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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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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蔑视。

我以达姬雅娜·恰斯努尔·乌谱莎之名禁锢你,以黑夜的缰绳与长鞭驱驰你,驾驭你,抽笞你。
摧毁你。

他移动光源,一点点照亮她过往所有经历残余在她身上的事物,全未发现这光线颤抖得厉害。有种更胜过恐惧与绝望的知觉支配了他的意志,它来源于事实,来源于一个深植入血永难挣脱的仪式,和一具与他交合的尸体。
他知道自己的火种已经熄灭了。再没有柴禾能让它燃烧起来。
那被他一直所轻贱和嗤笑着的手并没有击倒他,而是剖开他的胸膛,挖开心脏位置上骄傲闪灼的火焰,猝然一合,把它捏成一星小小、小小、小小的灰烬。

当趁着灰白晨色的年轻侍从为寻找主人而走进那间屋子时,只见后者赤裸地跪在死去的女人旁边,紧抱自身,神色像是狂笑,声音却更似恸哭。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的地狱自今日始。
、Ⅰ 影舞(1)
作者有话要说:

当阴影消逝,驻留的光将成为另一道光的阴影。
——《先知》

后编Ⅰ:影舞

“狼群的行动最近有点反常。”
火钳在冶炼炉中翻拨,拣出已呈原铁之形的一块,放到砧座上。一锤下去,星点飞溅。
“依森堡的士兵每晚都听到它们长嗥,却难得一见踪影。它们也不攻击城镇,只是绕着树林和山谷徘徊游荡,好像……在找寻什么。”
老铁匠自顾挥舞重锤,汗水滴滴渗过铜色的肌肤。终于他停下,夹起那铁块参详,似在检视尚未去除的杂质。过于逼近的炙热令胡须嘶声蜷曲,他笑了。
“还不够啊。”他说,“就这么点锤炼……根本不够。”
炉膛边坐着的年轻人也微笑起来。“没有时间了。”这微笑与其说带了无奈的颜色,不如说更像期待。“如果他不能明白自己的处境,就是我们必须铲除的障碍。”
铁块扔回炉子里,火舌为它舐上一层灼然的光。
“打个赌如何?”
“您喜欢,我愿意奉陪。不过老实说……”年轻人临走时短暂地回过头,“那样一个家伙,不值得您或我花太多心思在他身上。”
狭窄的作坊里间暗了一暗,只剩下风箱鼓动和木柴噼啪燃烧的声音。老铁匠静静伫立。他眼睛是朦胧的银色,如同雪地上月光微妙变幻;而它们深处仍投映着那年轻人业已消失的背影。
“我倒衷心希望你能赌赢呢,”他低声道,“……帕林。”

茹丹人匆匆穿过街道,脚步虚浮,像行走在急流中。仅有的寥寥几个行人回头瞥他,一边指点着那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但这些对于他只是空气。“你见过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么?”他问每一个与他擦肩过去的人,视线却茫然地飘入虚空。于是这句话便也如扬逝的一阵风,不断重复却始终不得回音。
“你见过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么?黑长卷发,双目失明,她身边的男孩十三四岁,女孩小一点,只有一条臂膀。”
“她是你的妻子?”杂货店主问。这是唯一愿意听他说完并接腔的人。“那两个是你们的孩子吗?”
云缇亚动了动唇,如果不说“是”,他找不到替代的描述,但如果承认似乎又离谱了些。正当他犹豫的时候,听见一声惊叫,店主年幼的女儿从柜台后的侧门跑出,一眼瞟见他被烧毁的左边脸颊。她的父亲连忙抱住她,不由得也多注视了一会儿这张脸,目光里有什么忽然清晰起来,尖锐,并且焕亮。
“……没有。”然而在云缇亚开口前,他冷淡地说,“我没有任何印象。”
店门重重地关上了。
云缇亚挪动步伐。很奇怪,他并不感觉失落,或许本来空无一物便也谈不上失去。他想起那本日记,它的主人穿越密林、群山、河谷与城镇,为寻找他溘然消失的爱侣,而现在那些画面在读到它的另一个人身上成为了现实。他理应焦急的,但他完全意识不到这种心态的存在。他理应胸中如焚、嘶声呼喊,而现在,寻找只是双腿移动的一个理由,一种本能,像水滴顺其自然地流向低处,在被泥土吮吸干净之前尽力接近洼地。
这真可怕。
更可怕的是他甚至无法感知这由“理应”所带来的恐惧。
“怎么了?你的腿在流血。”他这才发现膝盖下方的深红一直浸润到了靴筒里去。大概是在山谷里奔走时被灌木丛刺伤的,不过疼痛对他实在微不足道。“你见过……”他问拦住他的人,在城镇守卫镶嵌铜钉的旧革甲下,这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或者更年轻——的男子,修长健硕,面部轮廓刚硬的棱角几乎能硌断落在它上面的视线。
“女人和小孩,”青年说,“我会留意的。”他端详云缇亚,好一会儿那种像望着被打伤的贼一样的表情才渐渐消失。“你是外地人?真难得。鹭谷这附近狼群很是猖獗,尽量少到城郊去。先把腿包扎一下吧。镇子西边铁匠铺的艾缪师父除了一身好手艺,也会治伤。”
“谢谢。”云缇亚说。他往前走去,并不是青年所指的方向。
“呃……”
“有她们的任何消息,请务必告知我——如果我们还能再见面的话。”
青年蹙起浓黑的眉。正要开口,另外两个同样执行巡逻任务的守卫走过来,对他说了些什么。“我答应你。”离去前他回复道,走不多远,忽然转头瞥了茹丹人一眼。
云缇亚记得这个眼神。和刚刚杂货店主的如出一辙,无可确述,只是近似雪堆下的草籽,一旦冻土融化它们必以纷扬弥天的姿态生长,支离出平静地表,将短暂冬天封存的记忆唤醒于一场火焰。

夜色降下。小镇被它扭曲倾欹,呈现出形同废墟的假象。
云缇亚涉过及膝的深草。血似乎止住了,但这和他无关。他在荒地上那座倒塌的雕像前停了一会儿,仰望着它膝部以上空荡荡的一片。他无法想象那尚未粉碎时的身躯和容颜,或许它本就该是现在这副样子——正如他仍无法想象爱丝璀德已从他身边消失。
四天了。
尽管她的上一次微笑好像才不盈顷刻。他努力地思考她带着两个孩子究竟会去哪儿,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因失望而决然离开了他。森林里、断崖下,还有临接湍急水流的河滩,莫名的失踪只能导致漫无头绪的找寻,而她们凭空不见,连一颗灰尘也没留下。比起葬身狼腹他宁愿相信是后一种可能,如此一来反倒不担心了,但马上他就为自己的麻木感到刺痛;过不多久这刺痛却也为麻木一点点蚕食,像黑暗歧途中陨落在他足前的灯火。
真是糟糕。
他逼迫自己这样想。
水浪声朝哥珊的方向掀去,隐隐地,他所熟悉的那种野兽正在嗥叫。
“黑佬。”有人瓮声瓮气地说。十几名男子围上来,手里除了火把还有各种证明他们不坏善意的凶器,而抛开这一切,他们只是普通镇民打扮,白日的行人到了夜间突然变成双目荧荧发光的柴狗。“是他。”眼神与眼神交换着。“还真像……”“别说两年,就算二十年过去我也不会认错。”
云缇亚侧着身子看他们。刺客的本能在他身上绷紧,他并足伫立,如寂夜中弓起脊梁的豹。
“偿命来吧!”领头的吼道。
和任何一个从未经过战斗训练的人一样,他先喊出声再动手,云缇亚毫不费力地躲开了这一击。对方一拥而上,却也不过是街头无赖斗殴或田垄间农夫因口角而扭打的水准,空有蛮力,拳脚实在稀松平常。云缇亚唯一的防具是一把短刀,近半个月来被劈柴伐木等杂务所累已豁出了不少裂口,此时却仍能舞起亮白的雪光,令人们无可近身。他不想下重手,只是那些似冷入骨髓又似烈烈欲焚的眼神让他难以忽略。“我是杀了你们谁的父亲呢?还是抢走了谁的妻子呢?”
木棍、铁锹与鹤嘴锄随着大喊声劈头盖脸地泼下来,云缇亚在凶险的暴雨中穿梭,扬手架住一柄直逼颈项的十字镐。“说不上来的话……”他身后是哗哗鸣响的河流,即使这样他要脱离战场也游刃有余,“我还有事,抱歉失陪。”
“你是第六军的人!”
云缇亚怔住了。
“我是……”他跟着重复,听见某个与自己内心连通的黑洞中“噔”地一下,像生锈的密门推动。“第六军……”
“我认识你。”人群分开,白天说过话的杂货店主走出来,“第六军的高层只有一个茹丹人,就是统帅的书记官。哪怕头发裁短了,为掩饰获罪之身的烙印而将脸容毁去,我也依然认识你!当年酿下血案的凶手多半都在地狱得到了果报,唯独你……竟然活着!竟还出现在大家面前!”
“别废话了!这小子在装傻!”
“抓住他!……烧死他!”
风暴孕育成形。它展开巨大的黑翼,脑海之中被它扫过的领地顿成荒芜,芒刺一般的硬草代替原来的世界恣情在那土地上疯长。云缇亚扶住额头,刀握在手里斜斜上挑,被戮伤的猎豹终于露出獠牙。一些人的脚跟开始不稳,但怒火拦阻住了他们的畏惧。两方僵持着。犹斗之困兽,以及试图扑灭它悍性的十数条黑影。
“围在这儿干什么?聚众械斗!当治安队不存在吗?”
松明的火光映着来者胸甲上的铜片立领,为他的面孔镀上有如金属锋刃的亮沿。云缇亚认出了这张线条坚硬得令人不敢逼视的脸。“安努孚!”不知是谁叫道,“你来得正好!这家伙是第六军的漏网之鱼!”
青年的目光扫过茹丹人全身,只是这其中不再含有微温的善意。“第六军?”
“不是现在的第六军!是那个荣耀了鹭谷,也玷污了鹭谷的人……”
“……是贝鲁恒的第六军!”
那道门推开了。荆棘和野草瞬即蔓延到它所通往的空间里,遮蔽了哪怕一丝一毫的光。云缇亚双瞳陡地长大。就像一个猝不及防被死亡击中的孩童,茫然是他所能发出的仅有呼喊,而剧痛是它的回声。
蓄势已久的钝器趁这一刻砸向他后脑。他没能完全躲开,棍棒落到肩胛上。这对于他,比不上某个名字锤击心口的力量。
他看见青年抽出剑。
云缇亚后退了半步。他并没有倒下但已无法再站起来。人们的咆哮汇成霜青利芒,而那个名字——他血管中的棘刺,影子里的尖钉,他无可撄锋的咒语——早已将他牢牢禁锢。
长剑代替它沉默的主人呼啸,这声音忽然给了云缇亚解脱的预感。
短刀迎上剑锋的一刹那,崩碎了,仿佛他所抓握的只是大海上的泡沫。

雨丝冷而细密。
名叫安努孚的青年守卫用雨水洗着他的剑。水珠还未触及刃口,立时被削成一片薄雾。
有人踢了踢地上几截短刀的碎片。“真不错啊,艾缪老头打造的剑……切这玩意儿就跟切萝卜一样。”
安努孚没有说话。
打从站在河堤旁的大柳树下起,他便一言不发。作为城镇治安守备队的一员,他并未参与人们各式各样的私刑泄愤,也不阻拦。云缇亚在他眼中看到一种近似漠然的表情,也许那与其他人眼中的愤怒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更具寒意。
折腾累了的人们丢下柳条和棍棒,开始讨论怎么让这事有个结果。天气似乎不允许就地架起火刑堆,于是诞生出若干个替代方案并且越来越接近人类想象力的极限。有人提议用犁铧把俘虏身体锯开,或是以耕牛牵拉四肢将其活活撕裂,但很快被指不切实际,因为镇上所有农具和仅存的几头耕牛都被镇长征去依森堡种地了。“叫更多人来!”一个声音说,“一齐扔石头砸死他!”
这个传统且简约有效的行刑方式得到了相应。一部分人立即动身回去通知亲戚好友,另外一些则去捡石头。“小心别太声张,让圣秩官知道就麻烦了。”云缇亚依稀听见杂货店主如此嘱咐。
“为什么?他也没必要拦着咱们啊?”
“谁又说得准呢?他可是直接向圣廷负责的人……我听说在哥珊,那个名字是禁忌……”
“喂,安努孚,拜托你暂时看住这家伙了。你不会告诉你的同伴吧?”
铁铸一般的青年仍旧不语。
云缇亚低下头来。只剩他们两个。他的意识被一具遍体鳞伤的身躯勒断,但他相信它是清醒的。
“恨我吗……”他翕动双唇,微弱,但平静,“像他们那样……”
然而吐出这句时倏地浮现的是另一张面容。
爱丝璀德的残影在他难以卒合的眼帘内垂死挣扎。一只即将揉碎于掌心的蝴蝶。
“答应……我……”
“我答应过,会让她们来找你,”安努孚说,“哪怕是在地狱。”
他忽然一剑刺入云缇亚胸口,又一剑,劈断了捆吊后者手腕的绳索。河面惊起血红的硕大水花,鼓荡许久才趋向平息。青年望向水中,眼底方才为鲜血所点燃的一线火光已随水波黯灭。

******

身体在下沉。恍惚着,有光渗入幽暗。
那光是温柔的,魂灵一样缥缈,隐然却已将他的躯壳穿透。他置身于无可摹状的宏大之中,像是以一滴水的视角观察整个海洋。光引亮了视野,仿佛巨兽骨骸般的建筑在眼前逐渐呈现。
废弃多年的石质宫殿。
“我现在可以把最后一件事告诉你了,云缇亚……”
声音与光一道刺进来,这幕曾在记忆里占据一席之地的景象微微摇撼。
“除了宗座与我,这个时代以肉身加封圣徒者,另有一人。”
——是谁在和我说话?你是谁?
“哥珊的北门因他命名,他的额印是雪白的火焰。他沉默无名,遁迹无踪,身怀大能,无所不知。他的双眼外仍有另一双眼睛,如雷电洞彻黑夜……他缄口不言,沉寂于这个国家的心脏之中,仿佛火种安睡于水底,终有一天将复苏,唤起岩浆,掀动海啸。”
——可你是谁?
“找到他,云缇亚,”那声音说,“然后唤醒他……”
——你究竟是谁?!
光不再呈幽灵或轻纱状漂游了。它们彻底融合到水中,成为托举着他的一部分。他向前走去,庞大建筑以佝偻之姿屹立,他认出了它的傲岸与静默。永昼宫的基柱、被圣廷遗忘的废墟,以及逝去的时代无数弃卒的墓穴。
诸寂殿。
诸圣寂灭之殿。
泥苔紧封的石门前站着另一个人影。高大瘦削,棕黑色僧袍蔽住一身发肤。他背对云缇亚。已死的巨兽仿佛在向他低首臣服。云缇亚只能从身形上找回自己曾熟稔的印象,是那座寂火修院的长者,永远以兜帽遮面,即使一度过从甚密他也不知其真貌。“修谟,”他说,“是你召唤我吗?”
对方回头。当酷似修谟的下颔映入云缇亚眼中时,僧袍霍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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