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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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溅玉录- 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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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力攀附住崖壁丛生的野草,小宝引我一路向悬崖下爬去,他身手灵活,在山壁间像只灵猴迂回前进。有几次我脚下没有踩稳,蹬落了碎土掉在他的头顶,他却一声不曾抱怨,继续在下面引路,指点我每一处落足点。

    杂草的根茎牢牢地扎进山壁中,一把抓下去,手心和指缝里满是土渣,指甲疼得钻心。借着微薄的雪光,我看到一双血肉模糊的手,死命地抓进峭壁的缝隙中。咬牙忍住疼,脚下努力寻找着落脚点,踩实了,身子再一点点向下挪动,山风呼呼从耳边刮过,带起翩飞的衣袂,飘荡在身后的万丈深渊上空。

    苍白的圆月悬挂在崖畔,仿佛触手可及,四下里一片万籁俱寂,惟有雪落的声音,静悄悄地传遍山谷。

    不知过了多久,风里传来小宝断断续续地喘息声,想必他的体力已到极限,我心里万分焦急,若是再下不到谷底,只怕我俩先要摔得粉身碎骨了。

    坚持住,坚持住,心中反复不停地告诉自己,坚持下去,就快到了……脚下蓦地一蹉,整个身子瞬间向下坠去,双手奋力地想要攫取一切能够抓到的东西,却连着草根一起拽落。碎石翻滚着砸在脸上,我闭紧双眼,感觉身子不断地向下滑落。

    “姐姐——!!”

    小宝的惊呼声划过耳畔,又在刹那间被远远地甩过头顶,我仿佛坐进了云端,身不由己地飘荡在空中。手臂不断擦过崖壁,我睁开眼,茫然机械地看着双手在半空中徒劳地挣扎,心中一片冰凉,分不清是绝望,亦或解脱。

    后背着地的瞬间,自然地弓起身子,打横滚出去老远,翻转了几圈才停住。飞扑而起的雪渣塞满了口鼻,我趴在地上不敢动,惊疑地看着狼籍的雪地。

    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脚,似乎还有些感觉,呆怔地盯着刚刚摔落的地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这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从山壁上滑落下无数碎石,一双脚跳进我的视线,小宝飞奔到我的身边,满脸眼泪鼻涕地叫道:“姐姐?姐姐?你死了吗?你说话啊!”

    他的小手碰到我的脸,我疼得嘶一声,哑着嗓子说道:“好像,没死……吧?”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我竟然还活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悄然爬上心头,我试着抬胳膊,用力撑身,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小宝忙伸手扶起我,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嗔道:“姐姐你吓死我了!幸好只差几步就到谷底了,不然你现在,现在……”

    浑身上下疼得像是散了架,两条胳膊直到指尖看上去惨不忍睹,我龇牙咧嘴地检视着身上的伤痕,讪讪地说道:“是啊,幸好只有几步,呵呵,幸好。”

    勉强站起身,我扶着小宝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抬头向山顶上望去,峥嵘陡峭的山崖直插入夜空,冷寂白月在谷底洒下凄清的光芒。难以想象方才自己就是从那上面一步步爬下来的,我从袖兜里拿出已被压成饼子的馒头,掰下一半递给小宝。

    “吃吧,最后一个了。”

    狼吞虎咽地啃完碎馒头,他挽着我的胳膊,沿着谷底狭长的道路继续行进,厚厚的雪层被踩在脚下,发出“咯咯”的声响,雪地上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

    我和小宝谁都没有说话,此刻越向前多走一步,便是向危险多靠近了一分。心下不由地肃穆审慎起来,不敢放松精神,时不时停下脚步,观察下周围的动静。

    走不多时,正前方隐约显出几点火光,小宝扶着我的手一紧,浑身绷得僵硬。我停下脚步,将他拉到面前,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十一二岁的孩童,瘠瘦的身量仿佛随时会被山风吹走,脸上尚带着稚气,眉宇间却又透出几分强装的镇定。他的左脸上有一丝擦痕,许是刚才在山壁间蹭到,却没有听他喊疼,这实在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发,尽量放柔声音,说道:“小宝,还记得你刚才和姐姐保证过的话吗?再向前走就是栎炀的军营,我必须去那里救一个人出来,你在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我救了那人就回来找你。”

    小宝咬唇瞪着我,沉默了半晌后,才轻声问道:“姐姐你又要丢下我一个人了吗?”

    “不,不是丢下!小宝乖,听姐姐和你说,栎炀的缁甲禁军以虎狼之名闻名朔北,擅闯军营一旦被擒获,就只有死路一条,我绝不能带着你去冒险。你在这里好好藏起来,姐姐去救人时,也不必再为你担心,等我救了人后就回来找你会合,你乖乖听话,好吗?”

    我谆谆劝戒,小宝低头盯着脚面,用脚尖不停地在地上拨拉着雪,没有时间再等他想通,我将他推进一旁的罅穴中,他挣了下肩膀,极不情愿地窝进里面。

    “在这里躲好,不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轻易出来,除非是我亲自来找你。如果我没来,你就自己找机会逃走,记得回醒月国凤阳城,找云翊将军府。”最后一次叮嘱他,我不待他答言,转身快步走远。

    视线所及百米外,栎炀军帐守备的兵士在哨岗前往来穿梭,缁甲镫亮,森严有序。

    我匍匐在雪地里,一点一点爬动,压在身下的雪被温度融化,重又在胸口凝结成冰坨。我缓缓呼出一团白雾,尽力让自己不去想笼罩在身周的寒气。

    天上不断飘下扯絮般的雪片,我趴在雪中不敢妄动,任大雪将身形覆盖。每向前蹭出一下,我便在原地停留片刻,待身上重又覆满白雪,再向前蹭去。

    沿着山壁旁边迂回接近栎炀大帐,趁换岗的间隙,我一个闪身躲进角落的军帐边,矮身隐匿于夜色中。

    举目四顾,圆顶油毡的军帐错落连绵成一片,我根本不知道爹爹被囚禁在哪座军帐中。若是这样一只只帐篷地翻找下去,只怕找到天亮也找不完,更不用说这里戒备森严,不容我随处乱闯。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这次恐怕真的是束手无策了。我抬起头迎上飘落的冰晶雪花,激灵灵地打个哆嗦,脑子里忽地灵光一现,想起在客栈里偷听到白钺说的话。

    幽泉谷地处绝命十二峰之下,栎炀驻兵三千看守醒月国戍宁将军王,若我没有猜错,白钺应是东皋简荻的手下,而简荻此次前来幽泉谷,志在劝降美人爹爹归顺东皋。

    以我对简荻的了解,他绝不可能像我一样鲁莽行事,以孤身犯险,他这人一向谋定而后动,必会在事先进行周密的计划,带足高手和兵马,才会前来幽泉谷劫人。

    纵观周围的地势,栎炀军营选在谷底驻扎,两边山形陡峭,恰是座天然的屏障,若非夜袭夺人,惟有正面硬攻。只是缁甲禁军素来骁勇善战,简荻当不会选择正面迎敌直撄其锋,这样想来……他定会夜袭!

    掐算了下脚程,简荻出行必乘车马,而我绕近路前来幽泉谷,前后不会相差几个时辰。此刻营帐中静若无人,大军已然安睡,想必东皋还在等待最佳时机,我只须在这里守株待兔,待两军交战的那一刻,再伺机探寻爹爹的下落,到时审时度势找机会将爹爹营救出来。

    想清楚了这一节,我心下略稳,摸索着找到一处挡风的山石,蜷身缩成一团躲在石缝后面,坐等栎炀军营大乱的时刻。

    夜深人静,天越发冷了,我强撑精神四处张望,睫毛上落了一层晶薄的雪珠,压在眼前。身上冻得僵硬,意识渐次有些朦胧,我不敢长时间地闭眼休憩,怕一闭上就此被冻死在冰天雪地中。

    夤夜时分,风停了,四周只剩下雪片落地的簌簌声,苍白的天地间一片宁谧。我不敢用力呼吸,怕干冷的空气扎疼了五脏六腑,略动了下手脚,手上的伤口已经被冻住,麻木而没有知觉。我将双手凑到眼前,看着掀开的指甲下凝结的血块里还沾着尘土和草茎。

    小宝他应该不会有事吧?爹爹被囚禁在哪里呢?娘独自一人在府里,也不知度过了多少个不眠夜,还有无尘,他此刻又在哪里?有没有想我?

    无数个念头飞闪过脑海,又蓦忽而逝,许是风雪将脑筋也凝结了,我越来越懒得去想,去感觉,只是觉得就这样躺在这里,慢慢地闭上眼睡一觉,或许是件挺幸福的事……

    视线的范围正在逐渐缩小,我掐了下胳膊,毫无痛觉,索性抬起手咬进嘴里,用力地咬,直到手背上感到了唾沫的润湿。张开嘴,看着手背上一道弯如弧月的咬痕,我突然忍不住笑了。

    好熟悉的伤痕,似乎在谁的手背上,也有这样的一道痕迹呢,是在何年何月,因为什么,就此烙印在彼此的心间,一生难忘?

    眼前晃过无数团光影,往事如旧梦穿梭不尽,身上似乎感到了些许热度,我蓦地睁开眼,从地上惊跳而起,骇然望着自山崖两侧滚跳下来的火球。

    空气中腾起灼烧的热浪,一团团巨大的火球吞吐着狰狞烈焰,裹在呛人的浓烟中席天灭地而来,纷纷砸向栎炀军营的大帐。一瞬间眩目的火星四溅,数千人从帐中蜂涌逃窜出来,军营里顿时乱作一团。

    四下里杀声响彻云霄,震动得山壁跟着嗡嗡作响,我心旌摇曳地看着眼前化作一团火海的军营,想不到简荻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狠决凌厉,竟然选在雪峰深谷中火烧栎炀大军。

    滔天的火海将夜空耀亮,先前慌乱的栎炀大军渐次平静下来,默默看着付之一炬的军营。火光诡秘地闪耀在崖壁上,投映着无数道身影,不停地跳动。我躲在石缝后面,目光在数千人中梭巡,极力找寻美人爹爹的身影。

    一枚狼牙羽箭呼啸刺破长空,精准地扎进人群中,射翻了毫无戒备的兵士。人声瞬间沸腾,呼喊叫嚣中响起发号施令的吼声,缁甲军顷刻间奔走集结成阵,地表随之震荡,不再如之前的盲蝇乱钻。

    箭雨纷纷从山壁间射落,数千人齐声大喝,整齐划一地蹲伏在地,翻腕举起手中的盾牌,将全身遮蔽其下。栎炀缁甲军不愧为传闻中的虎狼之师,在突遇奇袭之际,尚能如此迅捷地做出防御反应。

    羽箭坠地,直插进雪层之下,偶尔从军阵中传出几声闷哼,有人中箭倒在地上。我不敢再探头探脑地张望,生怕被飞箭当作靶子射中。

    栎炀大军节节后撤,黑色的铁甲仿佛退潮的海水般从眼前匆匆流过,我心中万分急躁,却也无可奈何。

    轰鸣声从山谷上方传来,仿佛一道道隐雷遥响在远天之上,峭壁两侧涌起遮天蔽日的尘烟,卷着银白的雪浪压顶扑下。一匹黑鬃骏马蓦然腾空跳起,从雪浪中一跃而出,划过天际的圆月。

    骏马一声嘶鸣,四蹄高高扬起,额头的红鬃飘曳飞荡,稳稳地踏在谷底的雪地上。马上一人银枪鬼面,犹如神兵天降,伫立在栎炀大军面前。箭矢如雨激射向黑甲军阵,一瞬间山谷在浓烟中坍塌崩溃,数百匹战马俯冲下山崖,集结在他的背后。

    “獡鬼将军!!醒月国大军!!”不知是谁嘶声力竭地大喊着,声音中充满了震骇和恐惧。

    獡鬼将军手中银枪反射着点点寒光,两军对峙,滚滚杀气激荡在空气中。栎炀军阵退而再退,突然结阵展开左右两翼,成半围型将醒月兵马包抄在中间。

    “交出戍宁将军王,饶尔等不死!否则定叫缁甲全军覆灭,一个不留!”獡鬼将军策马越阵而出,扬声喝道。

    “哈!天大的笑话,就凭你区区数百人,妄想灭了我缁甲禁军?小儿黄口好没遮拦!!”黑甲军阵从中裂开,一匹雪鬃神骏款步跨前,马上战将身穿乌金锁子甲,手中一对莲花铜角锤,颌下墨须长垂至胸。

    “袁熙将军,你我疆场拼杀三次,我敬重你的为人。你将戍宁将军王归还我醒月,他日咱们沙场上真刀真枪地一决高下,胜过此番持人相胁。”獡鬼横枪在手,对黑须老者拱手道。

    “獡鬼将军,你的为人,老夫也是极看重的。只是戍宁将军乃我栎炀帝君下旨羁押之人,我却没有资格作主将人放了,你以为老夫喜欢整日好酒好菜地招待一个废人吗?”

    那人脱口而出“废人”两字,我心头一震,望着马背上无尘的背影,恨不得立刻插翅飞过去,将爹爹救出重围。

    “既然如此,你我还是手底下见真章,若是袁老将军输了,须得立刻放人!”人字音落,无尘挺银枪斜挑刺出,抖开几点枪花,直取袁熙面门。

    “来得好!”袁熙老将骁悍,侧身闪过,举锤敲向银枪。

    无尘招不待用老,虚晃一下,反手又是一枪刺出,袁熙舞开手中莲花锤,和无尘战在一处。

    堪堪拆解了百余招,无尘一条银枪使得仿若银龙穿云一般,看得我眼花缭乱。心里隐隐忆起,他不是不会武功吗?

    袁熙手中莲花锤化作两团金风,呼呼作响,将无尘笼罩其中,偶尔银光闪烁,无尘长枪或挑或刺,或拨或戳,端是幻化无穷。

    又斗数十招,袁熙蓦地当头挥落双锤,拟准了无尘的枪杆砸下去。无尘手臂前送,已不及回身抽手,电光火石之间,千里一盏灯斜刺跨出半步,飞起后蹄踹向袁熙的雪鬃骏马,那马吃了一惊,尥起前蹄,袁熙老将不备,被狠狠摔落马背。

    他挣扎欲起身,一点银芒戳到咽喉处,无尘挺枪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睥睨阵前:“袁将军,你输了,按规矩将人放了,饶你不死。”

    袁熙急退向后,无尘手中银枪跟着递出,半寸不离他的咽喉。袁熙一声慨叹,抛下手中双锤,说道:“是我输了,但人我不能放,你杀了我吧。”

    无尘收回长枪,立马持枪,昂首问道:“你待怎样才肯放人?”

    “除非将我麾下缁甲禁军尽数屠戮,此人乃是要犯,私放要犯或被敌军劫掠,都难逃一死,区别只是死在谁的手上而已。”袁熙挺直身躯,站在无尘的马前。

    “袁将军言而无信,令人委实失望。”无尘一声冷笑,响彻整座山谷。

    “事关身家性命,老夫一人死不足惜,但绝不能牵累三千缁甲禁军一同赴死。獡鬼将军笑我是出尔反尔的小人也罢,说老夫言而无信也罢,总之不放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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