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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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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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呢?
不,它们什么也代表不了。
更不意味着自己已经屈从、原谅哪怕仅仅是理解了帕林。
又一道巨雷滚过。云缇亚陡然惊醒。爱丝璀德的缄默几乎夺去了雷鸣的回声,静寂包拥着他。他转身去握她的手,仍旧不见一丝属于活人的暖气。“你怎么了?不舒服?……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我没事。”她笑,勉强凝聚的表情一触将融。
他想起她刚才投入他怀抱的瞬间。爱丝璀德很少如此强烈地表现出对他的需要,更不曾在他的臂弯之中颤栗。那一瞬她必定是在逃避着唯有她才能见到的东西,尽管怯懦和畏缩这类词语仿佛从来与她无关。云缇亚在深心里打了个寒战。一切不可能就此划下句点。
电光再次刷亮了世界。
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曲折岩壁分割成怪异的姿态,那儿像是也隐伏着一个魔物,悄无声息地侵入他的躯体。
它就要舞动起来了。
“我们赶紧离开鹭谷,”女人低低说,“越远越好……一刻也别多待。”
难得他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正有此意。”


作者有话要说:
、Ⅱ 急湍(1)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可耻地把即将爆掉的章节腰斩了,所以不要疑惑为什么说好的23这么少》_《  ——04。09

我们将默默无闻地像流水一般逝去。
但那些渡越过他的中流的人们,却将因此被人牢记。
——《人子耶稣》

后编Ⅱ:急湍

你忘了吗,云缇亚?
你忘了脚下漫衍的血海吗?你忘了你所无力掌控的飓风吗?你忘了令你深陷的孤独和无助吗?你忘了你救过的、救不了的人们,以及他们的苦难吗?
你忘了自己曾孑然一身与这个时代为敌吗?

雨下到翌日早晨还没有消停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河水眼看着拔地涨高,将原先岸上的老柳树吞没了大半个身子。不时有各种树木的残骸从上游奔跃而下,势头足以砸倒挡住它们去路的任何阻碍,于是渡过河到山谷的另一头去也行不通了。自唯一的那条山间小路昨晚被崩坍的山崖淤塞以来,这是第二个坏消息。
原本商定好立即动身,夏依的伤——行刑那天他没命似地往火堆里冲,让几个士兵拽住踢折了腿——令他们稍稍耽搁了一会儿,谁知刚走不远就听前面山头一声巨响。后来云缇亚去现场检视,只见先前的峭壁凹进去一大块,有道路的地方堆堵成了极陡的斜坡。怎么也想不到,此刻最麻烦的敌人并非帕林,而是雷电和暴雨。他们被困住了。屋子两面分别是山脉森林,一面是死路,还剩一面是条汪洋肆虐的河。
“至少咱们现在挺安全的,”夏依说,“别人也没办法找过来。”
他倒很乐天,似乎见到活着的云缇亚就给了他最大的鼓舞。受伤让他对自己的身体开始感兴趣,等水退的日子太闲,索性跟爱丝璀德学起草药、接骨,经常拖着木棍和绳索捆扎的断腿跳来跳去。有时候云缇亚想自己要有他一半的精力,整个世界将变得蝴蝶翅膀一样轻飘。
而夜里他躺在爱丝璀德身边时,它便带着沉寂无言的重量压迫他的呼吸。
如果说她有什么改变,那就是比以前寡语了,基本上云缇亚不主动挑起话头她不会开口。他一度怀疑是帕林的缘故,但据她说那些天帕林从未与她见过一次面,有话也是看守或格罗敏亲自传达。狡猾的花蛇,竟也害怕心底被人窥穿。可他没理由连爱丝璀德的能力都一清二楚,莫非是凡塔受他诱使,不小心走漏了出去?
每当他揣测到这儿爱丝璀德都会察觉,抚摩他的额头催他入眠。“你就是想得太多脑筋又太死,”她说,“所以他才用誓言来捆缚你。”
第二天晚上他们没有同寝,因为她刚好月事,按茹丹人的风俗女子这是在与神灵交媾,需要让她独处。云缇亚睡在外屋,恍然醒来,抬头却见她煞白的脸。赤着双足,披散的头发湿咸如刚浸过海水。
他一瞬惊愕,然后才明白做噩梦的不是自己,是她。
“我的孩子没了。”
“什么?”云缇亚问。他只来得及发出这个声音。她的吻堵住了他。
“被他们夺走了。”良久,她喘息着说,“我再也不会有孩子。”
“……我们再也不会有孩子。”
她吻他,从上面紧紧搂住他脖颈,仿佛急流里只能依靠彼此支撑的两个人;她手臂太过用力以至于他觉得自己正在被吞噬。她是个饥饿的、不断扩大的、停不下来的黑洞,在每一个消逝于侵蚀中的物体上寻找她陷落的东西,最后她抓住了他。云缇亚感到她所散发的血腥气息。绝望与坚持这单纯的二者面前,他是复杂的,是她的同类、她的支柱、她从骨骼血肉中割裂的佚失。
雨在这一夜停了。但水并没有退去。
爱丝璀德没再提起那件事。她很快恢复成往常一样,平静,时而说笑,鼓捣着她的药。倒是狼群打从他们回来就失去了踪迹,云缇亚不得不依靠更多的陷阱阻止假想敌的入侵。这不是办法。
早晨他独自沿着河走向上游,希望找寻一条离开山谷的路。但放眼只有大片倾塌的山体。水在陡然扭曲的新河道内舒展开拳脚,不甘寂寞。“救人哪!”似曾相熟的声音,来自河流狭窄汹涌处,“老骨头要被冲散了!快救人!”
云缇亚拉上面幕。他盯准那扑腾的身影,掷去绳索。落水者划拉好几下才抓住,拽上岸倒不费什么事,只是他脚踝卡在一根漂木的枝杈里了,云缇亚用匕首——不过是把粗劣的切肉刀——连砍三下才将树杈劈断。那人喷着鼻息扯住茹丹人,泥浆蹭了后者一身。“瞧你那铁片钝成个什么样,”他嚷,“还好意思叫刀!”
云缇亚看清对方的脸。他皱了皱眉,起身就走。
“喂!小子!善心发到底懂不懂!万一我这老家伙精疲力尽让野狼叼走,你前面一番辛苦岂不是白费啦!”
叫唤声一口气接不上,听着听着就哑下去。及至它消失,步子却忽然止了。
铁匠自乱发间睁开一只眼,望他笑。

火费了好些工夫才点起来。很难找到完全干燥的柴枝,因此伴随着火焰的始终有一股呛鼻气味,艾缪倒不怎么介意。弄湿的烟草烘得差不多了,他一撮撮填进铜烟斗里。
“这附近的赤铁矿真不错,瞧。”他向救命恩人炫耀今天的战利品,几块灰褐不等的原矿,都有着漂亮的樱桃色条纹。
“依森堡的军工匠们最近有得忙了吧。”云缇亚意味深长地说。
“可不是。我得赶在他们之前挑点上好材料,别糟蹋在那些不长眼睛的锤子底下。”烟斗亮起来,一闪一烁,“别误会,我跟军队里那些破事没关系,仅仅和帕林打了个赌而已。”
欲盖弥彰。“赌什么?”
“我说你会是个令他感兴趣的人,”艾缪吹着髭胡,“结果我是对的。”
所以你帮他活捉了我,叫他好好看清楚我的价值?“多谢啊。”
老铁匠吐出一口烟雾。他头发胡须纠成一大团,整张脸只有草丛中抽动着的鼻子露在外面,用以陈述为数不多的几个表情。“我知道让那小子盯上,对一般人来说都挺倒霉的。想跑呢,这儿的河道不宽,即便水流急了点,你一个年轻人估计没问题。只是鹭谷最近的大戏一桩精彩过一桩,不留下来看看,真可惜。”
“万千人被区区一人当猴耍的戏码,早在这教皇国上演了十二年,”云缇亚说,“我看腻了。”
“疲惫可以教人当一个更冷静的旁观者。亲眼目睹他们的结局也不错,大概是我老了,无所感动,也无所忌惮,而你还在畏惧心底的沉渣再度泛起。何必?那是别人的生命,不是你的。何必要为别人愚昧而义愤,为别人流血而同伤?”艾缪站起身,披上烤干的衣服,“谁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被玩弄只能说明脑子笨,很遗憾,听上去有点刻薄,但这是事实。”
他的背影——云缇亚心念一颤。铜烟斗里明灭的火星也在他思绪里极快地闪了一下,但马上就飘逝了。
“哟?”老人转过头,鼻尖挑着讥诮,“这种眼神?或许我们上辈子在哪见过?”
“不,”云缇亚回答,“和我打过交道的人没有一个像你这样。”
艾缪呆怔,蓦地捧腹大笑,湮没于须发之下的那张脸憋得通红,像刚从酒桶里捞出来似的;或许是人上了年纪主宰发笑的神经会变得特别脆弱,云缇亚只能这么想。“老头我说得不对吗?给你的那把小刀品质可没掺水,留着它多少还能一搏,谁叫你顺手就扔给了压根不懂怎么用的小鬼?太信任自己或他人,总归是件蠢事。”
以一名长者的身份,他下了定论。
“我也很奇怪。”这并非反唇相讥,但云缇亚确实在冷笑。“为什么帕林会信任一个不为他工作的铁匠,并允许他自由地活在世界上?”
“……啊。大概我是鲜少的那种他认为保持距离比拉拢收服更有价值的家伙吧。”
火熄灭了,无论在柴堆还是烟斗里。艾缪惋惜地吸了满满一大口,磕出残灰。“我欠你一个情,”
临走前他说,“上回救你勉强可以说有私心,这次你救我却不是。以后有什么需求——瞧我这乌鸦嘴——随便说无妨。”
他停顿片刻。“放心。以帕林的能耐,他要抓住你,完全不必再通过我。”
“谢了,”云缇亚说,“我希望永远不要有那么一天。”
回应他的仍是笑声,笑到后来渐渐变成了咳嗽,大概最后那口吸得太狠连烟灰一并呛进去的缘故。
茹丹人独自坐了会儿,直到柴堆上的白缕全然逸入另一个空间。他在想一些之前就存在只是他未曾感受到的东西。这个老人也欺骗过他,对此他固然没有好感,却谈不上深恶痛绝。倘若这也是镇长下的一步棋,至少不算太差。
河面上薄寒的风沁过来,云缇亚打了个激灵。
他发现自己竟认真地从一个对手的角度看待帕林。这是个非常危险的讯号。
水流奔腾着。他念及艾缪的话,拖来一根粗圆木搭在不足十码宽但凶险有如深渊的河道拐角,小心试探这桥梁的稳度。河对面的树林被风摇动,与他脚底急湍的喧哗遥相呼应。
本不该存在的马咴声撕破了这一切。
——谁?云缇亚警醒,几下跃到对岸,借助高大红枞的树影掩蔽身形。密林里光线昏暝,那几个人又裹着斗篷,瞧不清面目,可以肯定他们正赶往镇子的方向。马又老又瘦,无法在丛林间疾行,有一匹显然扭到了蹄子,被狠狠摔下地来的骑手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的同伴伸手拉了他一把。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受助者双手交合在胸前,施以致意,同伴也用一样的动作回应他。这些缄口不言的人之间,有一种比纪律深挚、比友谊疏离的默契在贯穿。
云缇亚认得那个手势。
他们的棕黑斗篷朴实无华,是在哥珊并不罕见的苦修僧士袍服。
寂火教团还有幸存者吗?——惊诧只维系了瞬间,便由更大的疑惑取代了。这个不寻常的关头——来鹭谷作什么?

******

“你听说了么?圣秩官大人的助手昨天被找到了,就在西边离这儿二十几哩远的山道底下,脑袋像个磕得粉碎的鸡蛋。”
“真的?莫非是雨天山路太滑——可他怎么会去那儿?”
“圣秩官本人呢?”
磨坊里工作的姑娘莉蓓卡,跑过一边用耙子翻动麦粒一边闲聊的邻居,及腰的米黄色发辫在身后飞舞。嗡嗡的议论之声如同蜜蜂,撩着她花儿似的耳朵,但只要那个身影还未被视线触及,世界就是安静的。“瞧见安努孚了吗?”她问能够闲下来与她搭话的每个人,“你知道他在哪吗?”
“圣秩官这么久不见踪影,估计他也正找着呢。”“找什么找,我看是丢下咱们一块跑了。”“城镇治安队里就数他最得魏尔儒大人亲睐……”这些都还算好,有平常就阴阳怪气的无赖一听少女发话,加倍地挤眉弄眼:“安努孚不要你啦!”他们前仰后合,乐不可支,“谁叫你当初看这小子总端着一副脸,真以为他是个榆木脑袋?哈哈,哈哈哈!”
莉蓓卡狠狠呸了他们一口,掉头便走。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打小起安努孚和帕林就是鹭谷的两道星辉,一个正直勇武一个机敏能干,长辈爱重,伙伴信赖,年幼的孩子们仰慕,女孩们——自然也包括她——或者大胆告白或者暗暗以得到其一瞥为荣。如果说帕林是夜莺,安努孚则是白桦树;安努孚是皑雪之冬,帕林就是群峰葱翠的夏天。可从什么时候起就变了?装着帕林父亲尸首的木笼挂在城墙上,新任镇长以这种方式拯救了鹭谷。叛乱平息了,小镇因夺占依森堡有功而免遭惩处,新的制度降下,圣秩官被推举出来,人们与外界疏离困在两年前那场烈火遗留的废墟中……鹭谷的夜莺展开双翼,翱翔于天穹之上,愈来愈沉默的安努孚却仿佛沉入了岩石的影子里。与帕林疾长的声望相对,他离人群一步步疏远,只有当大家私底下谈论那个光吃不干还摆架子的圣秩官时,他才是避不过去的一道坎……怎么就笨到那种地步呢?
阳光与谷粒的金色交融着。“帕林!”她看见他,穿一件薄衬衫,挽着袖口,和身边的人一起做同样的活计,“你知道——”
帕林放下比他个子还高的牵引耙。男人们用木叉翻动均匀铺在地上的草,将晒干的叉进手推车中,准备运往打谷场;女人和孩子则负责捆起谷秆。这个时节不论是谁都很忙,忙着与下一次的暴风雨争夺时间,甚至来不及哀悼那些浸烂在雨水里爱莫能助的庄稼。莉蓓卡忽然觉得自己提了个意义渺小的问题。不好好磨面粉四处晃荡,没什么比这更值得羞愧了。
可她确实想得到答案。
“安努孚么?就像你为他的突然不见而担忧,他也一定同样牵挂魏尔儒大人的安危吧。啊对了,差点忘记说恭喜——我听说你俩准备在下个月订婚。”
她的心重重地趔趄了一下。“是,是啊。”
帕林莞尔。“所以不必多想,”他说,“那家伙很快就回来了。如果你在他心里足够有分量,他自然会体察你,同感于你的心情。如果他足够爱你,自然不愿让你孤单、焦虑和苦痛。每个人自己都有一杆权衡轻重的天平。——把担子卸一卸吧!”他转向众人,“该休息会儿了。太阳落山前还得打起精神再干一阵!”
人们用欢呼响应。一个盛酒的皮袋掷了过来,帕林接住,仰头喝干。衣领湿了一大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从他唇边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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