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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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溅玉录-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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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老爷子您别吓唬俺,俺粗人一个,从来不信这些神啊鬼的,这铁索就在下面,俺不信它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话音落,他也纵身跳了下去,梅老庄主拂顺了被风吹乱的长须,嘴角挑起一丝冷笑。

    数盏茶的工夫过后,也不见下面有何动静,众人心知肚明那沧浪客定是难逃殒命,一个个身不由主地退离了悬崖边。

    天上又是几道闪电亮过,雷霆滚滚向着崖顶奔了过来,刹那工夫近到眼前。我刚感惋惜,突然一道硕大诡异的黑影从崖边窜了出来,腾空落到崖石上,黑暗和电光交明处,沧浪客诶哟一声怪叫扑倒在地。

    “娘诶,这下面黑咕隆咚,俺分明是对准了铁索跳下去,哪里晓得那铁索又突然没了,俺心道这条性命算是送在冰峰下了,幸好有俺的好枭儿及时救俺一命。”他边说边抱住立在一旁的巨枭,仰天狂笑起来,“好枭儿,俺以后再也不说你是胆小怕死的扁毛畜生啦,俺的好兄弟好朋友!”

    那巨枭震翅将他拍开,沧浪客身子滚到一边,嘴里兀自止不住的大笑。

    苏沫低声呢喃了句:“他疯了……”

    我静静地看着地上那人癫狂之态,一丝凉意划过心头,这些江湖上的绝顶高手为了凝晶雪各出手段,这片时已是一死一疯。余下的人既不见退去,也不见任何动静,只怕是还在观望盘算。

    梅老庄主嘿嘿拈须而笑,嘴里念道:“红颜白发,刹那芳华,几千年都未曾出现过的凝晶雪,只怕老夫今生也难见咯……”

    他的话被埋没在一声响掣天地的雷鸣中,血红色的闪电在天幕上扯开一道裂缝,电光明灭间,豆大的雨水从天空倾盆落下。

    雨势滂沱,砸在身上很疼,缁衣很快湿透了,长发贴在我的脸颊上,滚下缕缕水丝。

    静默中,惟有风雷声滚滚横亘在长空下,忘途川千山暮雪,无言地被雨水洗刷。

    这是凝晶雪千年来未流干的泪水,落在肩头心上,我迈出脚步,踩着泥泞缓缓走到崖边。

    梅老庄主在雨幕中喊道:“小姑娘,你可莫要犯傻,这雪莲再重要也比不得性命重要……”

    一道闪电劈在一线天的断崖旁,我回过头看着靠在崖壁的众人,老者的话没有说完,在看清我的刹那,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淅沥淋漓的黑水顺着发梢滴落在脚下的水坑里,我伸手拉起一缕湿透的发丝,手中握的尽是苍白。

    “她……她的头发,她是凝晶雪,她是凝晶雪!!”

    不知是谁喊了句,凄厉的叫声刺痛了我的鼓膜,众人耸然而动,朝我涌了过来。

    身后是万丈绝崖,无尘站在雨中,远远地隔开人群,他的绿眸专注望着我,他的嘴角上盈着温柔的浅笑,我回他一丝笑,转身跳下崖去。

    下坠之势极剧,凛冽山风扬起湿重的长发,漫洒在身后的夜色中。我还来不及尖叫,手指突然碰到冰寒之物,身子也跟着扑了上去。力道收势不及,我整个身子趴在铁索上,又施展了一次完美的猛虎落地式。

    膝盖撞得疼入骨髓,我咬牙忍着疼,胳膊下死劲地扒住索片。这根玄黑铁索从崖上看去极细,想不到大部分都藏在雾中,此刻看来和普通索桥也相差无几。

    胸中一阵气血翻腾,我深深地缓了几口气才平复了心跳。披在肩头的外袍早已被山风吹入空中,铺展如羽翼落下悬崖去。从崖顶上传来细碎的人声,声音被雨隔断,我听不真切,也无心在上面,只小心翼翼地俯在铁索上,抓着环环相扣的索片蹭身前进。

    每挪一步,都从膝盖上传来刺骨的冷硬,我时不时地停一下,伸手擦掉眼前的雨水,再继续向前爬去。

    玄索在风雨中剧烈晃动,我不敢有丝毫懈怠,十根手指完全掐进索片的缝隙里,浓雾弥漫在身边,眼前望去的道路漫长无边,心中隐约觉得即便是爬到生命尽头也到达不了彼岸。

    不知爬了多久,雨渐渐地小了些,手脚僵硬麻木,已经没有感觉,磨蹭在凌空铁索上,我的耐性几乎快要被消耗殆尽,只想着干脆放弃算了。

    玎玲玲几声脆响从前面的雾气中传了过来,仿佛是梵天的经筒传出佛音,刹那间点亮了我心中的希望。

    心头一宽,也不再觉得前路漫漫深不见底,鼓起一股子悍劲,我咬紧牙关继续往前蹭。伸出手一点点地摸索在索片间,突然感觉摸到了零星实土,我不信地拍了拍,感觉入手确实是地面,试探着向前抓了把,竟然抓到了一块突起的岩石,我用力将身子拖了过去,索片刮过膝盖时,我忍不住疼得叫了出来。

    彼岸花开,花开彼岸,能渡过玄黑铁索,我算是从阴曹地府里转了一圈重回人世,这罪真不是人受的。躺在地上,头靠着岩石回头望着来路,云封雾绕的黑索通到一片深黯中,除了雨打在脸上,才能觉出一丝真实。

    玄索的尽头衔在悬崖边的两根龙头柱嘴里,柱身上悬挂着几只铜铃,被山风一带,发出悠扬的铃音。

    我实在累得无力起身,干脆躺在地上,闭上眼慢慢调息。铃声不断响在耳畔,像是一声漫过一声招魂的哀叹,意识模糊中我似乎又看到了记忆深处的一鸿十里长湖,素月挂在九天之上,月下一抹白衣翩跹飘曳,绝美潋滟的笑颜弥漫在飞扬的墨发间。

    那道御水而至的身影,是冷如辉月的公子兰?还是痴守千年的凝晶雪?

    为什么他会对我露出如此温柔的笑容?

    为什么他会喊我迦兰?

    我不是她,迦兰是谁?我是谁?

    好累……

 第五十七章 百世花期老

    一夜枯荣花期老,

    半洒琼枝玉寒蝉。

    风中传来阵阵铜铃乱撞的声响,我睁开眼,一只飞鸟掠过天际,隐入飘渺雾蔼中。

    日华照耀在忘途川的峰顶上,昨夜一阵急雨,将千年来凝动不化的蔼气洗净,此刻望向峰顶,惟有连绵冰蓝映入眼中。

    一夜恍如隔世,不知道此刻山顶上的众人都在做什么,想起临别前,无尘与我对望的眼神,他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只化作唇边的浅笑。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是从东皋的第一眼相遇?或者是林边快马决意的生死与共?

    犹记得被我失手打碎的碧玉杯,在秋水长空的弯月下,那点点流离的冷光,和他翠眸中的光华应和。

    他潋滟的笑靥,俯在我的肩头身畔,唇齿嬉笑间,美得勾魂摄魄。

    千金难换一心人,醉眼相看共白头。

    碧华无尘,他会是我的一心人吗?

    我动了下手指,略抬一抬胳膊,只觉得这一下牵动得全身无处不疼,龇牙咧嘴地坐起身,倚靠在崖石上打量着周遭。

    铁索尽头的双龙柱旁隐约一条小道,通到几丛花树后,这片山崖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不知道凝晶雪是不是就藏在那片花障后面。

    我勉强站了起来,蹬了几下腿,轻缓地伸伸胳膊。席地睡了一夜后,虽然身上到处都不舒服,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力气。

    夜里那则似曾相识的旧梦,依稀在长湖月落下,白衣人翩跹而至,朦胧中我以为自己回到了含章宫,那一年在月夜下初见公子兰。

    敲了下脑袋,一定是最近听苏沫讲凝晶雪和迦兰紫藤的故事被洗脑了,我居然会梦到那么古怪的白衣人对我笑,还喊我迦兰。

    抬头看了看一碧如洗的晴空,我深呼吸了几下,迈步朝花树走去。

    转过树丛,我顺手拨开挡住去路的枝条,手上微微一痛,干枯的藤枝上一点突起的树刺扎破了我的指尖,抽回手看时,很快渗出血丝。

    “咝……”

    十指连心,虽然伤口不深,还是疼得我倒抽了口冷气。不敢再大意,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条可以容身的缝隙,我猫腰钻了过去。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雪地,在冰晶雪粒之上挺立着一朵涌地雪莲,莲瓣紧密地包裹成束,从茎蔓四周垂下丝丝缕缕银白花丝。

    被日光一照,莲花剔透莹亮的花瓣上流闪过七彩色泽,山风轻轻吹起微薄的雪尘,漫洒在空中,纷纷飘落在雪莲上。

    我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望着这朵被传颂了千年时光的凝晶雪。

    透过晶莹的花瓣,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屹立在忘途川执守千年的剑客,他一身白衣素雪,回眸顾盼间芳华冠世。

    迦兰紫藤在中州之境镇守四方平安,与忘途川上的凝晶雪隔世相望。爱了生生世世,盼了生生世世,只在凝晶雪花开刹那时,才得再度相遇。

    百世花期老,一夜竞枯荣,不知是否错觉,眼前这朵千秋不染尘的雪莲,隐在层层飞扬的雪屑和花丝下,竟然透出一股极淡的幽远哀思。

    许是花有心,或者我心中的感受与它产生了共鸣,身不由主地走到凝晶雪身边,我低头弯腰,伸出手去抚摸在花瓣上。花丝轻颤,一缕银丝卷在我的手指上,如绕指柔缠绵而过。

    苏沫曾说凝晶雪需活人心头血方可绽放,但我总不能抽刀给自己心口一下,再任血流到雪莲上等它开花。花不开,我又无法采拮,实在是两难的选择。

    正想着,银丝划过手指,凝晶雪的花丝碰到受伤的地方,花瓣上蹭到了那一点指尖血。

    刹那间花蕊中绽出无数耀眼光丝,我抬手遮住双眼,光影不断地交错闪烁,一股幽香腾空而起,我抑制不住好奇,从指缝里看过去。

    凝晶雪的花瓣一片一片缓慢绽开,透明的花瓣旁飘起蔓丝,幽香越发浓烈,光束逐渐黯淡之后,凝晶雪终于完全地绽开。

    花开一瞬,刹那芳华,这世间恐怕再也找不出比凝晶雪绽放更为震撼人心的景象了。

    直到幽香散尽,凝晶雪傲立在冰川之巅,山风扬起雪屑,洒落在花畔。

    忘途川的山脚下,无尘和苏沫靠在车边,苏沫一回头,看到我从林子里走了出来,迎着我跑来。

    “诶呀,姐姐怎么去了一夜未归呢?快把我和无尘急死了,这不他刚还逼着我下冰川找你去呢,说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诶哟!”

    苏沫的话还没说完,我一个爆栗敲了过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咒我短命啊?”

    苏沫指着无尘跳脚哀号:“冤枉死了,分明是无尘生拉硬拽,我说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他还不信,说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一定是受伤了,要么就是摔下悬崖了。”

    无尘从车边走过来,为我捋了捋鬓边散乱的发丝,说道:“怎么去了整整一夜呢?身上这么狼狈,衣服也破了。你啊,总叫人担心……”

    我拉住他的手,握进掌心,笑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咱们回家吧。”

    听到我说家,他的眼中流光闪烁,唇角飞扬起明快的弧度,重重地点了下头。

    苏沫早就跑回大车边,解开马缰,叫道:“还磨蹭什么呢?快走,这山下到处是等着趁火打劫捡现成便宜的家伙,要亲热回家也不迟。姐姐这一头白发,当心别被人看到。”

    “有阿苏你在,我还怕没人挡刀子啊?”

    “啊!姐姐好没良心!”

    虽然是说笑,但此地确实不宜久留,我和无尘钻进马车,苏沫将马拴在车后,跳到车辕上甩开鞭子。

    车厢里,无尘拉过我的手,细细地检视着上面的伤痕,为了不被剧烈摇晃的铁索抛到悬崖下面,我的指甲抠得太过用力,已经扭曲变形,膝盖也因为一路蹭在铁片间,被磨出纵横交错的伤口。

    他捧起我的双手凑到唇边,轻轻地呵着气,半晌工夫又抬起头看着我,眉毛拧成了十七八扭。

    “怎么竟弄成这样?”

    “嘿嘿,心疼了?”我将手抽了回来,玩笑地问了句。

    他看我一脸不正经,叹道:“看来是伤得不重,还有心思说笑。”

    我拍了下他的肩膀,凑过脸去,认真地盯住他问道:“诶,说真心话,心疼了没?”

    他低头看着我,突然绿眸微眯,从眸光中流泻出无限风情,一字一字缓缓说道:“是啊,很心疼……”

    被他的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我的心怦怦乱跳起来,听到他说心疼时,仿佛一下子冲破胸口蹿入了九天之上的云霄。

    “……很心疼,回头给你找大夫,要花不少银子。”

    可惜他下一句不解风情的言语,彻底将我从云端打回原形,我切了声,仰身靠到软垫上。

    “无尘你爱钱胜过关心我!”表情狰狞地控诉他,主要是因为刚才动作太大,撞得我浑身疼。

    “姑娘从来没说过要我关心啊,从头到尾不都是我'一厢情愿'吗?”他冷笑数声,目光不转瞬地盯住我。

    我被他看得头皮发紧,只好讪笑着敷衍过去。想不到他得理不饶人,探过身欺近到我面前,沉声说道:“你从开始就知道我爱钱胜过爱人,何况有人最怕被人放在心上,整日里心心念念着想要一个人逃得远远的,从来也不去想自己一走了之,旁人该怎么办?姑娘你说,这个人是不是比我更绝情?”

    “无尘,有没有人说过男人不要小心眼……”我的话没有说完,车身剧烈颠簸了下,他靠得太近,摇晃中身子向前倾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他的嘴唇撞在我的嘴上,轻轻地一沾即刻分了开去,我怔怔地看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又低下头吻住了我。

    他的唇温柔地覆住我的,我望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映出我震惊的表情。像是有意试探,他微微张开口,舌尖舔过我的唇角。嘴上一麻,竟是他浅咬了我一口,仿佛是在惩戒我的不专心,下意识地张嘴要说话,他的舌头顶了进来,带着一股熟谙的熏草味道。

    身后是车壁,我退无可退,他的舌步步近逼,在我的口中肆意纠缠。我想咬他,但他顶在我的嘴里,根本不给我喘息的机会。

    胸口的气息越来越少,我渐渐喘不上气,他的手揽到我的腰上,我被他一个吻便化做了一滩软泥。

    他的唇离开我的嘴边时,笑得像只餍足偷够了腥的猫儿。我哀怨地瞪着他,刻意忽略心头掠过的异样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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