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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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溅玉录-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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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次见你,我就说过你不是池中物,果然没几日就一步登天了。你很好,比谢丫头长进多了,起来回话吧。”

    连慧冷硬的语气中不搀一丝温度,不过好歹她是让我站起来回话了。我匆匆谢过起身,皱眉忍痛,脸上不敢露出半分怨怼。

    若不是听我从柔兰阁中来,只怕她乐得让我跪到痛不欲生,我自认没得罪过这位百草堂主上,不知她何以处处针对我。

    “你可知我手中之物是什么?”

    连慧说完垂下目光,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株紫草,草茎苍绿,如欲滴翠,叶脉上交纵密布着紫纹,三片菱形叶心中一朵小小紫花挺立。

    视线一带而过,我不敢再多看,敛目盯着脚前的砖缝。含章宫中,除了冰山美人连汀之外,这位连慧主上在我心底也属第一等变态之流。

    “不语山野之人,自知见识浅薄,还望主上赐教。”

    在连慧的面前,我表现得分外恭谨殷勤,虚与委蛇。心里万分痛苦,顺带着同情了下连心,不知她和连浣比起来,谁更幸运些?

    连慧老神入定了很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神色间略微动容,终于悠悠开口说道:“谢丫头在天香阁里幽闭了十年,将个好好的如花岁月空掷。当年若不是她出手坏了连汀的嗓子,柔兰阁里的贵人当中,属她最是公子身前的第一得意要紧人物。可惜啊,可惜了这么一个好好的美人,自毁前程却再换不来公子的半分垂怜,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连慧的唇边挑起凛冽笑意,我只觉得那笑容中仿佛淬进了毒液,正伺机要溅染我一身。此时多说多错,她曾亲口告诫我要谨言慎行,我只有凛然遵从。

    “连汀的容貌是极美的,就连那副歌喉,也能令闻者销魂荡魄。当年她韶华正茂时,在呈恩殿前刚一露面,即刻艳倾四座。及至后来她领命献歌,竟是一曲唱动天下惊,引来无数王孙公子争相追逐。”

    “公子原本属意将她送与夜郎王子为侧妃,为此煞费苦心,但事到近前,连汀的嗓子却又莫名其妙的坏了。那时人人皆说是谢丫头出手毒哑了连汀,封妃一事也终作流云散。公子拉拢外援的筹谋坏在小谢手上,一怒之下将她贬谪出柔兰阁,禁锢在天香阁中戴罪思过。”

    “不语丫头,你说谢丫头此举,该不该罚,罚得重不重?”

    说到最后,连慧丢给我一个问题,我遥想当年连汀雪衣翩跹歌动天下的风姿,竟是不能自已。如今她那嗓子如被冰辙碾碎,而小谢十年幽禁天香阁,绿衣飘逸在红花楹树下,脸上难掩寥落。

    心里一阵窒涩,我突然觉得含章宫里尽是可怜人,这两个女子可怜,就连眼前冷若冰霜的连慧,还有那些缤纷艳丽的宫人们,无不可怜!

    一个女人有几个十年可以用来等待?用来痴念?

    天香阁中初次见小谢,我以为她不过是含章宫里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她向往公子兰,渴望身入柔兰阁,我也只当是她少女情窦心之所系。不成想,她用十年光阴枯守草木,只为再换来那人真心一眼,痴情是毒,她早已自饮难解。

    她和公子兰曾有如此深的渊源,却对我只字未提。我去娴月殿为连汀献香品,她又故意在我的鬓畔簪上一朵兰花,引得连汀出手打散了白兰。

    草木无知,草木却也看透人间冷暖,那纷纷散落的花瓣,仿若一个凋零的梦境,跌碎了小谢的梦,摔得支离破碎。

    连慧见我不说话,叹了口气,续道:“这宫里如今肯说真话的人越来越少了,若不是因你身入柔兰阁,这些话我断不会说给你听。一是怕你走了谢丫头的老路,二来也是顾念着故人之情,你爹爹在绿川冈地历来可好?”

    我蓦地瞪眼看向连慧,她的脸上不见表情,惟有平淡无波。

    ……美人爹爹!?

    心里一瞬间翻滚起无数疑问,连真姑姑身为柔兰阁的贵人,却亲来接我入宫,连慧屡次提起爹爹,话里话外透着熟捻,公子兰一眼便能认出我的来历。种种这些迹象直插心扉,偶尔念及总是匆匆避过,生怕得出自己不情愿接受的结论。

    故人,故人……这可不是故友重逢,正该喜笑颜开的时候吗?

    “十年前,含章宫里放出一对璧人,其中那男子曾是连汀铭心刻骨思慕的爱人。自那男子出宫之日起,连汀因爱生恨,对公子起了反心。咱们含章宫虽说是醒月国的公子府邸,却还不是太子府,那些个皇子皇孙们又有哪个不想登天窥月?连汀身份尊贵,原是醒月国的宗家氏族女子出身,若是她背后的势力联手其他皇族,对公子的大业终是个妨碍。”

    连慧嘿嘿冷笑了几声,拨弄着手里的紫草。我听得阵阵惊惧,冷汗湿了背后的华衫,被风一吹,竟是抽丝剥茧般的透凉。

    “花再美,若是美成了祸害,总不如连根拔了太平。公子这些年虽然身在柔兰阁,却是运筹帷幄,早将势力盘踞朝野上下。宗家氏族即便势力滔天,权倾朝堂,和皇族相较却也是螳臂挡车。前几天天都皇城那边闹了些乱子,真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恐怕余波未平,咱们这含章宫里的娴月殿,也该易主啦!”

    她最后一句说得极重,我瑟缩身子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撞到竹案犄角上,将一只雨过天青的茶碗撞翻了。

    连慧蹙眉看着我,嘴角一撇,耷拉下去:“二郎当年那么明快决断之人,想不到他的女儿竟是个禁不得事的窝囊废!人说虎父无犬女,我看也不尽然,真不知今日我将实情都告之与你,是对是错。诶,我老婆子真是越老越糊涂啦……”

    一只干枯苍老的手伸到我的颌下,将我的脸一点一点抬起。我凝目盯着连慧的双眸,只觉那里面闪过无数光华,甚是精彩。

    是杀意?是冷蔑?是怜惜?亦或是更深地试探?

    我双手紧握成拳,将性命赌在连慧的眼中。

    连慧的嗓音冰冷,如霜刀碾过我的脊背:“不语丫头,你可知道我认识谢丫头多少年了?”

    我摇了摇头,她的目光横拖,转眸望向轩窗外的幽篁树海,缓缓说道:“从谢丫头身入含章宫的那天起算来,老婆子认识她已经三十年啦……”

    连慧的话让我悚然动容,小谢从外貌看来只是个十几岁的娇俏少女,翠靥婀娜,眉目含羞,怎么可能和连慧已经相识了三十年!?

    “看你的样子,心中定是不信老婆子的话,对不对?”连慧一双冷眸盯着我,口气讥诮。

    我确实无法置信连慧的话,但是想起小谢脸上那抹过分妩媚的笑容,笑中怨怼的眼神,心中顿时一片澄明。小谢,她恨我!从我踏足进入天香阁那刻起,她就用莺语浅笑将面目遮饰得完美无缺,将我引入一张天罗地网的阴谋中。

    她想利用我对付连汀,或许还有连慧吧?她想要连慧手里的断情草,而她拿到手的那个瞬间,我也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

    心中一点点将千头万绪串联起来,脑海中豁然开朗,从我手捧噙香丸踏入这百草堂,就成为了四方人马交错利用的筹码,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镜月湖畔,月圆之夜,小谢姐姐知道这个秘密,连慧主上自然也知道这个秘密,只怕整个含章宫里,除了我,谁人都知晓这个秘密。几粒噙香丸虽然无法换得断情草,但一根沉水香木,却让我与公子月下惊鸿初见。连慧主上,我猜得对吗?”

    记忆中,连慧暗喻月圆之夜的镜月湖不太平,时隔不久,小谢即用一根沉香木让我露脸在公子兰的面前。

    如果说这些都是巧合,却也巧得太过匪夷所思了些,让人不由得怀疑种种做作背后的真实意图。现下细思,定是连慧授意小谢如此安排,才肯将断情草给她。

    连慧又在打什么主意呢?她的目标……也是娴月殿冰晶帘后的连汀吗?

    “不语丫头水晶玻璃心肝,一点即透,很好,非常好。”连慧眼底波光流转,她的手骨嶙峋有劲,在我的手上拍了几下,“二郎生的好女儿!这断情草我留了十年,回头差人给谢丫头送去吧,老婆子私心望她能有个善终,也不枉相识一场。”

    我看着她指端的玲珑紫草,明白连慧终于做了抉择。

    “你回去好生伺候公子,柔兰阁不比别的地方,别到处乱走。千万记得莫去若耶花溪的香雪海中流连,那里是柔兰阁的禁地,进去的人有去无回。”

    我默默颔首,在心底牢记她的殷切忠告。

    若耶花溪埋枯骨,即便身入柔兰阁,也难保不是殒命的下场。只是,我可还不想做那一点花肥罢了。

 第九章 香冷埋金猊

    花前尤听新人笑,

    隔墙哪闻旧人哭。

    凤凰双飞,齐鸣九天,佳人如梦,柔情似水。

    “花家寨的野丫头,你若不知我是谁,何必躲得如此快?”

    烟雨亭心,柔兰阁中,一抹淡影,一袭皓衣,公子兰俊美如铸的脸庞冷洌寡情,美得极致,美得侵肌刮骨。

    “月圆之夜的镜月湖,还总不见太平吧。”

    竹榭晓轩中,连慧说凤凰花是种毒物,天香阁遍地红花楹树,几重殷红胜血,最是危险不过。

    “传说再美,总敌不过实实在在的人,公子他也明白这个道理。”

    点点晨曦中,小谢蹲在凤凰木下,擒着一抹殷红说,这落花就好比人,需要时刻细心照料万般爱怜,否则终逃不过化身尘土的宿命。

    我永远记得她说话时的神态,楚楚婉媚,娇俏动人。

    “你回去替本宫多谢连碧姑娘,赠香之德,有朝一日定涌泉回报。”

    水晶帘后,连汀潋滟浅笑,扬手间将小谢簪在我鬓边的白兰打散。双凤钗展翅欲飞,翠玉明珠装缀其上。

    金钗配美人,这该是说给小谢的一句话。

    十方宝炉聚烟香,极致香品中凝炼入红花毒屑,袅袅烟霞艳丽诡异,像极了连真姑姑指尖的豆蔻红甲。

    “姑姑眼中所看,只有敌我之分,而我眼中所看,尽是华服美人,琼楼玉宇。”

    我看着满目的雕梁画栋,华服丽人,真真是高处不胜寒。踩踏在世人追逐的梦境云端,我的眼前迷展着望不透的云蔼。

    我是山野出身的顽童,在含章宫中注定了我所能看到的天和地,只有四角宫墙和明月当头。我不曾见识过连慧口中的朝堂,逃不过众人操纵指掌间的权谋,我所擅长者不过是调治些陶情冶性的香料,看些风花雪月的风流。

    含章宫极至华丽的背后,隐藏了致命的魅惑。

    步步惊心地走在他人摆下的阡陌玲珑局中,我该喝一声彩,为这些绚丽缤纷的人们。

    梨落成阵,芳菲谢尽,九曲玉廊下再遇连心,她一袭鹅黄宫衣端立在烟雨湖畔,明艳笑容更胜春水涟漪。

    “主上让我转告姑娘,断情草已经送去天香阁,谢姑娘这几日正在精心研制天下第一香,想来不出月余即可功成。”

    我敛容答道:“多谢连慧主上成全谢姐姐十年苦心,天香阁同感百草堂恩德。”

    “你的心肠倒好,只是……如果将来有一天,这天下第一香用在了你的身上,你还会有此刻这番好心吗?”

    连心凝眸睨着我,唇边笑容浅淡。我被她说得一怔,视线划过她的脸庞,落在一肩之后的烟雨湖上,湖水烟波浩淼,波光缭乱漫过层叠斑斓。

    “天下第一香是谢姐姐预备献给公子的宝物,怎会轻易用在我这等人小身微的人身上?连心姐姐多虑了。”

    “哦?世事没有绝对,妹妹可莫要把话说得太满才好呢。”

    “若果如此,不语谢过姐姐的先知先觉,谆谆告诫。”

    我恭身微拜,连心抬手指向梨海,我顺着她的手望过去,落英缤纷落在草间,枝头未凋零的白花偶尔飘下花瓣,凌乱如雨。

    “这满院梨花开到荼蘼繁盛,总也有败落的时候。”连心眼波流转,摊开掌心,将一只未束口的锦袋递到我的面前,“这是连真吩咐我交给你的,她说这些花白糟蹋了可惜,让你捡些好的做只梨香荷包给她。”

    我接过她手中的锦袋,应了声,连心转身踏上玉廊台阶,衣袂飘逸款款而去。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于水雾氤氲中,我收回视线,走入浓烈婆娑的树海。

    草丛中四处散落着白梨花屑,我捡起那些花冠完整无损的,吹去上面的浮尘,丢进袋里。

    如此捡捡停停,不觉间我已深入梨阵,难辨道路。

    和风婉细,拂面吹乱了鬓畔的发丝,也吹落了一地花絮。我捡起脚边的落花,抬头时一阵晕眩袭来,不由自主地伸手扶在树上,闭紧双眼静待片刻。

    许是刚才起身猛了,脑子里浑浑噩噩,眼前晃过重叠交错的光影。

    悠远的眼眸,穿过重芳落蕊望着我,泫然欲语,盈满无尽惆怅。

    风中传来飘渺的笑语,从花海深处细细滑过耳际。我凝神聆听,却又寂然无声。

    心抨然而动,流过若有似无的感觉,深想时却又抓不真切。

    刚才的……是幻觉吧?

    望着眼前靡丽的梨海,扑面的暖风中充满了素馨的雅香,我深吸几口气,让狂跳的心恢复平静。

    刚要迈步,耳边响起女子的笑语,似喜似嗔,从花叶间穿透而来。

    “凌雪生,你说这花开的好不好?”

    声音近在咫尺,我慌乱看向身周,除了满眼梨花烂漫,没有一个人影。

    “你笑什么?是笑话我吗?”

    我退后一步,脚下被裙裾绊住,身形一晃坐倒在地。

    “别再笑啦,这片梨花是你亲手所种,我叫它香雪海,可好?”

    香雪海!?

    这里分明是公子兰埋酒的梨林,怎会是连慧口中所说的柔兰阁禁地!?

    “你又笑!定是笑我不会起名字,对不对?”

    我低头看着颤抖的双手,爬起来想要跑,腿却不听使唤,僵在原地。

    “和我走,和我走吧……”

    心念甫转,笑声消弭,变成一声漫过一声轻柔的召唤,仿佛魔音蛊惑着我的心神,无形中一双手拖住我的脚步,将我拽入了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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