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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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眼-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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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精神分裂?”再次开口时她放下了手,一派轻松地给出了回答,“他跟我有过一样的经历。他知道我有多痛苦,所以他宁可死也要护着我。”摊摊手,她表现得无辜而理所当然,“这与我无关。我从没求着他帮我。”
    她的脸孔让我的胃部翻江倒海。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控制不住要呕吐。
    “谢谢。看得出来你没有撒谎。”匆匆同她道别,我抓紧话筒想要挂断电话,又在将它挂回原处的前一秒止住了动作。
    “对了,”再一次把它搁回耳旁,我留给她最后一句话:“说实话,你让我恶心。”
    而后不等她反应,挂断了电话。我试着自己调转轮椅的方向,做起来却十分吃力。好在那名女警很快就走过来给了我帮助,没有让我累得满头大汗。这里的空气闷热,我突然有些喘不过气。直到离开会见室,我都没再多看何友梅一眼。
    女警推着我穿过长廊。屋顶一盏接一盏的白炽灯晃过我眼前,光线忽明忽暗。我感到头昏脑涨。零碎的记忆不断钻入脑内。滴血的刀刃。飞迸的脑浆。一双手在那滩红红白白的液体中胡乱搅动。它将它们一点一点抹上粗粝的水泥墙。
    那是我的手。
    一股热气涌上喉口。身子猛地前倾,在大脑作出反应以前,我已经吐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呕吐似乎吓坏了推着轮椅的女警。她好像在对我说话,我耳边却一片嗡鸣,听不到任何声音。只随手抓到了她递过来的纸巾,想要止住呕吐。秽物的酸臭味扑鼻。
    我忘了她是什么时候把我带回了大厅。再回过神时,推着轮椅的人已经换成了简岚。我们停在监狱外的排水沟边,我一手撑着水泥墙,一手按着胸口,还在止不住地呕吐。她不住拿纸巾替我擦嘴,一边轻拍我的背,一边在一旁急躁得跺起了脚:“怎么突然就吐了?是不是里面空气不好?”
    胃部一阵阵抽搐,我没法偷空给她回应,只等吐空了胃,又呕出几口酸水,才逐渐消停下来。
    “不舒服?”另一个耳熟的声音忽而响起。
    短时间内抬不起头,我只听到简岚匆忙向对方解释:“没事,孕妇,可能空气不好,有点恶心。”
    及时收住了不断顺着食道往上翻涌的恶心感,我拿手里的纸巾捂住嘴,稍作清理,抬头往他们那儿看过去。长时间的呕吐让我有些低血糖,视野内大片的黑点慢慢淡去,才清楚地展现出了来人的模样。
    “肖警官。”我叫他。
    肖明的视线落在了我脸上。他一如既往穿着警服,两手插在衣兜里,清瘦的脸神色淡漠,只拿一双漆黑的眼注视我,瞧不出情绪:“魏小姐。好久不见。”
    “呃,认识?”简岚一愣,看看他,再瞧瞧我。
    点头算作回答,我看了眼五十米外的小卖铺,哑着嗓子示意她:“简岚,能不能去帮我买瓶水?我正好跟肖警官聊两句。”
    我的要求有些突然,简岚呆愣片刻,又迟疑了会儿,才颔首小跑着赶去前边的小卖铺。待她走远,我才重新望向距离我五步远的肖警官。他正巧也在看我,视线同我相撞,便动了动薄如刀削的嘴唇:“要做母亲了。恭喜。”
    “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吧。”提气自己动手将轮椅转了个方向,我面向他坐稳,直到松开手摇才稍稍松了口气,抬眼去看他的眼睛,“毕竟孕妇不能被判死刑。”

  ☆、第四十二章

即使是面对我露骨的试探,肖明寡淡的神色也没有分毫的松动。
    他伫立在原地,微抿薄唇同我对视,短暂沉默的同时似乎也在考虑该如何应对。片刻之后,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眼,终于直截了当开了口:“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有故作吃惊,也没有故弄玄虚。他这样的态度让我放松不少。我松开轮椅的扶手圈,紧绷的双肩也松了松,倚向背后的靠背,好支住有些下滑的身体。
    “我还没有傻到不知道专案组有哪些警官。”口腔内还留有秽物腥酸的气味,我微弓着背缩在轮椅里,抿了抿嘴唇,抬起眼睑迎上他的视线,“之前听说过你无案不破的事迹。那个案子一直没有结案,像你这么要强的人不可能放过任何线索。”记起上回他送我回家时说过的话,我倦怠地合了合眼,又慢慢补充,“再说你的试探也足够明显了。”
    肖明没有即刻给我回应,仅仅是一言不发地望着我。我可以想象此时我在他眼里的样子——软瘫在轮椅上,虚弱,苍白,颓废不堪。并且还是个孕妇。而他也不像他看上去的那样不近人情。
    “你应该知道自首可以从宽处理。”几秒过后,他神情冷淡地抛给我这么一句算不上劝说的话。
    我笑笑,摇摇头。我和他都很清楚,如果现在自首,不仅可以创造轻判的量刑情节,还能借这副有孕之身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但我不能去自首。我答应过秦森。我也不能让我孩子的母亲变成一个身陷囹圄的罪犯。
    “我不需要什么从宽处理。”因此我一动不动地瞧着肖明的脸,不作出任何侧面的承认,“我没有做任何错事。”
    他眉梢微挑:“都决定跟我摊牌了,还打算继续维护自己么?”
    “肖警官,我从不去求别人。”余光瞥见简岚已经买好水朝我们跑过来,我抓了抓扶手圈,深吸一口气对上他的视线,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更为平静,“事已至此,我只能自己帮自己争取时间。”
    听到身后简岚的脚步声,肖明侧身瞧了她一眼,而后才再次将视线投向我。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他说,“我说过,我会自己找出真相。”
    简岚已经来到了他身边,慢慢刹住脚步。我给他一个友好的微笑,装作我们的谈话刚好结束:“嗯,那下次见。”
    走到我跟前将手中的那瓶矿泉水递给我,简岚扶住我的轮椅,对肖明礼貌性地一笑,再抛给我询问的眼神:“秦森工作上的熟人?”“嗯。”我简单向她介绍,“肖明肖警官。”又转向肖明,“这是简岚,我朋友。”
    他颔首示意:“你好。”
    “你好。”简岚也点头回应,难得不怎么热情多话,很快低头拍了拍我的肩膀,“感觉好点了吗?能不能坐车?要是会晕车,就再休息一下。”
    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我摇头:“没事。走吧,别耽误了医生的时间。”
    她点头不再坚持,推着我的轮椅转了个方向,再转头冲肖明笑笑:“肖警官,我们还赶着去别的地方,就先走一步了。”“我送你们上车。”肖明却突然提步朝我们走过来,抬手握住了轮椅后头的推手。他表情冷淡,周身那股威慑力却不减,稍稍向简岚靠近便让她惊得下意识松开推手后退了一步,眼睁睁见他站在了她刚才站的位置,两手握住推手,稍稍朝她停在路边的车扬了扬下巴,“那辆?”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绷紧了身体,我瞥一眼简岚,她含糊不清地应了,斟酌两秒,没有尝试着抗拒,只脸色僵硬地道谢,“谢谢。”
    肖明便推着我走向她的车。监狱附近的小路还未修整,轮椅碾过细小的石子,一路微微颠簸。我紧握着扶手,下颚不自觉紧绷,在这半分钟的时间里都没有吭声。简岚紧跟在轮椅边,快到车旁时才加快脚步上前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回身要过来扶我。肖明先她一步停下来,弯腰俯身将我抱起来送进车里。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味顿时清晰无比。
    身体腾空的瞬间我有些紧张,差点反射性地挣扎起来,却刚好听到他在我耳边低声道:“秦先生是对的。”
    注意力被引开,我一时忘了刚才的冲动。他把我放上副驾驶座,自己也低头探进来半个身子,面色平淡无波地继续耳语:“犯罪心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伪科学,它适用的范围太狭窄。”片刻停顿之后,他转眸,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映出我的脸,“相信这一次,只有传统刑侦科学能帮我们找到凶手。”
    简岚收起了我的轮椅,打开后座车门将它塞进车里,及时扫我们一眼,让他抽身回到了车外,动手替我关上车门。两手重新拢进兜中,他站在车窗旁,矮下/身面无表情地向我道别:“下次见,魏小姐。”
    用力合上后座一侧的车门,简岚直起身主动替我回道:“下次见,肖警官。”
    紧接着她就绕来驾驶座那头,钻进车内拧动车钥匙,没有热车便发动了车子,要不是车速不快,倒颇有逃命的驾驶。我回头看了看,肖明还静立原处,微偏着头,像是在目送我们离开。他刚才那个眼神还未完全从我脑海中淡褪,我试着回忆上次曾警官向秦森介绍他时有没有提过他什么时候回v市,却只能记起模糊的只字片语。
    算了。就算知道,我也束手无策。
    “他刚你跟说了什么?”身旁的简岚忽然出声。
    稍稍愣了片刻,我随口一答:“还是秦森的事。”
    “哦。”简岚应得有点儿心不在焉。我注意到她神色有些紧张,身体也绷得僵直,死死盯着挡风玻璃外的前路,似乎正在为什么事而犹豫。知道这个时候最好让她自己静下来,我便没有开口去问,只安静地瞧她,等她自己开口。
    “我之前在x市见过他。”良久,她总算开了腔,“新闻里。”
    这并不稀奇:“他以前是x市的警察。”
    “嗯。当时是因为一个案子。”前方就是红灯,她缓缓停下车,长吁一口气理顺呼吸,“安康花园……就是那个旧居民区,有栋复式楼煤气爆炸,发生了火灾。屋子里没有人,所以也没造成伤亡。一开始都以为只是普通的意外事故,但是后来一直找不到房子的主人,那个人又刚好欠了一大笔债,这件事就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说到这里,她略作停顿,偏首看看我,忖量了几秒才继续:“结果他们在下水道找到了一颗种植牙,加上别的线索,才断定屋主已经被人谋杀,尸体被溶解在了那栋复式楼浴室的浴缸里。”
    我发现我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紧张。我看着她的眼睛,自然而然抬了抬眼,稍显意外地张张嘴,告诉自己我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我还以为溶尸案只在香港有。”
    “你不知道也正常。当时你已经带着秦森消失了。”所幸简岚并没有怀疑,仅仅是摇摇头,又看向正前方的红绿灯,曲起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因为是省内第一起溶尸案,所以警方挺重视的,成立了专案组来查这个案子。刚刚那个肖警官,我记得就是专案组的一员。还号称有无案不破的记录。不过他们直到今天都没有找到凶手,这个案子也就算是x市比较出名的悬案了。”
    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我随手拨了拨襟前的安全带,“原来我们搬家之后还出了这种案子。”
    红灯几乎是在我望向它的瞬间失去了光亮,我心头一紧,竟忽然有些受到惊吓,心脏仿佛都跳到了嗓子眼里。“要是那个时候秦森还清醒,你们也还在x市……说不定还能破案。”没有发觉我的脸色变化,简岚见红灯熄灭,便拨动变速杆开动了车子,“可惜已经过了三年,就算有证据,应该也找不到了吧。”
    尚且惊魂甫定,我敷衍:“也许吧。”
    好在她还沉浸在紧张的情绪里,并没有真正凝神听我说话,自顾自抿了抿嘴道:“魏琳,我挺怕的。”她视线还逗留在前方,眉心微拧,“以前在电视里看到他我就觉得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第一眼看他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结果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上来了。”皱了皱鼻子,她摇着脑袋屏息,像是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却只能长喘一口气,“太怪了,这种感觉。”
    或许是直觉给她的暗示吧。
    我想了想,胡乱猜测:“可能是因为他看上去有点凶?”
    “不知道。”她反复摇头,“反正感觉不好。”
    “播你之前放的曲子吧。”我静默一会儿,伸手去开车内音响,“能帮你放松心情。”
    音响内流淌出来的音乐很快充盈了整个车厢。乐曲舒缓的节奏敲击耳膜,逐渐让她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我靠着椅背不动声色地留意她,等到她慢慢平复了情绪,才合眼小憩。
    接下来便一路无言。
    张珂玮医生的心理咨询室开在相对僻静的郊区,就在他自己居住的一幢别墅内。我和简岚吃过午餐赶到的时候,距离两点只差一刻钟的时间。他的助理领我们上楼,二楼的书房便是咨询室。
    助理敲门进屋时,张珂玮医生正坐在办公桌前写字。是位耄耋之年的老人,穿着整齐干净,头发已经花白,依稀能见几片灰色。他抬起头,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不问我们是谁,只缓缓冲我们笑了笑,不论是堆满褶皱的眼尾还是布满老年斑的面庞,都描画着慈善的笑意。我突然感到放松。
    咨询室的主色调是米黄色,除去那张办公桌,还有茶几和沙发。助理为我们泡好茶之后,就和简岚一起下了楼。我上下轮椅不便,索性坐在轮椅上没有下来,和老先生隔着一张办公桌随意交谈。
    “听说孩子快两个月了?”老先生选择了一个温和的开场白。
    收了收下颚颔首,我缓缓转动手中捧着的茶杯:“秦森说您和他是朋友。”
    “对,我们认识挺久了。”他郑重地点头,不紧不慢地挪动了一下书桌上一个面向他的相框,微笑着示意我瞧瞧,“我在美国待过几年,在那时候我们就有过交流。”
    相框中镶嵌的是他和秦森在麻省理工的合照。照片里的秦森看起来还年轻,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剃着干净利落的寸头,双手背在身后,脸上的笑容矜持而高傲。我还从没有看过他这个年纪的照片,一时间忍俊不禁。
    但这么多年过去,他最终还是被毁了。毁得彻底。
    “他有没有和您提起过我的情况?”稍微敛下笑意,我抬起头去看办公桌对面的老先生,“我是说,我来这里的原因。”
    “没有。”将相框挪回原位,老先生答得不疾不徐,“他什么也没说。我一直是直接和简小姐联系的。”
    也不算意料之外。颔首以表了然,我将手搭上轮椅的扶手,尽可能撑直身子,正视老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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