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叹- 第9部分

　　　　我两眉微挑，正了正身子后探首对着他：“你就是！”俨然不依不饶。

　　　　“朕真的不是！”他再一次紧临着我的话尾，袖子一放，脱口而出。

　　　　“朕……”他这一句自称倒猝然提点了我，我心念一牵，似乎才想起自己原是要做正经事的！只是事情发展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一切计划早已被打乱，“你是皇上？”我只得硬着头皮佯作吃惊的模样，心道着还什么着了红衣月下起舞，这会子真真是好不狼狈！

　　　　这话倒叫皇上心觉有趣，他面上一阵诧异，单手负后侧了侧首，很认真的看着我：“原来你不知道朕是皇上……那你想说朕是谁？”

　　　　“不就是，是……”我下意识扬了下颚凝眸嗔他，但转念起他是这样尊贵的身份，忙又敛住情绪，微有怯怯的垂了眉眼，不敢大声的徐徐嘟哝，“是，那天在街上跟我抢银簪子的……小，小恶魔……”

　　　　这么说着话，我流盼的眼睑很自然的一点点抬起来，凝着一缕神光认真的打量起眼前的皇上。

　　　　早先我在宫外时便与他有一场荒诞的交集，那时候只一门心思管顾着争高低了，并未多看他几眼。入宫之后前遭的月下相会，他也要么是背对着我、要么就干脆蒙着面的。故而我直到现在，都没有认真的瞧清楚过他的容貌。此刻终于得着机变细细的瞧，发现他当真是极俊美的。

　　　　往日太匆匆，时今细细点点的看过去，面貌精致自然是不必说的，那气质也有如暖溪之畔横溢斜出的春桃，但不寡味，还带着一痕轻快的活泼。这么看来，竟比那传闻都要美的真切！

　　　　就在我盯着皇上左右上下行注目礼的时候，他也以同样热忱、又带着点儿怀疑的目光盯着我看了许久，忽地见他眉目一动、身子下意识退开半步：“原来是你！”他这声音有些高了，忙又顾及着时宜的敛住，旋即含着使我发抖的、莫名的笑意对我缓缓的点点头，“银簪子该是谁的，便一定会是谁的。你争了半天，又争得过朕么？”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风漱漱的从他身畔掠过，灌进了他宽大的袖口里、撩乱了他面额间的流苏散发，带起周遭不识名的落花漫空飘摆、自由张弛。此情此景入文入画，真真的是叫人惊赞、美丽极了！
16。＇　卷一　＇…第十四回　命里有时终须有（1）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的话，甚至不知道自己这偏离了太多设想的“偶遇”该怎样继续下去。此刻真心觉的万分尴尬、十分羞耻，可以清楚的感知到我的脸上煞是发烫！

　　　　这时这位俊美的皇上再次开口，目光里夹着一股子不羁和微微的讪笑：“难道你是这宫里头负责采办的小太监？”他颔首，目光重新在我身上打量一圈。

　　　　“啊？”我闻言陡地一抬头，“小太监？”他冷不丁的居然说了这么句话，倒叫我愈觉无端无稽、甚至有点儿哭笑不得。

　　　　没等我接口，无视着我诧异的神色，他蹙了眉头又讪讪道：“好端端穿什么女装，还是大红色的……你这小太监居然有这等的癖好！”

　　　　“啊？”这话作弄的我再度启口诧异，我心道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居然就没认出我便是前遭被他多次骚。扰、同他踏月赏夜的那个小秀女？

　　　　我想解释，但又不知道该怎样说这话，正酝酿着感情斟酌着思路，这位落拓起来叫人无奈的帝王忽又换了一副神色，他点点头，星目里漾了一脉温柔，压低了声音勾唇淡淡笑道：“不过你方才睡着的模样，倒甚是令朕醉心！”抬手曲指抵着下唇，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他分明是有意的，有意摆出这么副发痴的神色来，并着那样轻薄的言语对我撩拨。

　　　　我浑身一哆嗦！

　　　　忽觉腰身被一收紧，恍神后自己已经跌入了他的怀心，是他忽然长臂一伸把我抱住。

　　　　随着意识的骤回，我心一震，下意识双手抱臂、身子不自觉蜷曲成一团：“陛下要做什么？”声音略略发尖，也略高了些。胸腔里那心儿跳动的有如擂鼓，甚至我都怕下一刻这心就铮一下钻出嗓子眼儿来了！

　　　　抬目时他的面靥对我颔下来。我忙把脖颈往后一缩，还是险些与他的唇兮有了亲密接触。我抿紧嘴唇，双眸下意识瞪得大大的，眼睁睁瞧着那一张挂笑的面孔在我眼前放大，心跳反倒渐渐察觉不到了，只是这身子似乎瑟瑟发抖的比方才更甚。

　　　　这小恶魔继续发挥着他磨人的本能，半肃半玩的低低开口：“你算准了朕这个时候会到紫宸殿，又穿成这样……不就是想勾引朕么！”甫一落言，臂弯跟着再一紧收。

　　　　我与他的距离猛地又贴近了些，柔软的胸脯磕住了他厚实的胸膛。我一噤声，已然与他鼻尖触着鼻尖！

　　　　他温热的呼吸撩拨过我敏感的面靥，那双有着熠熠星辉的朗目匝了玩味，须臾的酝酿，他唇畔翕。动：“怎么，你躲什么？”声音轻轻的，如一阵徐徐的和风，入耳便落在了心上，颇含挑逗。

　　　　我自认自己并不是一朵温顺柔顺的解语花，此刻说我是不解风情也好、不知趣识逗也罢，横竖是被他这话给作弄的心头“呼”一下撩拨过去一把火！性子一上来，我也没空管顾这个人是皇上还是谁，压住心绪憋着口气对他胸腔一把推搡：“谁说我想勾引你的！”声音终于高抛起来。

　　　　但这话才说出来，我心里便是一阵发虚……好吧，虽然我是真的想勾引他……不对，我不想……但是……唉！我也不知道该怎样阐述这心情了！师父送我进宫便是要我夺得宠爱、攀上高位的，但谁又知道这堂堂的九五之尊居然有着如此行迹荒诞、言语无度的一面？

　　　　我开始发着狠的讨厌起这个抱着我不放的人，谁知道这一推反倒勾起了他的征服欲！皇上他不理会我的言词，颔首更甚，那充斥着蛊惑味道的丹唇眼见就要吻上我的脖颈。

　　　　我浑身一激灵，条件反射的突然急声开口：“陛下不是说我是太监么！”好吧，既然他认为我是个有着怪癖的小太监，这吻为何还要落下去？在他心里，我们两个可都是男人啊！

　　　　果然皇上闻声后停了一停，那双龙目微微一敛，本就迷离的桃花眼变得愈发烟水迷离、充斥着可怕的蛊惑气息。他显然明白了我话里的指向是什么，斜一勾唇，声音幽幽的：“没事儿，朕不介意客串一回断袖！”

　　　　“可我不是断袖啊！”我心中一动，扬声一哂。

　　　　他目光一黠，口吻含笑、声音幽幽的：“那朕带着你一起。”说话时向我额心处探出手去，又滑过耳廓，将那一缕被夜风扰乱的流苏抿起来在耳后。

　　　　我只觉的自己身心全部都在颤粟！心底一动，那话儿顺着嘴就道出来了：“天呐，真是个变……”于此又猛地反应，面上一顿，复笑着改口，“陛下的兴趣，还真是独特……”我一阵阵的恶心。

　　　　可这皇上却依旧不以为意，他的心绪似乎被我调动起来，抬手在我的面靥上认真的抚摸一把：“美人如斯，朕断袖一回又如何？”侧首沉目，“要下地狱有朕陪着，天谴报应有朕担着，你怕什么！”落言一叹。

　　　　“可是陛下，我……”我已经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思绪是处在发麻发木的境地里，脑海中已是一大片放空，突一下脱口而出，“我是女儿身！”

　　　　……忽然感觉整个世界一下子清净了！但这过度安静的清净感叫人觉的心绪压迫。

　　　　我可以很明确的听到自己湍急的呼吸声，也可以很明确的感知到自己的心跳声。至于皇上的，我却不能触摸到，兴许是我太紧张而没分出那心思。

　　　　这窘迫的静默不知过去了多久，皇上渐渐将圈揽着我的臂弯放开，眉宇间那一抹戏谑的神色渐渐的退了去，颔首后启口的声色也已恢复平和：“朕早就看出来了！”

　　　　“啊？”我再一次没出息的诧异一声。

　　　　早就……看出来了？那他这是在刻意装模作样的戏弄我么？

　　　　我觉的我此刻有点儿混乱，就着浮于周遭的星辉向他倏地看过去。

　　　　他皱眉却含笑的有些夸张的摇摇头，声音清朗中不失温润：“自己看看你自己，太监能是你这样么！”语尽似乎起了一叹。

　　　　“太监怎么不能是我这样了？”我没能马上反应过来，下意识小声念叨。目光无心窥到他目中一抹无奈的讽，思绪一顿，我猛地反应过来，胸部……

　　　　“唉！”皇上叹了口气，“朕逗你玩儿呢，你这个女人还真有意思。”这无奈的味道愈发的明显起来。

　　　　我这心境登地就堆叠到不知怎样的地步了！但不回话不做反应终归是失礼的。心中微微定了一下，我敛了眸子开了开口：“……谢皇上。”出口后神思晃动，总觉的这谢，谢的有问题。

　　　　“啧！”他向我又近了近，抬手捏着我的下颚一下子挑起来，“真枉费朕一日日的跟你月下幽会，朕能一眼认出了你，你倒一点儿都不能跟朕心有灵犀！”

　　　　“……”我被他强迫着不得不直面他这张有些痞气的脸，果然这小恶魔就是小恶魔啊……原来他心里什么都知道，他是刻意凑趣我！我的思绪就这样一晃一晃的，不由便追溯起尚未进宫时跟他在长街上那次素不相识的偶遇，我们两个人抢夺银簪子的情景……说也奇怪，对这个当时之后就并无再深交集的人，我却可以很清晰的回忆起他当时那鲜活的神色、惹我动了情绪的举手投足声息气韵，他可真是恶魔本质尽显无遗啊！

　　　　皇上再叹口气，那双神色鲜活的目波衬着星光染了动人的璀色：“下次别把你的目的心做的这么明显！”尾音一沉，似叹似笑，“也不想想，穿成这个样子，又是这个时候，在这里等朕为了什么，谁看不出来？”至此那神情语态忽而染了几分正色，他沉了目色，唇畔凑近我的侧颊，唇齿开合间，低回的声音渗透了一脉隐隐的喷张力，“若是朕不吃你这一套，直接不耐烦的把你给‘杖毙’呢？”

　　　　“杖毙”这两个字他咬的很重。这语气也是前边儿轻后边儿重，随着尾音的一落，我周身一哆嗦……真够没出息的，怎么在他面前我总要哆嗦？

　　　　一时间这思绪就开始兜转如瀑，说不出是害怕还是激动，亦或者是愤慨，或者是心悸？我只是不得不突然就这么感叹，皇上他果然有着一双洞悉事物的眼睛！我出现在这里、做这样的打扮是有什么样的目的，他心里也是清楚的？

　　　　思绪一紧，忽又觉的这其实也挺合情理！其实想来，古来后宫嫔妃们便一个个径天连日明暗争斗，皇上往往是要掌控着全盘的时局，他对这一班红粉们所惯用的把戏，心里是明镜儿样的清楚！不拆穿只是因为不愿拆穿，又哪里会真的不明白？

　　　　眼前他这话却说的直接，这倒叫我不知该如何自处。

　　　　“不过幸亏，朕是吃你这一套的！”他甫又道。

　　　　我抬目：“啊？”不能怪我反应迟钝，实在是他的思维跳跃性甚是过分！

　　　　“啧。”他展颜，“除了这一个字你还会不会说点儿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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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头脑再一放空，只得又是一阵沉默。

　　　　兴许这样的神色反倒撩拨起了眼前这位玩意正浓的皇帝的心，他点点头，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明显趣意未消，忽然这样道：“也不消等到正式遴选的那一日了，朕明儿个就下一道旨，封你为正七品淑女，到朕身边来光明正大的穿红衣跳舞吧！”

　　　　我一下子懵了！这算什么？一时愣愣的且瞧着他且开口道：“可是师父说女孩子要矜持谨慎些为好，这般显眼的抢风头……”

　　　　“师父？”皇上一定神。

　　　　我陡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下意识颔首错眸、神思转动着涉法掩饰：“嗯，国公府的……授课先生。”抬目告诉他。

　　　　皇上目光恍惚了一下，侧了侧首，似乎在心中寻味：“你是敬国公的女儿？”

　　　　我本也无心隐瞒自己的身世，听他如是问，便恭谦答道：“是。”

　　　　我自知此刻这副模样，与方才的那副大刺刺模样相比起来，简直是有着莫大的差别！我莫名觉的憋屈，似乎很不适应。

　　　　忽听得皇上他不无感慨：“等回头见了敬国公，朕倒饶有兴趣的想问问他是如何教养女儿的。”

　　　　我甫抬目。

　　　　他笑盈盈的看着我，眼如宝石：“朕原以为国公府出来的女儿都该是温柔娴静的，没想到却是个男装过街、鲁莽招摇的。”

　　　　夜风扑面时，他的话尾初初落下去，借着夜风的幽幽撩拨而张弛着漫入耳廓，很快连心都起了涟漪。我抿抿嘴唇，心道他还真是个记仇的，在这个时候都不忘搬出那段长街旧事……银簪子都被他抢了去，他已经处在了胜者的地位，却还要怎么样？唉！

　　　　“你叫什么名字？”他再问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的他这句话的口吻比方才平添了一丝温柔。

　　　　我的心境忽然也觉的和煦起来，似乎被一脉温馨的感觉牵着引着，倏倏然抬目看着他，丹唇轻吐：“妾身，上官氏琳琅。”

　　　　皇上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在以时间来把这个名字在心里消化。须臾后他点头，目光温存含笑：“那你师父有没有告诉过你，女孩子最重要的，是柔顺？”他的眼底不止有星辉，此刻还氤氲起浅浅的水雾。如果不是有了前几次的交集，我会觉的眼前这个人是纯善的天的使者，决计不会联想到那狡黠不羁的小恶魔。

　　　　眼瞧着他，似乎人儿就这么不知不觉融化于他的笑颜里了：“这个……”我眼睑轻敛。

　　　　他瞧着我这副窘样，并未再多留一字，那宽大的袖摆漫了星辉负于身后，哈哈笑着就此走了。

　　　　我恍惚觉的自己是在做梦。

　　　　那蒸腾的水汽漫溯了周遭，璀然的星辉倒影在眼帘，视野渐渐朦胧起来。皇上的身影渐渐变得绰约起来，他于这肆夜星辉里当真成为了一位孤绝的帝王，独来独往、低调却也掩不住一抹独特的气韵，在这深宫幽幽、九尺红墙间，这个人他活的未必就不洒脱……

　　　　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