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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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溅玉录-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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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兰,你的心,在哪里?

    我冷冷地凝视他,银月寒芒,他举起一只竹蟋蟀,托在我的眼前。

    “本公子的心,就是这个。”

    我怔了下,接过那只蟋蟀,止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想不到公子的心竟是只小小的竹物?只可惜竹丝易损,公子还是收好了你的心吧。”

    将蟋蟀塞回给他,他的手瞬间捉住我的指尖,我挣了下,挣不动,任他握进掌心。

    “丫头,我们来赌一局如何?就以这天下做赌注。凌雪生要迦兰以命抵命,醒月国原本是她一手所创。若是你赢了,我便放你自由,若是我赢了,你就将命输给我。”

    “公子已经定下局,我有说不的权利吗?公子总说我是她,公子口中的她是谁?若我不是那人,岂不死得冤枉?”

    我盯着他的手掌,这只手,握着天下,翻手覆掌间,将天下视如儿戏。

    “你究竟是谁,我虽然还不十分确定,但也不妨赌一次。你体内有断情草,又中过连慧的甲中毒,我这里有一颗解药,这世间惟有此药可以解你的毒,你要还是不要呢?”

    “不要,这解药还是公子自己留着吧,我也是个绝情无心的人,不需吃那解药。况且我吃与不吃,公子都不会放过我,何必白白糟蹋东西?”

    “那我就留着它,留到你愿意吃,求着我给你的那天。”他扬手拂去翩飞的青丝,白衣如雪,衣袂滑入风中,“记得你曾唱过一首曲子,两年前在竹林那晚,再唱来听听吧。”

    他斜身倚在玉阑畔,翩跹衣袖擦过我的裙角,我出神地看着柔兰阁外的那轮弦月,轻声说道:“那曲子我忘了,今夜的月光很美,公子,我给你唱支家乡的曲子,好吗?”

    他轻轻颔首,将头搁在我的肩膀上。我暗自回忆了几句,记忆早已斑驳模糊,忘了是在何年何月,在哪一生哪一世,我曾听过这首歌。

    “也许会很难听,公子别笑我就好。”

    他安静地等我唱来,我清了下嗓子,慢悠悠起了个调子:

    “暮雪千山浮云且试天下,白衣染霜华。”

    “曾经醉花荫下红颜刹那,菱花泪朱砂。”

    “梦里歌尽繁华,殒落烟花,是一生牵挂。”

    “烟锁重楼,如今望断天涯,青丝变白发。”

    我知道自己唱得不好,断断续续,边哼调子边念词,他安静地听着,毫不介意我的魔音穿耳:

    暮雪千山浮云且试天下,白衣染霜华。

    曾经醉花荫下红颜刹那,菱花泪朱砂。

    梦里歌尽繁华,殒落烟花,是一生牵挂。

    烟锁重楼,如今望断天涯,青丝变白发。

    一生一次,绕青丝成网。

    是你湮灭的绝望。

    碧落黄泉,红尘里难寻她。

    你眼中的伤。

    什么都可以原谅,什么都能够遗忘,只要开口对我讲。

    什么都可以隐藏,什么都可以埋葬,完美的伪装。

    什么都可以原谅,什么都能够遗忘,除非你已不再想。

    雁鸿后过沉鱼尽,开到荼蘼花期老。

    只是欠了谁?一滴朱砂泪……

    我唱得不好,有些地方忘记词,索性跳了过去。没有抑扬顿挫,没有声调起伏,我将心中深藏的悸动唱给他。

    “公子……?”

    他良久没有反应,我试探地唤了声,他的手蓦地收紧,将我更深地嵌进胸膛。

    “丫头,好难听的曲子,你也有脸唱出来?”

    他的声音闷闷地传进我的耳中,或许是因为月光太凄清,他平静的音调下藏尽了悲凉。

    一滴泪划落他的指尖,他弯起手指,看着那泪化开,复又跌落。

    “唱得这么难听,我又不会罚你,怎么又哭了?既然不会唱歌,那就陪我喝酒吧。”

    他含一口酒到嘴里,忽然低下头擒住我的唇。我张开口,尝到了甜美的酒浆中隐约咸涩的味道。

    这香醇的梨花白,也并非只有香甜一味啊……

    他的双唇与我的紧贴,辗转缠绵,我用力抓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这一切都是梦,惟有今夜清冷的月光为证。

    心口漫过一阵痛楚,终让我明白了这一刻的真实。

    清晨的第一缕朝霞照耀在含章宫的重楼高阁上,我坐在东皋贵人的宫车里,掀起帘子,最后看了一眼那九重宫阙。

    车卷尘烟,铜铃叮当作响,伴着我逐渐离含章宫远去。

    踏出这场繁华到极致的神仙梦境,今后我又该何去何从?

    天高水远,前路漫漫。

    惟愿此生,自在逍遥……

    当时明月在

    当时明月在

    绿纱裙,白羽扇。

    珍珠帘开明月满。

    长驱赤火入珠帘。

    无穷大漠,似雾非雾,似烟非烟。

    我在寂静长夜中醒来,窗前的珠纱帘被晚风拂动,倾泻下满室月光。

    记不清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浅酌独眠,风过帘栊,我独自靠在九曲阑干旁,安静地望着天上的一轮满月。月回我无声,我便也无须多言,与它遥厢对看。

    浮生玲珑,我仿佛是作了一场久睡不醒的梦。梦中,花树下巧立着娇笑嫣然的绿衣女子,她的满头长发乌黑,总是轻盈地在脑后绾个髻。

    记得,我曾拖起她的青丝,信誓旦言道:“此生愿为卿挽青丝,描鬓眉。”

    青丝亦情丝,她回我一个温婉浅笑,点着我的额头说道:“兰儿又说傻话了,我可没有这份福气。”

    她笑起来的样子,与我梦中的女子如出一辙。

    流年多少春暮,转瞬而过。花开花落,世事云千变幻。

    我喝了一口杯中酒,酒浆苦中微甜,正合了我当下的心意。

    满庭院的芳菲,满庭院的春花暮雨。下雨了,雨丝纤细,淋淋洒洒地从天上飘了下来。

    我的袖口被雨打湿,同样的春华时节,她也曾经笑说:“兰儿还不快进来呢,当心伤寒,又要闹着桂花糖吃了。”

    我笑了笑,那是多少年前的往事?她坐在床前为我抹去额角的汗渍,满目怜惜地望着我,想说些苛责的话来,可看到我唇角轻挽起的浅笑,她便又掩了口。

    她的手很软,很温,抚在我的额头上,是种让人渴求的安慰。

    那时候,她正是韶华青春,含章宫里的宫人们每每看到她,总是恭谨地称呼一声连碧姑娘。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连碧,连碧,韧草如碧,她说这不是她原来的名字,我可也不在乎,她叫什么又有何关系呢?

    她终究还是那个爱笑爱说的她,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贵人。

    一只枯槁的手握着我的,我抬头望向手的主人,她说她叫连慧。我点点头,她说她只是个下人,我母亲的下人。

    我的母亲?记忆中,我是从来没有母亲的。

    连慧盯着我看了良久,缓缓与我说道:“公子今后莫再露出刚才那种神情,否则夫人看到会不喜。”

    她口中的夫人,是醒月国国君最宠爱的妃子,是天下驰名的流月夫人,却不是我的母亲。

    连慧将我带进宏伟的宫殿,华灯映彩,飞纱横漫,我看到黄金雁翅榻上端坐的女子。

    她美如辉月,冷胜冰霜。

    她,就是我的母亲吗?

    我忍不住冲她笑了起来。

    那高贵的妇人抬起皓玉白臂,召唤我走到近前,她的手轻轻抚过我的额头,柔美的嗓音扬起在我的耳畔:“这孩子样貌不错,可惜性子不怎么好。”

    “是,夫人。”连慧恭敬地跪拜于地,“公子在柔兰阁中日夜有人悉心照料,心性是过于单纯了些,但也总不是坏事……”

    “如果他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自然不是坏事,可若是作为咱们醒月国的未来国君,恐怕就不是甚么好事了。”那端庄的女子盈盈浅笑中,对我投来淡漠的目光。

    “你喜欢含章宫吗?”她的口气和她的目光一样清冷,我看着她姣好的面容,点头称是。

    她的笑容凝结在唇边,她拂过我额头的手指冰凉僵硬:“那你就要学会克制,学会什么都不去喜欢,把这颗心掏空,才能装下更多的东西。你,明白吗?”

    月帘影动,她美丽的脸庞隐入层叠水晶帘后。

    我,该明白吗?

    这一场浮华的梦,无人沉醉。

    镜月湖畔,我第一次见到她,她翠绿的衣裙迎着风舞动,满头发丝在脑后轻巧地挽起。

    一刹那,我以为看到了久违的故人。

    她的一双明眸里满是震撼,艳羡,她的唇边没有温柔的浅笑。

    原来,她也终究不是‘她’……

    连慧说,她不是小谢,含章宫留不得。

    我喝了一口梨花白,望着柔兰阁外朦胧的月光。

    小谢是谁?

    谁是小谢?

    我,只是公子兰。

    八岁时,母亲将我叫到身前,她的脚下跪拜着虔诚的连慧。

    “告诉我,你喜欢含章宫吗?”这一次,我仔细想了想,摇摇头。

    母亲满意地对我笑着,她冰凉的手指徘徊在我的面前:“你想学会喜欢,就要先学会不喜欢。等到你有资格去喜欢什么的时候,就要努力为自己争取。这是你生在帝王家的悲哀,也是你生在帝王家的荣耀。”

    “醒月国的公子兰,该是个神仙梦境里的人物才好。现在,你明白了吗?”

    我对她笑了笑,她的眼中闪过华彩,她是我的母亲。

    而我,只是公子兰……

    我将含章宫里一对璧人放出宫去,两年后,醒月国流传起关于柔兰阁的神话。

    有人向往,有人期盼。

    我亲手推开了那双曾经温暖过我的手,她没有流一滴泪,只是柔柔地望着我,说了句保重。

    从此后,每到月圆之夜,天香阁中有她,镜月湖畔有我。

    我究竟是否为了看她?

    在流逝的那些岁月中,我也忘了。

    只是坐在湖心石上,望着那轮无言的月,我会独自笑起来。

    谁是小谢?

    小谢是谁?

    她,不过是我的连碧,我的贵人……

    母亲曾说,要我将心掏空,才可容纳更多。

    我记得那场火,那场焚天灭地,将一切都延烧干净的业火。

    母亲坐在火中,她笑得妖艳菲糜,她高唱着醒月昌盛,成者为王败者寇。

    连慧的脸上有绵延不尽的泪光,她跪拜在我的脚下,发誓说要助我得到醒月国的皇座。

    红莲业火,火很美,火中的母亲更美。

    她,死了吗?

    为何而生?为何而死?

    我望着母亲,最后送给她一丝微笑。

    那日,醒月国少了流月夫人,却多了章兰公子。

    她用死掏空了我心里最后的一点残存,也带走了国君的心。国君为她的儿子封送尊号,却在几番风雨后将她轻易遗忘。

    从来只听新人笑,谁人听到旧人哭。她将自己封存在风华正茂的时光,只为人们心中留下美丽的倩影。

    我美丽的母亲,如月清冷的母亲。

    我该感谢她吗?

    想不清,于是我端起酒灌进口中,去恣意品尝那苦中微甜的滋味。

    忘不了,红颜如月有圆缺。忘不了,莽莽孽火将天香阁化为尘烟。

    我埋葬了过去,竹林里,她问我是否后悔。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物是人非。

    我本是个没有心的人,却哪里去寻后悔?

    真的不后悔吗?

    不悔……

    告诉我,谁是小谢,小谢是谁?

    从此后,谁是我的贵人?我又是谁?

    “此生愿为卿挽青丝,描鬓眉。”

    青丝,亦情丝。

    我的连碧,我的贵人……

    她在月下唱了首极怪的俚调,又是青丝,又是白发,她怎么有那么多的古怪,那么多的心事?

    她不像我,是个无心之人。她的歌唱完,自己倒先哭了起来。

    因为那歌?还是因为我?

    她总会露出怜悯的目光,在她自己也毫不知觉时就望着我。我可也不喜欢她的目光,就好像当年不喜欢连碧的名字。

    梦里歌尽繁华,殒落烟花,是一生牵挂。

    烟锁重楼,如今望断天涯,青丝变白发。

    心口蓦地一阵锐痛,迦兰,迦兰,反复不停地念着这个名字。

    一生一次,绕青丝成网。

    是你湮灭的绝望。

    总是在午夜梦回时惊醒,她的容颜纠缠脑海,挥之不去。

    她手中的剑,刺进我的胸口。

    她的神色那么凄绝,一片血雾溅开,洒上她的眉心。

    雁鸿过后沉鱼尽,开到荼蘼花期老。

    只是欠了谁?一滴朱砂泪……

    她的悲伤又是什么?她的泪落在我的指尖,我喜欢将她揽在怀里。

    她眉心的朱砂,像极了迦兰。

    她,会是她吗?

    我总该杀了她的,但我舍不得。

    她还有很多歌没有唱给我听,还有很多泪没有流干净,我又怎么舍得杀了她呢?

    什么都可以原谅,什么都能够遗忘,只要开口对我讲。

    什么都可以隐藏,什么都能够埋葬,完美的伪装。

    我凛然了悟,她是在为我而哭。

    她,看得透我吗?

    这个丫头,她不是我的贵人啊……

    我喂她喝下浓稠的梨花白,她的泪溶进我的口中,这酒越发咸涩了。

    好吧,我不杀她了,我放她自由,我要她离得远远的,再不能左右我的心绪。

    她能活到再相见的那一天吗?她自己也明白,含章宫是待不得了。

    我抬头望着柔兰阁外的一轮新月,月回我无声,我举杯邀月共饮。

    月下,仿佛又听到她轻袅的歌声。

    春花哪堪几度霜,秋月谁与共寒光。

    愿君莫为妾身悲,红颜如月有圆缺。

    红颜如月,月如红颜。

    再相见,又是何年?

    天上的那轮新月,弯似银钩。

    我喝下杯中酒,任风将衣袂扯入夜空,乱过眼前……

    静夜思,驱不散。

    风声细碎烛影乱。

    相思浓时心转淡。

    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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