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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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溅玉录-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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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这会子怎么又心急了,我还没说要带姐姐去哪里呢?”见我催促,苏沫换了副闲在样子,慢条斯理说道,“姐姐如此轻易就要随我而去,不怕被我拐去卖了吗?”

    “你就算把我拆零了贱卖,恐怕也没人愿意买呢,何况我这身毒肉,能看不能吃,买去做什么?”我瞪着他问道。

    苏沫神秘一笑,淡淡回了句:“那可不一定哦,姐姐不知道这天下间,有多少人想抢了姐姐去呢,阿苏如果不趁早下手,把那生米煮成熟饭……诶哟姐姐怎么又动手打人!?”

    “让你再满嘴胡说,我就先替无尘清理门户,扫你出门。”我推门走了出去,从他手中接过一条天青缎子面的裘袍裹在身上,“再不走,等那只镇兽回来你我可都走不成了。”

    苏沫笑着跃下窗棱,做了个'请'的手势。

    忘途川的巅峰之上,坐落着一座巍峨的山庄,站在山脚下向上仰望,只能看到蔼云缭绕,偶尔几只大雁飞过云端,扯破了浓厚的云层,倾洒下金色的日华照耀在遍布积雪的山麓上。

    我跟着苏沫迤俪徘徊在山路间,边走边听他念叨些关于无缺城和忘途川的传说解闷。

    苏沫说,这座雪山在很久以前并不叫忘途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开始叫它忘途。

    我停下脚步,回首望向山下的来路,葱郁的林海遮挡住了视线,我只能看到极小的一片蓝天在枝桠的缝隙中显露出来,而脚下缭绕着淡薄的白雾,人就仿佛踩踏在云间。

    “姐姐别只顾着看风景,当心掉进忘途川的山涧里,给龙王爷当了媳妇。”苏沫说着,脸上露出坏笑。

    “掉下去我也拉着你一起,阿苏尽可放心。”我转过头,笑道,“况且这冰川的龙王是公是母谁也不知,万一水晶宫里正缺个小女婿呢?”

    他神色间怔了下,吃吃笑了起来:“姐姐,听阿苏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没等我作答,他继续说道:“这座千年不化的雪山,以前的名字并不叫做忘途川,千年前天下大乱,烽烟四起民不聊生。当时在天地之极修行的一位女子,心感生灵涂炭,于是在佛前许愿,甘愿化身为迦兰吉祥树,独自支撑在中州境内,镇守四方平安。佛祖感念她的一片虔诚,于是赐她万年不朽之身,幻化为一株迦兰紫藤,从那之后天下三分,太平安定直至今日。”

    苏沫的话勾起了我埋藏在记忆深处一段遥远的过去,幽静的深谷中,少年站在紫藤树下巧笑流曦,他的手中捏着一片紫藤花叶,落霞江畔的春花漫洒在水天一线,紫藤花随风而逝。

    苏沫的嘴一张一合,我却什么也听不到,眼前望出去的景致不再是落雪皑皑的冰川,我仿佛又看到了幽谷中的那角窟洞,那株名唤菩提的参天巨木。

    拨开的鱼皮还摊放在卵石上,银白鱼鳞在闪闪发光,他曾紧蹙着眉头吞下生鱼,也曾笑着说起关于菩提树下的一段美丽传说。

    流年弹指,瞬息华发,如今我在天南地北的冰川之巅遥想,而他已是东皋万人之上的明君圣主。

    这世间,有多少事,多少回忆,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姐姐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肩膀上被拍了下,我回神间,苏沫一张无限放大的脸正在眼前。我下意识地推了他一下,他踉跄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对……对不起。”我几步走过去,歉然地看着他。

    苏沫摇了摇头,笑道:“没事,是我造次了。”

    一时间谁都不再说话,沉默地向前走着。拐过一道山麓,苏沫突然拉住我的袖子,伸手指着前方一片被氤氲雾气缠绕的地方说道:“姐姐快看那边,这整座无缺城的命脉就在那里。”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却只看到满眼白雾,变幻不一的云海层层叠叠在山岩下缱绻流荡,被山风吹得飘摇不定。再凝神细看时,从这落脚的山崖下伸出一根玄黑铁索在云烟中时隐时现,直插入苍茫天地。

    “那边是什么?”

    凭我的眼力,根本穿不透眼前如此厚的白雾。苏沫站在崖角边,山风吹掀了他麻衣的结角,他眯起眼,额前几丝碎发在眉宇间翩飞。

    “姐姐好笨,忘途川的顶峰上就是望舒山庄的所在,而望舒山庄千年来一直守护着凝晶雪,那条玄黑锁链直通的地方,姐姐倒猜一猜会是什么?”苏沫的唇角一挑,望着我说道。

    “凝晶雪!?”我脱口而出,惊诧之余,问道,“难道世间真的有百年凝结百年开花的雪莲吗?我一直以为是世人杜撰出来的东西……”

    苏沫一副怜悯的神色看着我,无限感慨地叹道:“诶呀呀,我一直以为姐姐是个少有的聪明人,想不到原来竟是……凝晶雪百年造化,花开刹那,一旦被采摘下来,必须在十二个时辰内炼化入药,是几可起死回生的挽命绝品啊!”

    我'啊'地怪叫了声,怔怔望向锁链那头,心底不由不感服这天地造物的精华,竟然真的可以结出如此奇妙的神物。

    “既然凝晶雪如此神妙,为何附近不见有人守侯,而且无缺城中来来往往的那些江湖过客,怎么也不见一个上来采那朵雪莲呢?”

    “姐姐以为什么叫作神物,难道是路边任人采撷的野花吗?这凝晶雪非活人心头血不开花,玄黑铁锁只渡有缘人,任是武功再高本领通天,几千年来也未曾有过一人将那朵雪莲摘下。”

    我心中凛然,原来要取这花,并非等闲之事,恐怕真要有那得了天命的人物才能摘得如此绝品了。

    “阿苏,你说三个月后我的病就可药到病除,难道你是指望着去摘那朵凝晶雪吗?”我转回目光,不再看向那片雾绕云封的未明,“你都说那花非有缘人不可得,又如何知道自己定可得手?只怕到时也是徒然而返,于我的性命没有半分助益。”

    苏沫屹立在山崖上,低睨着我,开口说道:“姐姐也曾说过,天若不让你延命,无须挣扎。我相信姐姐是得天命之人,这朵凝晶雪非姐姐莫属。”

    “你又说大话了,我怎会是得天命之人……”低声呢喃了句,我择了块崖石坐下。

    “姐姐,刚才那个关于迦兰紫藤的故事,我还没有说完,你听我说完可好?”苏沫的嘴边绽出丝笑容,我默默颔首。

    云层被风撕开一道裂缝,万丈金光倾泄而下,耀白了忘途川顶的封雪,冰晶万丈横亘在九天长空之下。苏沫脸上的笑容模糊在金光中,我眯起眼抬头眺望向远方。

    苍茫天地,千里冰峰,眼前的景致波澜壮阔到让人只想落泪。身处这片极静的千山暮雪之间,褪尽心中尘嚣烦扰,惟觉身而为人的渺小,竟觉得如能立刻化身为风,为云,逍遥在天地之极,化为氤氲,为飞鸟,展翅鹏程,便是最幸福的归宿。

    “当无缺城还不是无缺城,忘途川也还不叫忘途川时,一个白衣素雪的剑客来到这座雪山之巅,他长久地站在群山顶峰,遥望着矗立在中州之境的迦兰神木。那个化身为树的女子,曾是他的恋人。他长久地站在这里,直到沧海变为桑田,也誓要等到那个女子回来。”

    “在他最初得知那名女子化身为紫藤的夜晚,他的满头青丝一夜换作白发,后来他再也没有下过山,城中的人也再没有见过他的踪迹。直到很久以后,听说在这座雪山的极顶上,开出一朵冰晶雪莲,以骨作瓣,以心作蕊,竟是那剑客的精魄幻化而成百年盛开一次的凝晶雪。”

    “迦兰紫藤,凝晶雪莲,从此后流传在无缺城中,而这座雪山也被叫做了忘途川,因为那个男人已经忘记了归家的路途,再也不会回来。”

    “这一生,即便是饮下千千万万次忘川水,也无法忘记她的容颜。这一生,即便是等过千千万万个黑夜白天,也无法等来她的留恋,那剑客就这样等了千百年,而凝晶雪也就绽放了千百次。”

    “此心不死,此情不渝,问世间情之为物,惟有凝晶雪花开无语。”

    苏沫的目光流转在我的脸上,他的话说完,我抬手擦去了潸然而落的泪水。

    这是一个属于迦兰和凝晶的传说,属于这片忘途川的传说。

    千千万万次的等待,只为了一生无悔地守侯……

    “姐姐,我讲的故事可好听?”苏沫与我相视片刻,开口问道。

    我点点头,说道:“好听。”

    “姐姐,如果一个人在一生中犯了错,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是不是只要无悔地等待,总能盼来转机?”他认真地看着我,收起了平日里嬉笑的面目。

    我低头想了想,再看他时,眼中一片清明:“苏沫,如果一味地等待,人生到死终究只会后悔,因为很多人或事,并不会主动回头来找你。山不就你,你就当去就山,如果千百年前的神佛有知,实在不该拆散了那对挚爱如斯的恋人。”

    他望着我的眼中,闪过华彩,仿佛是一瞬间明透了世间至理。人生短暂,如果只是用来等待,岂不是辜负了年华虚度,于人于己皆无益?

    “姐姐果然还是个聪明人,比我看得更透。姐姐可知道吗?当年东皋皇世子大婚当日,世子妃在金殿之上瞬息华发,夜里暴毙于太平馆中。瞬息华发,想不到她竟然和凝晶雪的经历如此相似,可惜红颜薄命,无缘得见这百年开花一次的雪莲了。”

    苏沫的话说完,我心中惊诧万分,一时间无语地望着他,揣测着他和我说这番话究竟是什么目的。

    下意识地伸手拉过鬓边一缕发丝,入眼时漆黑似墨,苏沫绝不可能从我的发色里看出破绽,那么他刚才只是随口而言?或者,其中另有深意?

    我弯腰抓起脚下的一团雪,揉进掌里握成雪球,对准他丢了过去,他格臂一挡,雪渣四溅飞落,一点雪尘落在我的眼睫上,瞬间化为水珠。

    “阿苏你怎么连死人的舌根子都乱嚼?死了那么多年的一个皇妃,你提她作甚?”

    苏沫拍掉了身上的落雪,笑脸盈盈地说道:“既然是已死之人,还怕人说吗?姐姐又在顾忌什么呢?”

 第五十四章 愿得一心人

    千金难换一心人,

    醉眼相看共白头。

    月挂梢头,落梅成阵铺散了满院,踩在梅花残屑上,只怕双脚也要染上露香。

    苏沫悄然跟在我的身后,今日在忘途川疯玩了一天,此刻我和他的衣衫都有些濡湿,我扔了个雪球在他脸上,于是苏沫也不再客气,和我对打起雪仗。

    好久没有这么快乐过,我笑得肆无忌惮,那时看天纵高地纵阔,也难抵这一场真心开怀。

    走到抱月楼的小书房门前,我停下脚步,苏沫没留神撞在我的背上,我诶哟一声,敲了下他的头顶。

    “阿苏你个冒失鬼,当心被无尘听到动静!”我将手指抵在嘴前,嘘着嗓子念他。

    苏沫瞪眼吐了下舌头,裂着嘴无声而笑。

    我站在门外仔细听了听周围动静,确定无尘不在附近,许是还在招徕客栈里忙活生意。

    推开房门迈步进去,我笑着转过头正要叫苏沫,一双手臂从黑暗中伸了出来,揽在我的腰上将我拉了过去。未及放声尖叫,随即跌进了一副胸膛,熟悉的薰草味道涌进鼻子,我怔怔地抬眼,借着月光看到了无尘那张冷若鬼魅的脸。

    他碧绿的眸子里闪烁的光芒极是慑人,我将那声未出口的惊叫吞了回去。

    无声地对望了很久,我才猛然想起自己被他抱了太长的时间,他的手紧紧箍在我的腰间,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无尘,放手。”

    我挣了下身子,他将手松开,却依旧冷着脸盯着我看。头皮一阵发麻,黑暗中他的一双碧眸像极了猫眼,幽幽地投来凛冽视线。

    退步走到案边点亮了蜡烛,逐渐明亮的书房里到处可见铺散的墨画。我不敢再看无尘的脸色,只觉得后背上被扎了无数眼刀,一尊镇兽正龇牙咧嘴地要咬我。

    “姑娘一声不响地走了一整天,可想过有人会心急?”

    我转过身,嘿嘿讪笑地望向他:“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踏上一步,抓住我的手腕扯到面前,口气冷得让我打了个寒战。

    “今日你是回来了,如果他日你不告而别,再也不回来了,可想过我……”他的话没有说完,突然拉得我一个趔趄,被他扯进怀里,“这么些年,我一直陪着你,你就一点也不顾及我的感受吗?”

    他的胸口起伏不定,不知是被气的或急的,他的手托在我的脑后,五指轻柔地插进我的发丝间,滑到背上。

    我无言地看着他,不愿明白他眼中偶尔闪现的冀望,也不愿懂他有时欲言又止的困惑。

    窗外的梅影横斜,我不敢想,也不敢认真地看他,如果等到有一日,让他亲眼看着一切发生,不如在此之前我选择离开。

    灰白如絮的头发,尽管用药汁浸泡成墨黑,却也挡不住这具身体正在溃败的事实,每次洗发时,都是他亲历亲为,将我的满头长发,一根一根在水中揉去浸染的药渍,看着水中逐渐呈现白色的发丝,他的手腕会溅起无数涟漪。

    他……怕吗?

    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刻意忽略他眼底浮现的哀痛,看着他那样的表情,我的心也会痛,痛到让我以为又是一次发作将近。

    “无尘,我……”

    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或许是无可辩驳。他突然冷笑起来,扯得那张脸诡异中透出哀决。

    “你想走,我不拦着,除非我死在姑娘面前,否则你别想甩脱我。”

    门口咣啷一声,苏沫踢翻了摆在门旁的立瓶,一张卷轴从瓶中滚了出来,绑画的丝绢松散,一卷春情墨画滚地铺展开。

    画中的人翠衣浓展,立在桃树下,对面的花树间露出一角不属于他的衣衫,没有容颜的春情图,一切都包裹在朦胧的暧昧氛围中。

    无尘低头看着那张画卷,突然笑了,那一瞬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水月阁中风华冠世的美人。他的脸和记忆中的潋滟容颜合在一处,让我分不清眼前这人究竟是谁。

    他是貌丑无尘,也是绝美碧华,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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