿上:“伺机取了慕容弋性命。”
    沉锦仿佛被吓住了,猛地睁开眼来,这时外头驾车舆的内官收了缰绳,寿儿打起帘子探首看她,说:“娘娘,静怡阁到了,奴婢扶您下来吧。”
    她抬起手抹了抹额头,略定定神复颔首,扶了寿儿的手缓缓下地。天幕已经黑透了,今夜无月也无星,穹窿黯淡得像墨泼。一阵风吹过来,从她的脖子边儿拂过,冷得她一个寒噤。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提步朝静怡阁走。
    夜色里看人看物都不大分明,候在门口的内官一眼瞧见前方走过来一行人,心下不由奇怪,忽地,眼风一扫瞥见了宫道上停着的华彩凤舆,登时反应过来,连忙双膝一弯朝来人见礼,毕恭毕敬道:“奴才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沉锦缓缓上前来,宫檐下的风灯照亮那张明媚无双的脸,她面色淡漠,垂眸扫一眼地上伏着的几个内监,沉声道:“君上在里面么?”
    闻言,其中一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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