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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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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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口。”珀萨在他身后说。
马蹄声顿了一顿。
“老实说,我只是不愿看见你沦落到如此地步。这答案你可满意?”
珀萨无言以对。人们高唱凯歌,从他面前走过,手里挥舞圣十字杖和插着头颅的长叉,他看见那个显贵少爷的头,但紧接在后面的就是安德朗公爵,那位矮胖和善的老将军似乎已被游街展览了一整天,瞎了的左眼还半睁着,平常细梳的小髭胡微微上翘,勾出一丝僵冷而古怪的笑意。恍惚中,他竟觉得眼前这个世界,与少年时所认识的世界,完全是两个毫不重叠的空间。
还能如何?
死,还是回到那比死更不堪的过去?
他清楚贝鲁恒给了他选择的机会,没有让他的妥协看起来明显是对现实的屈从。他给他尊严,他为他效力。全然的等价交换。很公平。
外人看来他们默契投合,心照不宣。他是圣徒的影子与执棋之手,传说连魔鬼的诡计在他眼中都洞若观火。凡有他参与策划的作战无往不胜,他甚至还拥有一部分直接指挥军队的权力。无论是同伴还是敌人,对他都充满畏惧。
这差不多就是他想要的东西。
很公平。
可为什么要给自己抹上叛党的污名?为什么要参与那人的计划,不遗余力?为什么当统帅都放弃了,自己却还在坚持?当他预感到吉耶梅茨很有可能在山麓设伏时,第一个念头就是率兵直袭要塞,吸引伏兵回援。这是他迄今为止最疯狂的举动,它的后果那一瞬间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他想笑。或许是真的疯了。
那人已无法再给予他什么,而他终究会为他赔上一生。
可是——不管隔了多少年,他总记得学院被焚烧的那个晚上,人群的狂热比席卷夜空的火焰更加炽烈。他一直认为,自己与贝鲁恒的相识,那一刻才是真正的起点——
大火从两个青年的沉默间升起来。年少的光阴与时代一起迅速摧枯拉朽,化为灰烬。
“我只是不愿看见你沦落到如此地步…………”

珀萨向冬泉要塞望去。夜静星疏,山脉银亮绵亘,那座雄峻之城在远处已经成了不断明灭的光点。
风中响起一声轻哨。“你来了。”他回过头,说。
阿玛刻策马赶到他身边,递过一个象牙小盒。印信军符,还有撰写军文的专用笔墨,一件不少。珀萨仔细清点后,收进袋里。“我给你的药好用么?”
“我打晕了他,”阿玛刻低下眉,“走吧。应该没人追得上了。”
珀萨的目光锋芒微现。“你怕不让他吃些苦头,圣者会以为他和咱俩是一伙的?”
“难道不会么?”没有支吾,她直截承认。“其实他并非你想象的那种人。你们原本可以不必这么憎恶彼此。”
“……也许。”珀萨远眺着群山,轻声说。
“前几年我在父母临终时,去探望过他们一次。他们抛弃了姓氏家谱,捐献出祖上留下来的所有产业,这才得以幸存,但仍然摆脱不掉旧贵族的名衔,人人喊打,贫苦至极。然而他们是带着笑容离世的。他们总认为当年阻止我参军是保全了我的性命,是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一直到死,他们都是这样认为。”
阿玛刻沉默。珀萨以前从未向她说起过他的过去。事实上,自认识他以来,这是他话最多的一回。
“我没有告诉他们我经历过什么,于是他们满意而终。人往往都是如此,任性地左右他人的命运,并从自己的爱、仁慈、奉献或正义感中获得快慰,有时候,这竟然会成为幸福的一种来源。”一道星痕从中天划落,阿玛刻借着山脉上的雪光看见珀萨的侧脸,那个瞬间,她以为他在笑。
“阿玛刻,”他说,“我正在把你拖上绝路,你恨我么?”
阿玛刻侧头看着他。答案早在她敲昏两个亲卫、私下里放走他时就已经确定。“……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离开佣兵团,加入第六军?”
“不知道。”
“是啊,”她笑起来,“那么也没必要问这个。”
珀萨唇角挑了挑,忽然一拽缰绳,座骑敏捷地掉过身,“下来吧,”他抬高声音对矮崖上的人影道,“等你多时了。”
阿玛刻陡然失色。
她眼见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从山岩上跃下,拦在两人去路前。他的头似乎在流血,只最粗陋地包扎了一下,但此刻他已非她任何一个时候所认识的人。
月光逆着茹丹人面孔,为黑暗中的轮廓镀上一道刀锋般的边缘。
“不用走了,”云缇亚说,“前面是死地。”
“单枪匹马地来追我们,倒真像你的风格。”珀萨对他的言语完全不感意外,“别危言耸听。你只有一个人。”
都在这家伙算计之中。云缇亚咬紧牙。珀萨清楚他不会将这事上报,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如果让圣徒知道,阿玛刻必死无疑;而眼下这么做,却将自己往同流合污的嫌疑上又推进了一步。
“你已经回不去了。玩忽职守,一样是死罪。圣者现在几乎已失去了以往的理智,反复无常,引狼入室,行止如同儿戏!他能够把为他奋战十几年的龚古尔随手抛弃,能够收留那鬣狗一般的海因里希,还有什么做不出来?普兰达被他调走,阿玛刻明天也得启程,只剩下那条鬣狗和它的野崽子们在他身边,反乱不过是一顷刻!——这是拯救第六军最后的机会了,云缇亚!若不掌握主动权,你我都将死无全尸!”
他一直在等他。
等他追上来,然后改变主意。
云缇亚背脊一阵发凉。他为阿玛刻感到恐惧。“这就是你所谓的忠诚?宁愿堕入火狱,也要追随他至死的忠诚?”
“教典上有句话,神要令一个人灭亡,必先令其疯狂——我正是不愿看着他踏上毁灭之路!”珀萨脸上冰霜凛冽,声音却狠厉了起来,“给我瞧瞧你们茹丹人的血性 吧!我拿军符和印信调普兰达的部队回来,你用圣者的笔迹写封密信,盖上戳记,交给要塞里的各部,阿玛刻也会安排她的下属里应外合。只有先发制人,把那条鬣狗干掉,才能彻底消除后患!第四军的伊叙拉很快就会重整旗鼓,哥珊也已派出了宗座直属的炽天羽骑,士气再不振作,此战我们必败无疑!”
充分的理由。
云缇亚不想听。这些他已不必知晓。
“那么你会先于他毁灭,”他以极其平直的语调说,“连同阿玛刻一起。”
珀萨低下了头。云缇亚能感觉到,他在阴影里望着他。
“……好吧。”参谋说,“既然如此……”
他拉了拉缰绳,似乎要掉头回转的样子,但就在此时,一道银光从他的脚镫下平直射出,直袭茹丹人的膝盖。云缇亚一跃而起,刀势聚拢,凭空泼下凌厉一击。座骑长嘶。那一刀并非冲着马背上的人而来,却是径直削去了马的半边头颅!
暗藏在马腹的踏弩一击不中,珀萨从鞍上飞身跳下,长剑迎上刀锋。他的剑术也相当漂亮,精准狠辣,但终究带了些贵族决斗的花招,被利落交穿的黑电逼得渐渐后继无力。云缇亚抓住破绽,双刀熟练地一错,卸掉了他的武器,可就在他用刀尖指向珀萨毫无血色的面孔时,另一把军刀也停在了他后颈上。
他没有回头。但他知道那是谁。
“把刀放下。”
她的声线是嘶哑的,然而竟可以和手一样没有半丝颤抖。
“他在利用你。”云缇亚说。
阿玛刻沉默了片刻。那片刻对于他,如同从世界的起源到终结那样漫长。
“……我明白。”她回答道。
云缇亚忽然想笑。此前许许多多的坚持,在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回答下忽然没了意义。他看不见身后阿玛刻的表情,这一瞬间,他们早已偏离了彼此的记忆,真正的云缇亚与阿玛刻,仿佛身处始终无法交汇的两条路上,从未相遇,从未相识。
如果你知道我将为此而死,你还会作出同样决定么?
他永远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黑刃缓缓垂下。因为他已经看见了珀萨背后,有人稳步朝这里走来。
“抱歉,珀萨大人,”那声音说,“让您久等。”
珀萨整理着发丝,似乎在尽快让自己平复下来。他神态依然从容优雅,但谁都能看出这背后的急切。“时间紧迫,萧恩。杀了他,尸体就近掩埋。人都带来了,就按原方案行动,成败在此一举。”
“你对我说过不伤他性命,”阿玛刻叫道,“你承诺过!”
珀萨叹了口气,他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她纠缠。“那么,把他打昏,捆起来扔山谷里去,让他自生自灭吧。没人能阻挠我们的计划——”语气坚决,无可更改,“哪怕是圣者本人也不能。”
铁蓝色瞳仁的圣徒侍从走到云缇亚面前。由于独臂的缘故,他肩膀显得格外孤峭,为他整个人都描上了笔直粗硬的线条。十几条影子散在周围,如同鬼魅,他们中有圣徒的亲卫,有军官,有下级士兵,甚至还有斥候和号手,很难想象他怎么组织起这样一支人员混杂的队伍。云缇亚迎上他的眼睛,露出一个濒死者面对兀鹫时的微笑。“动手吧。”
“是。”萧恩说。
他的巨剑挟着疾风呼啸,在向云缇亚袭去的时候蓦地扭转了方向。下一刻,珀萨听见自己肋骨碎裂的声音。倒下去的同时,耳边响起阿玛刻的惊呼,但那些和萧恩同行的军人纷纷亮出他们的武器,有的用阔剑,有的用反曲刀,有的用矛、轻钉锤和倒钩战斧,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招式,致命而阴狠,那并非在战场上用血与火磨炼出来的武艺,反而像是黑影中锋芒毕露的暗刃。
萧恩低头望着珀萨。他掀起自己凌乱的短发,一个扭曲的烙印在额前清晰可辨。
“你不该找他做同谋的。”云缇亚略有点遗憾地说。“萧恩在服侍圣者之前,是诸寂团最负盛名的黑锋剑士,而我曾是诸寂团五名‘主事者’之一。”
血的味道传了过来。从刀剑零落的撞击声中,一只手臂猛地勒住他喉咙,血染的军刀紧贴其上。“放他走!”阿玛刻声音里夹杂了哭腔,又仿佛野兽的狺叫,“我跟你们回去领罪,但是放他走!”
云缇亚在她的挟持下有些喘不过气。刀刃冰冷,陷入柔软的咽部,然而他似乎已不觉疼痛。
“你一直在奇怪圣者当年为什么收留我,”鲜血因声带颤动而细细流下,他对紧盯着他的珀萨笑了,“他愿意和你分享军中的一切,唯独这件事例外。绝大多数诸寂团成员都随着团里的秘密一同埋葬,只有极少一部分人存活了下来。他以机要秘书之名安插我在身边,实际上是用我之手,将诸寂团的幸存者一一搜罗至他麾下。危急时刻,这将是第六军最隐秘、最坚实、忠心不贰的一股力量……一如你此时所见。”
他记不住自己还说了些什么。言语是零散的,横架在脖子上的刀阻碍了它们连缀为一个整体。唯一清楚听到的是阿玛刻近乎疯狂的心跳,如此决裂,如此陌生。
“回头吧,姐姐。”不知背后那个女人还能不能明白他的话,“诸寂团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是遇到以同伴生命相要挟的,绝不会就范,但也绝不宽恕杀害同伴的人。今天就算你杀了我,他们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可你和珀萨都无法活着离开。跟我一起回去吧。大错还没酿成,况且圣者和珀萨的情分你也清楚。你们不会有事,我保证。”
有什么液体,滚烫的,沿着后颈流到他衣领里。他不知道那是血还是泪。在他的记忆里,阿玛刻永远不可能拥有后者。
“……你……你再说一遍?”
“是的,”云缇亚重复,“我保证。”
军刀在一阵剧烈的颤抖后,终于掉到了地上。阿玛刻抓住他的肩膊缓缓跪倒,发出声嘶力竭的痛哭。云缇亚忽然前所未有地恨着珀萨,是他把阿玛刻从英气逼人的女子蜕变为一个为了爱情痴傻癫狂的小女人,这种恨意像泡沫一样填充了整个胸腔,并且因珀萨依然轻蔑不屑的目光变得愈加强烈。
珀萨咳着血,几个诸寂团刺客把他架了起来。他笑得全身战栗。
“你笑什么?”云缇亚问。
“你被他骗了,”珀萨斜眼瞥他,“和我一样。他既然控制了诸寂团的残余力量,为什么不在哥珊就起事?为什么不派你们最优秀的刺客暗杀宗座,自己顺理成章继位?那才是最直截了当的方法!只有一个解释……他根本就不想成为教皇!”
“我们都会死,云缇亚。所有第六军的人都会死。就像高塔的塌陷总是从最顶层下面开始塌起一样,我们都是托着塔尖的一块块砖石,无人能够幸免……他发起这场战争的目的原来根本不是为了权位。他想要的是——”
云缇亚的刀柄狠狠砸在他太阳穴上。
他突然害怕再听珀萨说下去。答案悬停于明晰与未知之间,他害怕揭开了这层面幕,原本坚守的信念就好像脱离了根基的蓬草,随风飘忽,无可归依。
阿玛刻还在喊叫着什么,然而他已听不清了。所有的一切,始于喑哑,止于枯零。
身后沉沉的,是萧恩的叹息声。“主事,”独臂的剑士说,“您想好了如何对圣者交代么?”
云缇亚捂住脸。“……走吧,”他在指缝间大口呼吸着,“我须尽力而为。”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珀萨和贝鲁恒那段对话的直白版是这样的

珀:你在羞辱我。
贝:我没有羞辱你。
珀:你就是在羞辱我。
贝(Orz):我真的没有羞辱你。
珀:你就是在羞辱我羞辱我羞辱我。
贝(炸毛):好吧今儿我还真的羞辱你了!满意了吧!你个贱受!!
……
…………
珀:你就是在羞辱我羞辱我羞辱我!等,等着!我要报复要报复要报复!

于是,这就是个BLX的傲娇贱受是怎么变成铜墙铁壁的腹黑反攻受的故事……其实是我写崩了,扶额。
被雷到的各位请尽情地插我双目。

、Ⅸ 歧路(5)
起吊台一路上升,云缇亚默默望着每一层转角处那一成不变的灯火。夜色填满了庞大的要塞,在它们的凝滞和重压下,那些火光却仿佛是流动的,挟着一幕幕往事从眼底掠过。
“云缇。”阿玛刻靠近他,唤。
她似乎已冷静了下来,但云缇亚依然有不好的预感。如果当时萧恩不出现,原本可以大事化小,然而现在已别无退路。他害怕阿玛刻被逼到死角,会做出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别说话。”
“一定要有人为此承担责任的话,你就把它们全推到我身上,”她对他的忠告置若罔闻,“放走他的是我,把你打伤的是我,偷走印信什么的也是我,不管是斩首还是别的刑罚,都让我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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