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连城松手转身，步进房间，任由罗湘跟了进去。
连城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上一杯茶水放到桌上，又倒了一杯放在自己面前，顺带坐下身子。
罗湘看着他做完这一切，才规矩的坐在他对面，捧起茶杯。
“你知道我是剪水阁阁主，那么你应该也知道我接了订单，买沚王人头。”罗湘抿了一口茶水。
“我师父是剪水阁上任阁主秋痕。”
“他身受重伤虽留下一条性命，但留有暗伤，这病根已经危及性命，需要一味奇药火莲芝，柳启承就拿一支火莲芝并千两黄金下订单买沚王人命。”
“我一开始不知道下订单之人是柳启承，后来去朝堂时发现的。”
“我死缠烂打缠着你就是为了套出沚王的下落，毕竟我们没能力调查到沚王消息。”
“连城，我对你有好感。我做事一向有始有终，从小到大，我从没有对哪一个男人有过这样的感觉，所以我想试试，想试着喜欢一个人，想试着和一个人相守，所以我追着你，缠着你。但是，但是阿城，你只是一个男人，一个陌路人，秋痕是我师父，是他捡我回阁，是他教我本事。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我不能不顾他的性命。所以我定要负你。”
“阿城，我杀了沚王，害你失了靠山，让你于京都无法立足，但我可以弥补，我甚至可以把剪水阁都让给你，但我师父的命只有一条，我亏了他就再也没命了。”
连城一声嗤笑：“你欠了就可以弥补？罗湘你确定？”
“你喜欢我干我何事？我为什么要为你的不得已买单？”
“人总是这样自私而冠冕堂皇，为自己的想法而找借口，既然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定不两立，何必来招惹于我，何必不守好自己的心？”
“我不是你的谁，你可以为了你在乎的人与我为敌，但这样用爱我做借口利用我，你不觉自己太过分了吗？”
罗湘猛然间抬头：“我知道利用你是多么自私，可那又怎么办？我就是这样虚伪，暗中强迫你做这场交易是不对，我利用你杀了沚王，救下师父，作为让你失去一切的补偿，我交给你整个剪水阁，就算不公平，你又亏了多少，不过是一个红衣楼而已！”
“你怎知道我会想要剪水阁而非红衣楼？你不是我，凭什么替我做决定？”连城冷静淡漠的不像争执，平静的好似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却堵的罗湘哑口无言。
连城从始至终平静的近乎空冷：“天晚了，湘阁主请回房休息吧。”
罗湘抿起唇角，忽然一脸坚定的看着连城：“我不会放弃，哪怕陪上师父性命，陪上剪水阁，我也要坚持到底，既然喜欢，就不会轻易放弃！”
“稚子何辜，罗湘。你又凭什么让剪水阁为你的一点喜欢来买单，人命微贱却是生灵。”
罗湘冷冷起身准备离开：“优胜劣汰，连城。这个天下何来公平，强者为尊是法则。”
她转过身去背对连城：“是不公平，可他们无法反抗，他们争不过强者，就只能沦为棋子，为强者的错误买单！”
连城垂头看着自己杯子里的茶水，对着已经要离去的罗湘轻轻的，轻轻的说了一句话：“可，他们也会不甘心啊。”
那么冷那么凉，就像九幽寒渊里永不融化的积雪。
罗湘没有答话，而是径直离开。
连城没有阻止连城离开，而是坐在桌边慢慢喝完一杯茶水，才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愫拈一身黑色劲衣闪进来，接着转身，关好窗户。
连城退开几步从新坐回桌子前，换了一只杯子放在桌上，倒上一杯水后又给自己杯子里续上茶水。
愫拈坐在桌前，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蹙眉看着连城继续喝茶，忍不住开口：“阁主还是别喝了，这茶叶太次，而且性凉，你身子受不住。”
连城忽然笑了笑：“曾经我从最卑贱的囚营挣扎求生，一口干净的白水都是奢侈，更勿论这样一杯温茶。如今，我掌握整个王朝的命运，却还是连一杯茶都喝不得。”
愫拈微微一惊，却不知该如何说话，连城又恢复一惯温和：“她说的不错，弱者争不过强者，就只能做强者的棋子，为强者的错误买单。”
“有消息了？”连城不再继续刚刚的话题，而是放下茶杯轻声问。
愫拈严肃的点头：“秋尘启动了阁内百宸封妖阵，还能坚持十五日。”
百宸封妖阵是凤翎阁的自毁杀阵，一旦启动，非叶氏之人的血脉无法控制，秋尘是掌管阁内各种机关阵法的长老，他自然知道如何启动，但他无法控制，百宸封妖阵在启动之后可以保护阁中各处机密地点十五日，如果十五日后没有人能控制它，它就会自行毁灭所有保护的东西，引起整个凤翎阁的毁灭。
连城想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去给我办一件事儿，回京都红衣楼帮我把镜妆花拿来，在雪樱岭里等我。”
愫拈沉声应是，转身离开。
连城看着愫拈离开的身影，低头沉思半晌，抽出一张宣纸，提笔几字，转身自窗户里跃下，脚尖轻巧的在屋檐上轻点飞掠而过，待出了这边的小街才一声呼哨。
回应呼哨的是哒哒的马蹄声，胭雪小跑这冲了出来，连城转眼间翻身上马，一声轻喝，胭雪就加速冲了出去。
……
罗湘辗转反侧，直到清早的阳光透过窗纸洒满房间，罗湘起床梳洗，看着镜子里一脸憔悴的自己，使劲扯了扯嘴角，拿冰袋敷在眼线狠狠的冰，总算去了些黑眼圈，又破天荒的用了些胭脂，遮住自己过于苍白面色，这才出了房间去楼下。
做了早膳回来，罗湘在连城的房前犹疑半晌，房间里过分的安静让她心中莫名不安，直到有客人奇怪的看她时，罗湘才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声音，罗湘皱眉，连城一向理智成熟，闹脾气这种事肯定不会发生在他身上，那么不回应她的敲门，应该只有一个可能……
罗湘一脚踹开房间，果然。
房间整洁，一边的桌上摆了三支茶杯，有两只茶杯里还有半杯水，唯一的一个空杯子下面压着一张宣纸，床铺整洁没有睡过的痕迹。
连城已经离开一夜了。
罗湘放下早膳，抽出宣纸——后会无期。
☆、第五十八章 奉血祭
罗湘看着那宣纸上的四个字，字体流畅，结构均匀，却又潇洒恣意，筋骨犀利，一手的好字。
罗湘却只觉胸中气血翻腾，恼怒之极！
她承认，她是对不起他，可他何必如此决绝，连一丝机会都不留给两人。
在罗湘看来，结局的可能有无限种，不到最后决不能放弃，所以她无法忍受连城这样轻易说放弃。
连城行踪不定，眼下只还有一个方法能试一试……
罗湘一声呼哨召唤黛墨，翻身就从窗户里跳了出去，在半空中一个轻巧的折身就落在黛墨背上，接着她就一扯马缰，一声高喝：“驾！”
黛墨就带着罗湘直冲出街道，惊到了一路早起的路人。
罗湘不分昼夜直奔剪水阁，抄近路回去，只要回阁，她利用各种消息，哪怕一星半点，也要找到关于连城的消息。
只要，只要有关于连城的消息，她就一定找的到他！
黛墨极速的奔进玉环山，速度丝毫不减。
剪水阁与凤翎阁同样发迹于江南，剪水阁总阁所在地云雾谷与凤翎阁所在地雪樱岭同样靠近玉环山。
出了玉环山往东就是云雾谷的范围，往西则是雪樱岭的地界。
这玉环山不高，面积却不小，山路也是崎岖险要，路人徒步攀登都困难，黛墨却难得跑的平稳。
“嗤”一支长箭斜飞出来，自罗湘面前划过，钉在一边的树干上。
罗湘蹙眉看向那只明显飞偏了的箭，应该是附近有人在打架，一时失手，箭射偏了，飞出来。
罗湘急着回去查找连城的下落，本不欲理会，却见那长箭上勾着一片碎布，罗湘看着那碎布，皱眉。
玄色的布片，边缘平滑，入手细腻温滑，似一层软玉，是顶尖的软玉苏缎子。
连城皮肤极为细嫩温滑，水玉缎子一样的触感，娇嫩的比婴儿还要细几分，不小心磕一下都能淤青淤紫好几天，连城更是从不穿廉价的衣服，普通的流光缎子，他穿身上一天，皮肤就能磨红了，甚至破层皮。所以他的衣服料子最低价的也是千金一匹的软玉苏，这种料子触手舒适，细软温滑，不会刺激皮肤，是连城最喜欢的一种衣服材料。
罗湘眸子一凝，策马而去，直接拐向另一边的山崖。
果然见数十名黑衣人围着一道玄色身影，那一身玄色宽袍，手中长剑伶俐的男人正是弃罗湘而去的连城！
连城听到马蹄声，一抬头就看见罗湘竟然奔了，面色微微一变，折腰后翻顺手挑飞一个黑衣刺客的剑，就冲罗湘无声的道：“快走！”
罗湘冷冷扫他一眼，一个翻身，越过刺客落在他身边：“我们还有些旧帐没清算！”
连城唇角抿了一下，才冷声开口：“想死也别死在我身边！”
如此不客气的话可见他是气的极了，奈何修养太好，做惯了美人，气急了还是说的毫无威慑力。
罗湘却是冲他俏皮一笑：“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担心我吗？”
连城唇角一挑，竟流转出令人心惊的妩媚阴冷来：“我手上的血太多了，不想无辜染的更多。”
罗湘看着他恍惚了一下，今日的连城不似曾经。
曾经的连城温和柔软，从容优雅，就算一身红衣以红衣公子的身份出现，他也仅仅是多了些冷漠麻木。
而今，他仿若九幽地狱般的妖异气质，几乎让罗湘错以为他是来自地狱的魔。
罗湘蹙眉，以往被魔卫追杀，也不见他身上的死气如此严重。
似乎看出了罗湘的不解，连城幽幽渺渺的开口：“他们不是魔卫，凤翎魔卫一向一身玄衣，这是奉血祭杀手。”
罗湘惊异之极，只觉全身一冷，不由得颤抖起来，奉血祭是皇帝暗卫，个个武功诡异，但……
连城是沚王幕僚，沚王一向低调却倍受恩宠，很得皇帝宠爱，可是却又有代表皇帝暗卫的奉血祭追杀连城……
罗湘隐隐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一些自己不该知道的皇家辛秘。
奉血祭的人出手极为狠辣，罗湘走神之间，没有注意一支冷剑已至面前。
“当心！”连城一声冷喝，一个翻身，转到罗湘身前抬脚踢飞刺客直奔她面门的长剑。
连城替罗湘挡下一剑，自己却不及防备，刚直起身来，就见另一个刺客直面上来一剑劈下！
罗湘一声尖叫：“阿城！”
那刺客当胸一剑劈下，从左肩到右腹斜斜而下，鲜血飞溅，不过片刻，他的衣服就湿了一片，只是因着那颜色，并看不出来他流了多少鲜血。
连城顿了一顿，一剑刺向那刺客的心脏，接着丢了手中长剑，揽住罗湘的纤腰，直接向后面的万丈悬崖一倒！
两个人就这么掉了下去！
罗湘有些害怕，抓紧了连城劲瘦的腰肢，将头埋进他的怀中。
她嗅闻着连城身上蛊惑而浓烈的曼陀罗的香味儿恍惚的竟有些荒谬的想：要是一辈子都能被他这样拥抱着，就算万丈深渊又如何？
连城揽着罗湘的腰肢，半空中强行转身，变成脚向下，接着手中抽出一直袖底刀，一刀插进坚硬的石壁之中，袖底一支黑色绸带缠绕刀柄，另一端就被连城拉着。
两人一直向下落去，直到距地面还有两三米的时候停了下来，绸带用尽了。
罗湘松开连城，落到地上，站直身体长松一口气，连城松开手中绸带，刚一落地就一个踉跄，直接摔向地上。
罗湘一把扶住连城：“阿城你怎么样？”
连城按住她：“无碍，快走。”
罗湘一愣，连城深吸一口气，低声细语：“奉血祭很快就会追来，快走！”
他的声音低而细微，几乎是气若游丝，可实际上他已经用了最大的力气吐出这句话，话音刚刚落下，罗湘就觉得身上一沉，连城已经软软的昏倒在她身上了。
罗湘看着连城的模样，咬咬牙，手中一只信号弹弹上天空，接着拆了手上一串葡萄紫玉珠手链，丢下一颗珠子，剩下的又用帕子包好收进怀中，扶着连城脚下使力，用轻功带着他进谷去了。
☆、第五十九章 梦魇
罗湘扶着连城走了一段山路就看见一个岔路，罗湘在右边的岔路口丢下一颗珠子，又在石壁上刻下一个符号，扶着连城转向右边，飞快离开。
连城的伤不能拖太久，身后奉血祭的刺客追的又特别紧。罗湘脚步不停，迅急赶路，幸好玉环山非常的大，一个峰又连着两个谷，罗湘运足轻功带着连城七拐八绕，才将将停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
这一片石壁满是藤蔓野草，弄得整个山壁碧绿葱郁，那个山洞就在山壁的中上部，周围都是巨石围遮，有藤蔓密密三层的遮住洞口。
罗湘若不是因着山路不通，攀壁而过也不会轻易发现。
找到一个隐蔽山洞，罗湘立刻扶着连城进去了，将连城扶着躺下后，罗湘又回到山道上，运足内力，一掌劈碎了拦路的巨石，同时稍稍清理了一下道路，又向来路走了一段，轰塌一片山壁，堵上山路，回到洞口在外面布置三个连环阵法，在入往山洞里的道路上倒插上一片淬毒小飞刀。
堵上山路，可以让奉血祭以为山路不通，清理山洞附近的道路可以避免山洞被无意发现，最后的阵法毒刀可以拖延时间，阻止刺客进洞杀人。
做完这一切，罗湘才转身回到连城身边。
连城已经陷入昏迷状态，躺在那里人事不醒，本就苍白的脸上此刻几乎透明，甚至可以看到皮肤下细小青紫的血管，凌乱乌黑的长发散了满身，罗湘甚至看见他身上点点莹紫粉末飘飘散散，这让他显得愈发飘渺，似乎下一刻就会化为无数粉末消散归于虚无。
罗湘皱着眉头按上他的额头，滚烫的厉害，显然是发热很严重了。
连城似乎很是不安，挣扎扭动着似乎想要逃离什么一样，眉心紧紧拧成一团，呼吸紊乱又时断时续，长长的眼睫不断颤抖，手指不安的想要抓住什么一般，还在全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