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天不耐烦的摇了摇手,道:“既然是朱武你管教儿子,孤王也就不再多话了。”心头忽然一悸,刚要起身说退朝,朱闻苍日已经抢在他前面,道:“陛下,螣儿三人已经受到惩罚,吞佛童子因为陛下当日言之有功,便将功抵过;挽月他日回来,臣侄必定罚她;只是还有一人私闯边境,尚未处罚啊。”
“朱闻苍日!”弃天帝豁然站起,“你是要朕处罚老师么?”
朱闻苍日道:“陛下,伏婴宰相曾言:国事当前,岂论私交?九祸女首为了魔国安危,已经只身入朝为质,陛下有怎能因为数年照顾之恩,便对弦首如此姑息纵容呢?既然在我朝为质,便该遵从我国刑律,身为下囚,窃马私逃,乃是重罪,当处黥面刖足的极刑。”
“住口!老师乃是贵宾,怎们又是下囚了?!朱闻苍日,你简直……”
“苍日,那日宴前陛下曾有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弦首也可算得是你我族人了,你用律有差啊。”银鍠朱武微微转过半个身子,静静说道。
“大哥所言极是,既然如此,请陛下依照我族族规处置,不如便照着大哥惩戒螣儿,如法炮制,在金顶帐前当众鞭笞三十,以显示陛下铁面无私,处事公允。”朱闻苍日此时得了兄长撑腰,鼓起勇气正视魔侯那一对异色的眼睛。
“朱闻苍日!莫要忘了,若非弦首,只怕螣儿三人早就万箭攒身,死在天魔峡谷。”弃天身向前探,狠狠看着阶下众人。
“陛下,此事仍有疑点,臣侄正要启奏,弦首身在宫内,又怎会先于陛下知道螣儿出城之事?只怕逃亡是实,峡谷相救只是巧合。”
“一派胡言,老师若是逃亡,直奔萧关、蓝关而去便是了,怎会舍近求远,跑去原本无人的天魔狭道!”
“臣侄并未说完,天魔峡谷虽是要地,然而早在陛下为质之时,两国便已立约,绝不在峡谷驻军,那日玄朝军队骤然出现在峡谷之内,莫非是……”
“够了!”
“陛下曾入敌营,想来此事种种端倪,比臣侄更加清楚。”朱闻苍日又是一礼,躬身在大殿之上,等待魔侯裁决。
弃天几乎要将宝座扶手捏碎,然而苍老师无精打采叨念的为君之道言犹在耳,字字句句仿佛将他钉在宝座之上,沉静半晌,暴怒面容忽然归于平静,涩声道:“准苍日所奏,你们先往城外金顶宝帐,稍后……我便请老师前往受罚。”
2010…11…07 20:06… |
天下苍生
西陵歌者
身有体会8 30楼
……
看着自己话音一落,顷刻间便走得空荡荡的大殿,弃天帝坐在宝座之上一动不动不知多久。突然戒神老者慌忙跑了进来,“陛下,老仆方才看见众位王爷在金顶大帐之前搭起刑台,说是要鞭笞弦首,陛下,万万使不得啊,苍先生现今状况,如何挨得住啊,只怕是要被活活打死……啊!”自知失口,戒神老者慌忙把嘴捂住。
“戒神,随我出城吧。”弃天双目轻阖一声嗤笑。
今日是冬季难得的晴天,走出城门之时,一轮血红残阳已经没入地平线小半,四下里金光一片。虽是如此,风却冷得怕人,刮在脸上有如刀割。
弃天帝没有骑马,独自一人缓步走到新搭起的刑台之前,饶有兴趣的看看结实的刑架,又望望帐口翘首以待许久,此时纷纷面现失望的众文武,突然一笑。
“陛下,请请出弦首。”朱闻苍日深深一躬到地。
“孤王说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魔族又有父罪子受的习俗,弦首鞭刑,本王便按照魔族规矩,加倍代他受过!”话音方落,已经踏上刑台,肩头华美裘皮已然滑落,露出洁白无暇,肌肉贲起的上身。
“啊,这……”众人皆是一片愕然。
“行刑!”长袍坠地,弃天赤膊立在天地残阳和凛冽寒风之中,转过身形,双手一扶刑架横木,将脊背对着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突然“啪嗒”一声,二指粗的牛皮鞭子落在地上,黑铁塔一样的刽子手“扑通”一声跪倒,叩首道:“大王,小人万死也不敢啊!”
“哼,你们谁敢替他行刑?!”弃天帝略微转头,眼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眼光之烈,连朱闻苍日都低下了头。突然,银鍠朱武不卑不亢,缓缓迈出一步,从刽子手脚边捡起鞭子。
“……臣侄斗胆执鞭,以全陛下忠孝之名。”
“……”弃天自嘲一笑,“来吧,孤王欠你。”
“臣侄全家,纵使为我魔族粉身碎骨亦无怨言,断不敢做如此想。”朱武一面说,一面沿着木梯缓缓榻上刑台,话音落时,人已经到了弃天帝背后。“王叔,臣侄代王叔执行族规,得罪了!”说罢,更不迟疑,手臂高扬,鞭声连响,点点血花迸散长空,融入如血的夕阳残霞之中。
……
“快快。”戒神老者语带哭音,向着双目通红的面露凶光的补剑缺道:“先将大王扶入帐中,我回宫去取伤药。”
“哈,孤王十五岁上阵杀敌,身上未落一条伤疤,不想今日,却在自己族人手下见血了。”
“大王啊。”架着将手臂搭在自己肩头艰难拖步,虽然脸色惨白,嘴唇抖个不停却还要说笑的君主,补剑缺不知平日的蛮力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区区几十步的距离,竟是怎么也走不到,手掌偶尔碰到弃天帝后背,触手滚烫,皆是片片血肉模糊,顿时如遭电击,猛地弹开,“都是自家人……这究竟是要干什么啊……”补剑缺只觉得眼中发热,却是腾不出手来抹抹有些湿润的眼角。
“狼叔啊,去把我的外袍捡来,现在的风可是有点凉了啊。”坐在帐中马扎上,弃天帝双手抓着面前条案两角,咬紧了牙关强撑住身体,寒风从帐篷缝隙之中灌入,寒气飞速划过后背伤痕,竟是如同利刃,阵阵锥心刺痛直冲脑际,眼前更是一片黑暗。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只觉得血水灌入靴筒,脚下本已经冻硬的泥土似乎也被落下的热血融化,双足落处如同烂泥般虚软。
……
不知何时,一条温热的手巾在赤裸后背小心翼翼轻轻擦拭,疼痛舒缓,让弃天帝已被疼痛占满的脑筋渐渐有了几分空闲。
“……?”弃天帝的眼睑动了一下,这感觉既不是戒神或补剑缺,也不是那个……苍。
“换水。”一个沉厚充满磁性的声音冷冷的吩咐一旁的补剑缺。
“吞佛?”弃天帝身体一震。
背后的红发将军没有回应,专心致志处理眼前的伤口,既不邀功,也不解释。
“吞佛……是你命人先把四枪出城的消息告诉老师的吧?”弃天突然问道。
“是。”
“做得好啊……”听不出魔侯咬着牙说这句话究竟是想夸赞还是愤恨,只是,无论本意为何吞佛童子仍旧丝毫不为所动。
吞佛童子将手巾丢在一旁,洗去手上血迹,起身走向帐口,“至少今冬,不会开战了。”说罢,侧身让开了抱着药箱冲进来的戒神老者,头也不回的出去,走时随手将厚厚的帐帘放下。
“陛下,吞佛将军他……”戒神老者没料到此人会从帐中走出,顿时满脸惊慌疑惑。
“老头儿,快进棺材了?手脚这么慢!”看见老伙伴呆立不动,补剑缺气急败坏骂了一句。
“我绕道去见苍先生……”戒神老者话说了一半,赶紧住口。
然而,弃天原本低垂的眼睛,似乎向上挑了挑,但是还没看到将帐口遮了个严严实实的帐帘,就又垂下了,轻声问道:“老师……他怎么说。”
“苍先生……也很关心陛下您的伤势……”戒神老者低下头,避开弃天目光,将药箱放在桌上,掀了盖子几下,才发现方向反了,又慌忙调过来,将药箱打开。
“哈,戒老,这不是老师会说给你听的。”弃天一声轻笑,已从老仆的眼中看到了所有。
夜深了,苍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微热的体温,注定今夜往事梦回,辗转难眠。朦胧之中,不知怎的,竟是反复想起十年前,那个人来到封云城,眼神仿佛一个被父母遗弃了的孩子,充满了愤怒和警戒;一个月后,他从认识不多的玄朝文字中挑了一个字作为自己的名字,那个字,是:弃;十年后,他走的时候,豪情万丈的签在通关文碟上的,是两个字:弃天。
“哈,天未弃汝汝弃天,苍生有幸……苍……何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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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有体会8 31楼
第五章
即便是接近年关的隆冬,玄朝的天气仍旧是如此让人恹恹欲睡的温和。
“伏婴大夫,久违了。”立在城郊十里柳林尽头迎接的,只是一个蓝发的年轻将军和寥寥数骑随从而已。
“墨尘音将军,自边境一别……当真久违了。”伏婴师一愣,虽然亦曾想过会否在第一时间见到老师身影,不过,天朝辅政弦首、奇首地位不逊于一方诸侯,只怕只有魔侯亲临才会出迎,九祸仅是一部首脑,自己也只是下臣,墨尘音前来迎接,恰如其分。
……
“这不是通向天子宫殿的路啊。”与墨尘音并辔而行。进入封云城内,伏婴师当然无心观景——无论四季,眼前景物仍是如此熟悉,除了层层叠叠的青石院墙就是冒出院墙之外光秃秃的树枝,半年间,也不见街道有什么变化。
“是,昨日天子大朝方过,九祸殿下与伏婴大人还要再等两日方能觐见。”墨尘音脸上略带歉意,“因此,尘音奉奇首之命先请两位前往北驿歇息洗尘。”
“嗯?我记得……啊,不,没什么。”低头,顿时想起半年之前,两位师长日日夜夜操劳不息的模样。
“伏婴大人忘记了么?天子去年已经亲政了,如今天子每三日一朝,雷打不动。”墨尘音苦笑一声。
“哦……”
“伏婴大人,驿馆已到,啊,任沉浮大人已在门口等候了。”
虽是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国,赭杉军在封云城的家宅却是在不失礼数自降身份的范围内简朴到了极致,与其说是主人不尚奢华,倒不如说,除了眼前桌案、胸中天下,他根本没时间去注意周遭琐事,自从隔壁那人走后,更是如此了。
“今日,伏婴师又去拜访何人了?”坐在自家正堂上,衣冠整肃,正襟危坐的批阅公事,赭杉军此句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今日,任沉浮大夫陪同伏婴师宰相去拜访了正巧也在都城的昭侯金鎏影以及尹侯紫荆衣两位陛下。”下首书吏白雪飘听见问,赶紧将已经准备了一整天的消息报了上去。魔国质子来此已经过了七天,见过了玄天子之后,这位陪同而来的魔国宰相便开始在“内应”任沉浮的引荐之下,四处拜会玄朝文武大臣。
“哦。”头也不抬,又换了一卷竹简,缓缓展开丅,同时将手中毛管又在朱砂砚中湉湉,“你去催一下,让翠山行尽快协同赤云染女官,将天子春巡所需用度花费列单呈上,顺便跑一趟乐府查问礼乐之器的铸造进度。……也差不多该来了。”赭杉君继续埋头书卷之内,吩咐已经开始整理书简的白雪飘。
“是,这就去办。”在他吩咐同时,白雪飘已经起身,听到最后一句,突然一愣,道:“奇首,什么该来了?”
“啊?”赭杉军茫然抬头,“什么?”
“啊,无,无,属下听差了。”
“哦,办完事便直接回家吧,天色不早了。”
“是。”白雪飘躬身退出。
又批完了几卷公文,赭杉军抬手抓起从桌上陶罐之口,从中倒了半碗凉水出来,一面慢慢荫湿嘴唇,一面瞑目养神,略作休息。等到凉水喝完,突然睁眼,吩咐下人道:“告诉后厨,今晚宰只肥羊。”
奇首家中的厨子不明白,饮食一向清淡的主子为什么今天要吩咐他们烤一只羊,而且,等到羊都烤熟半天,还不见吩咐开饭。
从昭侯和尹侯所居的东驿馆出来已经接近傍晚了,封云城内炊烟四起,更显得迷蒙,伏婴师立在已经寥寥无人的街道中央,并未登车,而是仰首向已经执起缰绳的任沉浮道:“任大夫,我有些私事要去处理。”
2010…11…07 20:14… |
天下苍生
西陵歌者
身有体会8 32楼
任沉浮心领神会,道:“伏婴大夫去拜会奇首,可需要准备什么礼物么?”这几日陪同伏婴师拜访玄朝要员,这位宰相出手豪阔令他乍舌,黄金裘皮,玉石玛瑙,一件件不停自手中流出,让他怀疑是不是魔侯弃天直接搬空了国库让伏婴师来明目张胆的行贿。而现在,看看两手空空的伏婴师,他实在是有些诧异了。
伏婴师一笑,道:“我一会儿在路边买些便好。”
任沉浮不敢多言,只身驾车回府了。
在封云城内的街道之上,伏婴师便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只是没想到为质十年,竟是如此快便又故地重游,恍惚之间,又看见街口那棵熟悉的柿子树了。虽是冬天,树枝光秃,只有零星几片枯叶挂在树上,却也可以看出,这树又长高了几分。
“婴哥啊!”
刚要在树下怀缅片刻,突然清脆的声音叫了自己的名字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自己的脖子。
“挽月?”几乎是出于本能,伏婴师还未看清面容便叫出了此时一身玄朝装束的魔国公主之名。
“我就知道,你必定会来看望你那个老师,也必定会从这柿子树下经过,你看我聪明不聪明,你讲那么多遍,我早记住了。”挽月喜笑颜开,向着自己的未婚夫邀宠,“我可是天天就在树下等你啊,三天了,终于抓住你了!”
“……你怎会在此?”伏婴师四下看看,好在已经是黄昏,街上几乎无人,不过,挽月身后,三个英挺的年轻人立刻吸引了他的目光。
“我舍不得你,也想来玄朝看看啊!”挽月笑眯眯的回答,浑不知自己走后惹起多大风波。
“我是说,有人送你来此吧?”伏婴师看着那三个年轻人,略有些心不在焉。
“对啊,无人陪我来。”挽月快乐的回答,“我给你引荐啊。”说着回身向一直被伏婴师眼角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