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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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溅玉录-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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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拂开面前的花枝,一朵花落下枝头,掉进土里。我看着几重花瓣,伸脚轻轻踏了上去。

    “姑姑,你的赐名是什么?”

    她微一怔,随即媚笑横生,“不错不错,好孩子,我叫连真。”

    我点了下头,走到姑姑身前,转过头盯着她头上的飞凤步摇。凤钗珠玉高华,姑姑不愧是含章宫中的贵人。

    “连真姑姑,我叫花不语,可不是花家寨里的野丫头。”挽起烂漫的笑容,我一字一句说道。

    连真收起脸上的笑,凝神看着我,又低头看了眼被我碾化成尘的落花。

    “花不语,恭喜你身入天香阁,那里可是咱们含章宫的‘贵人’才有资格入主的地方呢。”

    贵人?

    这算不算是个好兆头,还是,厄运的始端?

    我笑望着连真脸上莫测高深的表情,走上前,像刚进含章宫时那样伸手想要扶住她。她下意识地侧身避了下,动作稍一迟疑,最后还是握住了我伸过去的手。

    “连真姑姑,不语还有很多不懂的东西,你可要看顾着点我啊。”

    连真浅淡一笑,笑中那双眼冷冷盯住我。

    转过一片平波镜面的长湖,连真说再前面她已经不能去了。遥指了下翠障后的画楼飞檐,她说那里就是天香阁,你拿着香囊去吧。

    我冲连真盈盈下拜,她摸了下我的额发,指尖无意挑起几缕发丝,看到了我额心正中的朱砂泪痣。一瞬间,她的眸光中似有华彩流转,忽而对我绽出会心笑颜。

    “好孩子,你好自为之。”

    “我谨记姑姑教导,您也要善自保重才好。”

    平湖畔一别,也不知今后是否还有得见的日子,我盯着她樱紫色的宫衣消失在山石后,转身沿着迤俪绵延在湖岸畔的回廊前行。

    绿纱帐,小轩窗,回廊蜿蜒,水光点点,时而几条浑身灿烂的游鱼溜过水面,又迅速沉了下去。

    出了翠障柳堤,面前一座水阁架在湖面上。竹窗竹门,浅淡的翠绿纱幕垂进湖水中,被和风挽动飘摇。水阁旁巍峨屹立着一栋的画楼,楼高八重,檐角玄铃,重楼水榭煞是好看。

    我移步向月门走去,穿过门洞,几株参天的凤凰木立在院中,如炽焰滔天荼靡绚丽。眼前景物,让我想起了家中院子里那棵老梧桐,年年岁岁我曾与它相伴为伍。久违的感慨涌上心头,我忍不住朝那几株凤凰木走去。

    探手刚要碰到树身,头顶传来一个女子娇俏的声音:“诶呀呀,小姑娘可莫要碰坏了我的树,再过得三日,这凤凰木上就要结出宝贝咯!”

    声音来得突兀,吓得我惊跳着退了一步,抬头看上去,一个穿着碧绿纱衣的少女正坐在凤凰木上冲着我娇笑。

    她弯弯的眉眼蕴满笑意,看起来格外甜美,我不由自主也对她笑了下,问道:“姐姐说的宝贝是什么?怎么树上也能结出宝贝?”

    她咯咯地笑个不住,拍着手说道:“你可知这凤凰木是最宜寄生檀香木的?我为这棵白檀耗费了十年心血,再过三日就可取心炼香啦。”

    “原来这是棵香料树,难怪姐姐如此爱护。”说完,我冲树上的女子盈身下拜,“小女花不语,领命入驻天香阁。”

    笑声不断,树上的翠衣少女轻巧跳了下来,落在我面前,她拉起我的手,上下细眼打量了片刻,拉着我向水榭走去。

    “好妹子,快别和我闹什么虚礼了。我叫小谢,你叫我姐姐就好,天香阁一直冷寂了这些年,终于有人来陪我,要不我可闷也闷死了呢!”

    我仔细端详小谢的侧靥,她水肤明眸,巧笑嫣然,怎么看也是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少女。虽然口口声声说为了白檀苦等十年,想来必是幼年时就在这天香阁中长大,专为了伺候檀香木成熟取心炼香。

    “难道姐姐身边就没个服侍的人吗?怎么会不得说话解闷呢?”我疑惑地问道,小谢拉着我进了水榭,转身倒了杯茶端来。

    “那些人好象哑巴似的,问什么答什么,一点意思没有。打也不吭声,骂也不回嘴,哪里有什么趣味?”她眨动着翦水明眸,俏丽活泼。

    我笑了笑:“原来姐姐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小谢坐到窗前的竹榻上,遥望着窗外的湖水,幽然说道:“一个人呆久了就想热闹热闹,可这人多了呢,我又想清净了。好比前些年,天香阁里倒也热闹,姐姐妹妹们不少人,但没几年功夫,散得散,去得去,也就冷清下来了。”

    我喝了口茶,试探着问道:“原来含章宫里的人也是可以随意出去的?但不知这些姐姐们都去了哪里?我听连真姑姑说,咱们这天香阁里住着含章宫的贵人,想来这地方也不是任谁都可奢望呢!姐姐定是尊贵无比的人物,才得常年留驻天香阁。”

    小谢听了我的话一怔,悠悠开口:“贵人?呵呵,你听差了,恐怕连真说的是罪人才对……其实她们也不是出去了,你在这行香水阁里待得时间久了,一切自然就明白了。”

    罪人……?

    我凝神端详小谢脸上的神色,她的眉宇中隐然浮起寸许愁思,绝不像是在说笑。

    “那姐姐怎么还不出去呢?”我追问,看小谢的样子,恐怕这天香阁也不是个太平地界,我最好先在心里有个谱再作打算。

    “我?”小谢看向我,唇一抿挤出丝苦笑来,“可能是因为白檀木十年才得成熟,所以有人还舍不得我走吧。”

    贵人,罪人,我恍惚间仿佛明白了一些,透过纱幕,我望向水榭外庭院里的那几株凤凰木。原来草木无知,却也可以救人一命。

    若耶花溪埋枯骨,但不知这参天的凤凰木下,又埋了多少红颜?

 第五章 平湖冷含烟

    小弦切切如私语,

    月上寒蝉初惊鸿。

    凤凰木花开重蕊,如飞凰丹宇,殷红盛血。

    行香水阁旁的八重画楼,小谢说那是天香阁,从第一层到七层之间,我都可以随意去得,单只第八重,是天香阁的禁地,没有她的首肯,我绝不可踏足半分。

    小谢说得慎重,我听得认真,对于旁人的殷切忠告,我一向附耳遵从。连真曾在我初入含章宫时忠告过我,现在小谢也来忠告我,含章宫中有太多的禁忌,我是个听话的人,不想强出头作挨棒打的鸟。

    三日来,小谢一直悉心照管那几株凤凰木。凤凰花开,她将落在树下的整朵红花收集起来,我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把那些花叶上溅染的尘土擦净,凑到嘴边吹了吹才小心翼翼地放进别在腰间的锦袋里。

    我本想问她为何对这些红花如此怜惜,转念想起连真说过含章宫里没有发问的权利,又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小谢捡起落花抬头的瞬间,看到我欲言又止的表情,咯咯几声娇笑起来:“怎么?是不是见我拾这些花很奇怪?”

    我忍不住点了点头,说道:“连真姑姑说过,在含章宫里不许多说多行,须恪守本分。”

    小谢更加肆意地笑了,我低下头,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她立在我身前一尺处,我盯着她脚上的云头踏殿履,她的脚旁落着许多红色的凤凰花。

    小谢蹲下身,捡起一朵落花,怔目看着花瓣上殷红的色泽。凤凰花蕊层叠数重,花形就如蝶翅舒展。

    “这花儿就同人一样,需要时刻地关怀爱护,雨露滋润,方能常开不败,艳丽端方。如果在它开得正好的时候,被人折枝拿去供养起来,虽也是万般怜爱,总不如原先的样子好了。你看这些落花,开在树上的时候,好比蒸霞映瑞,可一旦败下来,也不过是化为尘土,逃不出殒灭的宿命。”小谢说得悲戚,平日里爱笑的眉眼盈着淡薄的愁绪。

    或许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她看着红花怔神,随即叹口气,“不语,姐姐说句不该说的话,望你别介怀。当初你家人送你进含章宫,定是将此事当作了莫大的荣光。世人都说醒月国的含章宫是神仙梦境,可究竟有几人真了解这梦境中的事,就不得而知了。”

    她伸出手抬起我的脸,将凤凰花簪在我的鬓角上。盈盈一笑间,脸上的愁容刹时冲淡了不少。

    红色的花瓣迎着晨风微微而动,我的脑海中浮现起竹门柴扉外的小凳子上,少女满头的青丝旁斜插着火红的山茶花,笑如皓月。

    美人爹爹,他真的不了解含章宫中的真相吗?或者,也在竭力地追逐着这个世人皆醉的美梦?

    记忆中少女的眉眼逐渐淡去,只余下一朵艳丽的山茶花,兀自荼靡……

    我将鬓旁的凤凰花摘下来,放在小谢的掌心上,笑道:“含章宫柔兰阁最大的秘密,是为了寻找转世神女。公子兰既是咱们醒月国的尊贵世子,对那神话存有一心执念也在情理之中。但神话毕竟虚幻,虽然引得世人竞相追逐,可总敌不过实实在在的人啊!”

    小谢盯着我看了半晌,呼地一下站起身。我向前一步走近她,她妍秀的面目含满笑意:“传说总敌不过实实在在的人?不语,你说的对,传说总归飘渺,又怎能敌得过实实在在的人!公子他,他心里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吧?”

    我眨眨眼,笑问:“姐姐在含章宫里的时日可比妹子长得多啦,怎么姐姐不知公子的心思,倒来问我?”

    小谢被我逗得娇笑连连,说道:“坏丫头,你这是取笑我吗?”

    我掩唇连说不敢,这些身在含章宫里的女子们,哪个不在冀望着能获公子兰的青睐,近而一步登天?这宫中,无人不期盼见到公子兰,无人不向往柔兰阁,恐怕就连面前这个清纯无瑕的少女小谢,也在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进柔兰阁,随侍在公子兰的左右吧?

    趁小谢神思遐远,我追问了句:“姐姐可曾见过公子兰?我在绿川冈地时就听人提到,公子兰是醒月国的一则传世神话,美若天人。”

    她神色间一窒,淡淡地说道:“我哪有这个福气,能见识公子兰的冠世风采呢。”

    “是吗?可惜那日在娴月殿,我没有看清楚……”

    我的话未说完,小谢抢先开口道:“那日你在娴月殿,可曾见到连汀主上了?你觉得她美不美?”

    她的话让我一怔,我何时见过名唤连汀的主上?难道连真姑姑还有个名字叫连汀吗?

    “笨丫头,你进含章宫第一日就觐见过连汀主上。娴月殿的主人名唤连汀,可是咱们含章宫里出了名的美人呢!”她看我一脸茫然不解,笑着说道。

    我一声轻呼,才知道那日水晶帘后的佳人竟是连汀。虽然娴月殿中层层叠帐遮去了她的面目,但我仍清楚记得幽暗的宫殿中四处漫溢的诡秘氛围。

    好冷的娴月殿,好冷的连汀啊。

    “原来那是连汀,我以为……”

    “你以为是公子兰为你们赐名,对吗?”小谢将我没说完的话接过,唇边一抹冷笑。

    她猜得没错,我确实以为那日在月帘后的翦影是传说中的公子兰。可惜我错了,公子兰是何等样的身份,怎会有闲情召见几个甫入含章宫的女子?他该是高高在上的揽月人,只存在于人们的臆想中。

    我忍不住自嘲了下,小谢脸上那几不可寻的篾笑彻底打散了我埋在心底的自得。我以为见到了天下闻名的公子兰,痴心幻想这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绝品人物,或许会在回眸顾盼间注意到我的存在。

    一念及此,我突然体会到当年绿川冈地的少女们,是怀抱着怎样的期盼只求换来那草场上的白马少年偶尔回眸。

    “多承姐姐教诲,我以后不敢造次了。”我敛眉垂首,一直看着小谢将庭院中的落花收拾到锦囊中。

    她走到凤凰树下,望着树冠喃喃自语:“等我取了白檀心炼成天下第一香后,天香阁方可重见天日。”

    她拂袖示意我离开,我转身走回行香水阁,迈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去。小谢站在凤凰木下,双目幽幽地盯着白檀,口中不知念着什么。

    檀香木十年一成熟,十年期待终不负所望。

    我坐在天香阁第二层的厢房中,倚在窗畔的湘妃椅上。窗外飞花绿柳,凤凰木上寄生的白檀在数日前被小谢挖了心,取出块手掌大小的香材。

    我问小谢,那么大棵白檀怎么只取得如此小的一块香材。她笑我傻丫头,白檀珍贵,树心更是最多油脂,我要那些个无用的废木做甚。

    想不到十年等待,只为了这指掌大的香材。小谢为白檀耗费心血,她说要做成天下第一香,只差白檀这一味材料。

    我有一下没一下捣着药杵,将木臼里的香料和蜂蜜提炼物捣成糨糊状。小谢管这一团糨糊叫噙香丸,说里面包含了丁香、薜箩、白芷草、九尾车、沉香和檀香,混了白梨花蕊,再用蜂蜜调合炼制成膏状,捣成龙眼大的丸子。夏天含一颗在嘴里,口角噙香长达五日,连带得满身衣物都会染上丸子里的梨花香。

    她说完跑去鼓捣那些白檀心,我坐在天香阁里,呆呆地消化着她的话。想不到含章宫中小小香丸的制作过程竟如此繁复冗杂,而且效果惊人,不仅可以消除口气,连身上所穿衣服都能沾上香味。

    我边感慨边继续捣药,小谢吩咐过我要不徐不慢整捣一千下,我数着次数,机械重复动作。

    诶!天上月宫中的兔子,是不是也在和我做着同样的事呢?

    无聊地打个哈欠,我想起小谢刚才从天香阁的第三层中拿下来一个琉璃盆,左右双耳各有中空的管子,她抱着盆跑下楼,看样子是件炼香用的器皿。

    不知道她要怎么对付那块白檀心,我数到整一千下时,放下药杵,也跟着走下楼去。

    刚从楼梯下来,就看到小谢蜷着腿蹲在角落里,面前一个风炉子,炉上架着七彩琉璃盆,盆中滚起腾腾沸水,水里泡着那块白檀心。小谢正在用力扇着扇子,时不时抬袖擦掉额角的汗珠。

    真是幅旖旎的美人扇炉图,小谢秀眉微敛,眸光晶莹,脸颊上点点汗水闪着日光。我悄声走到她背后,俯身到她耳边问道:“姐姐这是做什么?”

    小谢浑身一震,扭过头看到是我,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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