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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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溅玉录-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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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每谈及此,想象那副场景必定如同人间炼狱,尽皆不寒而栗。

    半年之前,华府中收到一份从九幽州传来的家书,美人爹爹在信中写到边关战事告急,平远将军花铁牛负伤撤往陵州将养。我虽则名义上已被“葬”入帝陵,但那不过是为了粉饰蓥帝颜面而做的一场戏,无尘身为我的夫君,如今闲居在家,大丈夫理当为保家护国出尽心力,不若隐姓埋名前赴沙场,以为爹爹左膀右臂,方不负七尺血性,和爹娘当初成全我二人之良苦用心。

    看完爹爹的信,当晚我命华叔备下一桌好酒好菜,为无尘饯行。席上他虽然说尽了宽慰我的好话,但不知为何,我心中总感不安,隐隐觉得他这一去前途艰险,再相见时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酒足饭饱后,枕席床帷之间无尘极尽曲款,让我再没有心力去臆测祸福,他总归需要得到美人爹爹的认同,我也无力违逆爹爹的意思,只盼他这一去万事平顺,将来凯旋荣归故里。

    我贴到他的耳边,堪堪唠叨了大半夜,叮嘱他保重身体,千万不要挂念家中。无尘最后被我念叨不过,索性狠狠吻住我,算是封了我的口。

    第二日清早,他拿起包袱和引荐信,出门跨马而去,我站在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化为远天的一点尘烟。

    不出月余,从九幽境内接连传来捷报,醒月军中新晋一员猛将崭露头角,声名鹊起。据传此人头戴狰狞鬼面,平素亦不脱下,座下战马通体墨黑,纶青铜鬼面辔,额头一缕红鬃,神勇难匹。此人立马持枪,只须往疆场上一杵,单凭那张鬼面便已镇慑得敌军心旌摇曳,不战而逃,故此军中都浑称其为“獡鬼将军”。

    消息不胫而走,一夕传入凤阳王都,满朝文武皆感惊诧。帝欲下旨敕封,但“獡鬼”以家国未报无功不敢领旨为由,拒却了蓥帝的封赏,因此更被民间传说是位精忠报国,视权贵如粪土的大英雄真豪杰,名噪一时。

    至于此人拒不受封的真正理由,恐怕只有我和美人爹爹才心知肚明,嘴上不说,肚里暗笑。

    腊月初七,三国大军集结囤石滩再度激战,栎炀折兵殒将几近二万,东皋神锋将军白文启重伤,率部撤回九幽城坚守不出,醒月戍宁大将军王下落不明,十万大军群龙无首,节节败退。

    数日前华府中收到无尘的飞鸽传书,已获知美人爹爹目下被囚禁在幽泉谷中,未免醒月军心动摇,故此消息匿而未发。

    展信阅完,我扬手将之付于烛前化作灰烬,从箱底挖出存放了数年未动的男装,浆洗干净,重新束发冠衣,扮作男子模样。华叔不到半日已筹备下足够我一路行程的干粮,又兑换好大量的碎银,分别装在四只荷包中,嘱咐我切记贴身而藏。

    一切准备停当,我乔装先去云翊将军府与娘亲辞行,再趁夜色未暝前取道九幽州,寻父投夫而去。

    从凤阳城出发一路北上,大雪终日扯絮般从天际飘落,时气天寒地冻,越往北走,路上见到的活人就越少。自出了陵州边境,我未敢歇息,连赶了半日路程,终于在暮落时分行至九幽州边境西北,距离幽泉谷百余里的凤栖山。

    沿着驿道前行,偶尔从道旁浓密的林子里会窜出一小拨流民,盯住我上下打量,那些混浊的目光中交织了贪婪,就像一群野兽觑看着猎物,在下一刻被我手中挥舞的冷艳吓退。

    座下的骏马连打了几个响鼻,喷出一团团白雾,我从包袱中取出冻成冰坨的馒头,慢慢撕成小块塞进嘴里咀嚼。

    雪下个不住,鬓边的发丝已被冻成冰线,还未及化成雪水,又被一层新雪覆盖。身上的棉袄早已被雪打湿,透入阵阵阴冷的潮气侵肌刺骨,让人穿也不是,脱也不是,浑身难受得厉害。

    林子里的老鸹聒噪得人心烦,我顺手摘下林边松枝上的松果砸过去,数点寒鸦惊起树梢,哀号连天中飞得远了。

    此地距幽泉谷尚需一段路程,暮色渐沉,我催动座骑快跑,出了驿道,不远处隐在山郭下的茅庐前高挑着幌子,凤栖客栈四字迎风飘动。

    策马近到客栈前,茅舍四壁萧条,门前荒草映着斜阳,满目苍凉。粗布青衣的店伴满脸堆笑地从店中迎出来,接过我手中的马缰,自到廊下拴好,转身将我迎入大堂。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呢?”店伴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问道。

    我将背上包袱解下,举目扫了眼二楼,回道:“小二哥,你们这里可有干净的客房?”

    “有!有!这位客官来得巧,咱们店里今日还有一间上房,我这就给客官您预备去?”

    店伴听我要住店,连忙引我上楼。我随他走上二楼,楼梯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小二哥,你们店里近日生意可好?”

    “还谈什么生意呢!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能赚些柴米钱,饿不死也就是了,谁还敢奢望其它的?”店伴看看左右无人,凑到我耳边说道,“咱们这里最近时常出没一些强人,白日里就敢拦路打劫。客官您要有什么要紧事物,可千万看紧了,莫被强人抢了去。”

    我闻言一笑,说道:“多谢小二哥提醒,我理会的。”

    从袖兜中拈出两枚铜板,塞进店伴的手心里,他双眼一亮,连连道谢。进了客房,点起油灯,我向他要了一桶热水,预备洗去满身的潮气后好休息。

    入夜时分,店伴提来一桶热水,我将水尽数倒进澡桶,脱掉身上的衣物,跳进桶子里。全身甫一泡进蒸腾的热水中,瞬间将骨缝里的寒气祛尽,我心满意足地叹口气,靠在桶边,闭上眼休憩。

    楼下隐隐有些噪杂的脚步声和人语,我全身松泛地躺在水里,暗自盘算到了幽泉谷后,该如何营救爹爹。

    時交三鼓,四下一片万籁俱寂,惟有落雪的声音,隔着墙板传进耳中,意识半明半寐之间,恍惚听见楼梯又响起咯吱声,随即隔壁的房门被撞开。

    一道冷风灌进房内,我蓦地睁开眼,幽暗灯火下,一个黑衣男子站在房中,反手关上了房门。

    “你——!?”我还没有喊出声,他一个箭步抢到桶边,出手如电按在我的嘴上,伸出手指在嘴边摇了下,示意我安静。

    我惊惧地盯着他,他侧头望向房门,半晌后转过头,压低声音对我说道:“我放手,你别叫,安静听我说,做得到吗?”

    我慌忙点头,他一点一点撤开手,双眼牢牢盯住我。我缩紧肩膀,将身子沉入水底,只露出头浮在水面上,颤声说道:“好汉饶命,好汉若要钱财,尽可将银两拿走,只求莫伤我性命。”

    黑衣人一怔,脸上神色柔和不少,温言说道:“姑娘误会了,我和姑娘一样也是住店的,深夜贸然闯进来,是为了逃命。”

    “逃……命?”

    他见我明显不信,拿起架上的衣物递过来,转过身背对我,说道:“请姑娘速速穿好衣物,事不宜迟,那伙歹人若是寻不见我,等下定会寻来这里。”

    我闻言再顾不得矜持,慌忙从水中起身,擦干身子穿好衣服,绕到他的身前,惊道:“你说什么歹人?这里会有危险吗?”

    他双手抱拳一揖,说道:“刚才多有冒犯,姑娘莫怪。这凤栖客栈是家黑店,我随身所带行囊颇丰,被他们瞧在眼里,商议着趁夜深人静时一齐动手,被我偷听到了计谋,这才躲进姑娘房里。”

    “黑店!?”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再回想方才那个店伴见到铜板时的目光,心下有些恍然,“难怪我一进店,那小二什么都不问,先盯着我的包袱瞧了半天。亏他还有脸说这附近有强人出没,原来他们本就是鸡鸣狗盗之徒!”

    “趁此刻人还没来,姑娘若是信得过在下,不若你我二人一起逃走,或可保得无虞……”

    “想逃!?门也没有哩!!”

    门外响起一声尖啸,打断了男子的话,门扉瞬间被撞得开阖不断,店伴手中握着穿环钢刀,狞笑道:“小娘子,你扮作男子模样可惜了,不如和大爷回山寨里,做个压寨夫人如何?”

    刀锋一晃,在暗夜下闪烁着幽蓝的光芒,一眼便知是淬了巨毒。黑衣男子拉住我的胳膊,将我猛力拽到身后,怒道:“宵小之辈恁般大胆!还不吃你爷爷一剑!!”

    寒光擦面而过,嗡声响动,空气被化开一道缺口,男子从腰间抽出软剑,猱身而上,和店伴斗到一处。

    我倒退几步,靠到墙板边,从店伴身后挤进房里几人,呈扇形将我围在中间。

    “小娘子,你乖乖听话,咱哥儿几个不会难为你。”其中一人手中拿着匕首,慢慢向我靠过来。

    我又退半步,脚下一绊,踢到了之前装热水的提桶。慌乱中举起桶子向那人扔过去,被他拂手摔到一旁,落地裂成数片。

    “哟!这小娘们儿还是匹烈马,等大爷好好降伏你一顿呢!”他笑得猥琐,挥舞匕首向我虚刺了一下。

    我早有所备,刚才扔桶出去时,已将冷艳藏在袖中,此刻趁他收手不及之际,一剑挥出,瞬时削掉了他的半只手掌。

    那人抱住残手满地翻滚,嘴里鬼哭狼嚎般的惨叫连连,眼泪鼻涕留了一地。他身旁的几人被吓得倒退数步,震骇地看着我,不敢再贸然上前。

    我亦被吓出一身冷汗,却强自镇定地站在原地,手里紧握冷艳,沉声喝道:“谁再敢上前一步,下场就和他一般无二!”

    野风飒飒呜咽,撞开了长窗,狂风卷雪倒撞进房里,桌上的油灯倏忽被风吹灭,眼前瞬间被黑暗笼罩。

    “诶哟!谁他妈砍我!?”

    “呀!赵老三你个王八蛋,你趁火打劫是不!”

    “快!快点灯!”

    众人一阵慌乱,房里昏天黑地打成一锅粥,也不知谁是敌,谁是友。我挥舞着冷艳,慢慢向窗边蹭过去。腰间蓦地一紧,被人提住了腰带,吓得我举剑疾刺,“叮”一声被轻巧荡开。

    “是我,我带你走。”耳畔响起黑衣男子的声音,我忙收起断剑,噤声抱紧他。他纵身跃出窗口,我闭紧双眼,耳边呼呼刮过劲风。

    落地时,他双足轻点,斜身横跃,行云流水中卸去了下坠的力道。马厩里拴着马,他抱着我翻身一跃上马,抖开缰绳飞奔出茅庐。雪片迎面打在脸上,隐隐生疼,我张口欲言,被连呛了几口风,索性闭眼靠在他的怀里休息。

    不知跑了多久,马蹄渐收,我重又睁开眼。风停了,周围一片寂静,黑暗中雪地泛起朦胧白光,他的喘息声从背后传来,我抬起手,接住一丝雪花。

    “你的武功这么好,刚才为什么还要逃?”

    他猛咳了几下,说道:“我身上有伤,本不想理会那些宵小之辈,连累了姑娘,心下甚感不安。”

    “算了,也没什么连累的,你若是不进我房里,说不准他们下一个要杀的就是我。”

    该来的,躲也躲不过,这原本就说不上谁带累了谁。雪在手心里化尽,冰冰凉凉,微薄的晨曦穿透密林,渐渐照亮了身周的一切。

    “在下白钺,不知姑娘姓名?”

    “我叫花……花小二。”正要随口回他,猛然想起“花不语”这个名字已经被埋进醒月帝陵,我立刻改口。

    “花……小二?姑娘好名字,不拘世俗。”他一愕,随即笑道。

    我有些讪讪地笑了下,想必他根本不信这是我的真名,想起刚才黑暗里一场混战,也不知他所说的有伤在身,伤在何处,是否严重。

    正努力回忆,蓦地想起随身的行礼包袱一样也没有带出来,我一拍头顶,惨叫道,“呀!我真糊涂!”

    “怎么?”他忙问道。

    “刚才光顾着逃命,忘了将包袱带出来,现在我身无分文,怎么办?”我回头看他一眼,叹口气。

    “我见姑娘刚才力战歹人,气度智谋皆不凡,若是不嫌弃,我这里随身带着银两,可缓姑娘急用。”

    他说着要解背后的包袱,我阻道:“不,你我萍水相逢,你出手相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白壮士,你这一去是要去哪里?”

    “我此去是往幽泉谷办事,那里流民四起,传闻到处是活吃人的饥民,很是凶险。”

    “那正好,我也正要去幽泉谷,咱们一路同行,就当是你已将银子周济给我了,如何?”

    他听我说去幽泉谷,沉吟片刻,问道:“幽泉谷此时凶险异常,姑娘所办何事,一定要亲自前往吗?”

    我点点头,道:“必须亲自前去,此事责无旁贷。”

    白钺不再说话,轻轻甩开缰绳,带着我一路向北而行。

    行至驿城,白钺提议找家客栈歇下,昨夜闹了整整一晚,我在马背上早被颠得腰酸背疼,立刻附和同意。

    择下驿城中最大的客栈,打听好出城奔幽泉谷的方位,白钺为我叫来一碗热腾腾的鸡丝面,他自己买了四个刚出笼的馒头,囫囵吃了充饥。

    看他白嘴啃馒头,而我却在吃着难能可贵的鸡丝面,我心下万分过意不去,提议将面让给他半碗,他摇了摇头,咬着馒头走上楼去。

    我将整碗面连汤带水吃了个罄净,上楼走过白钺房门口时,本想进去问问他的伤是否碍事,想了想,他这人虽然性子豪侠,但终归与我男女有别,此刻非常时期,我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一觉睡到暮晚,醒了时,昏昏沉沉的,浑身像是刚被锻打过,舀来水将就着洗了洗,神智清醒了不少。

    走到隔壁,敲房门时无人应答,我径直下楼找来小二询问,才知道白钺傍晚时离开了,说是过后回来,还要再给预备几间上房出来,必须是最干净齐整的。

    我耸耸肩,想必白钺他去驿城会朋友,等下再一起来这家客栈投宿,只要他不是扔下我一个人跑了就好。吩咐小二拿来几个热馒头,一并记到白钺的帐上,我边啃馒头边溜出客栈,沿街暗暗巡视驿城的结构和防备。

    游荡到临近宵禁,我回到客栈,小二凑上来说白大爷已经回来了,还带回了几位客官,问过小公子的去向,便亲自安置那几位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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