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一身整齐精致的白衣，堪称完美的脸上，一派淡漠。
突然之间，他明白了叶紫的不同。
少年的意气，早已荡然无存。
“小紫！”他上前一步，拦下叶紫，说出他斟酌已久的话，“我在这里，守了一夜。”
曾经，叶紫对他推心置腹。
此刻的叶紫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毫无平仄地反问，“所以呢？”
“小紫，”莫轻扬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出了什么事？”
叶紫神色不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完便走。
莫轻扬追上一步，再一次把他拦下了，“小紫，是不是皇……”
“无所谓。”叶紫截断他的话，失去神采的眸子里无波无澜，“我只想清清静静地过完这六天。”
莫轻扬愕然过后，默默地垂下首，让开一步。
叶紫缓步从他身边走过。
微显单薄的背影，在晨光下倔强地挺直了脊梁。
变了。当初那个莽撞任性的少年已经长大。
可是，只有苦痛，才能让人如此冰冷地坚强。
作者有话要说： 143
☆、第 63 章
莫轻扬回到清辉园的时候，林慕风已经在园中候着他了。
凤翎昨晚在他那里，他怎么会抛下她，早早来找他？莫轻扬心中疑惑，却一点也不想开口问。
刚刚入门，林慕风朝他笑弯了眼，“五弟，早呀。”
“我是奉王爷之命，来给你送衣服的。”林慕风说着，扫了一眼放在案上的两套黑衣，“从今天起，你就是王爷的近身侍卫，负责贴身保护王爷。”
对于这样的安排，莫轻扬并不惊讶。眼下他还没有完全从叶紫的事情中缓过神来，陡然想起此前林慕风的提示，他想，或许林慕风可以解开他心中的疑惑。
这么想着，莫轻扬转向了随侍在旁的安平，“安平，你先退下。”
安平领命，安静地退下，退出房间的同时，替他们将房门关好了。
莫轻扬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盯着林慕风沉默许久后，他出声唤他，“二哥。”
原本悠然看他的林慕风止不住愣了一下。他知他必定有话要说，却不料是这样的开头。但很快，他明白了这开头的含义，只因他曾承诺过他，只要他心甘情愿地唤他一声二哥，他便将关于凤翎的一切秘密都告诉他。
“你把王爷送了回来。”林慕风诚挚地看着他，“便是你不唤这声二哥，我也不会再对你有所隐瞒。方才宫里传出话来，说皇上下朝后要驾临平壤王府，花厅忙着迎驾，早膳不用一起吃了。正好有时间，你有什么问题只管问。”
“那么，”莫轻扬对上林慕风的目光，开始发问，“到底是谁，想置凤翎于死地？”
“皇上。”林慕风言简意赅地回。
即便这些日子的陪伴早让莫轻扬对凤楚起了疑心，听到林慕风确定无疑的答案时，他还是忍不住心惊。只因这个凤楚，在凤翎心中的地位几乎无人可及，若她当真有心要害凤翎，凤翎根本就抵挡不住。
但是……如果凤楚对凤翎早有杀意，那么此次中原之行，正是暗杀凤翎的最好时机，为什么他察觉不到对方的动作？
“为什么你如此肯定？”他疑惑地看向林慕风，“表面来看，皇上对凤翎，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即便这是一个顺理成章的猜想，但是想要在事情发生之前证实它，却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可是林慕风却是如此笃定，没有一丝迟疑。
“三弟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林慕风微敛了眸，语调慢慢冷下来，“我跟你说过，三弟是西恙国中最好的杀手。起初他并不知道到底是谁雇佣了他，嫁入王府后，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追查雇主的真正身份。”
这样做无疑违背了一个杀手的职业操守，但在同时，也证明了顾如曲的在乎。
“呵。”林慕风突然笑了声，分不清是嘲笑还是冷笑，“若是他没能耐查出来也便罢了，不幸的是，他真的查出了雇主的身份。那时的他，每天都会跟王爷吵架。或许小紫也是原因之一，但绝对不是全部。你可以想象那种心情，”林慕风转过脸来，眸中全是难掩的绝望，“心爱的人正一步步地踏进陷阱，你拼命地想让她停下，用尽所有力气只想把她救回来，可是，她根本不相信你。”
“顾如曲没有选择。他追查的动作已经惊动了皇上。如果皇上知道他已经查到真相并且告诉了凤翎，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林慕风吸了口气，缓缓道出顾如曲自杀的真相，“他设计了一切，伤害小紫，跟王爷决裂，最后，顺理成章地自杀。”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莫轻扬努力消化着所有的信息，怪不得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原来顾如曲的死另有蹊跷。
那么小紫……
“凤翎已经安全回来了。你该兑现对我的承诺了。”
莫轻扬猛地抬首，激动地抓住了林慕风，“是小紫！小紫为了凤翎，跟皇上做了交易，所以才会……”所以他和凤翎在中原，才会没有遭遇过暗杀。
“我们得阻止他。”莫轻扬说着，就要往门口冲。
“五弟！”林慕风冷冷地唤住了他，“没有用的。如果小紫毁约，皇上不会善罢甘休。她早恨不得撕破这层纸，只不过缺少一个借口罢了。而小紫，足以成为皇上与王爷宣战的理由。”
莫轻扬忍不住握紧了拳，气愤难当，“难道就这么看着吗？”
“对。”林慕风苦笑着回他，“在王爷放弃心中执拗之前，我们所有人，都只能这样看着，或者，代替她在阴谋里死掉。”
莫轻扬纷乱的心情，直到许久之后安平在外面敲门都无法平复。
“二爷，五爷，该准备接驾了。”安平在门外恭敬汇报。
“知道了，你先下去。”莫轻扬说不出话，林慕风替他回了。
“穿上吧。”林慕风将案上的黑衣递给他，“若无其事，是当前我们能给王爷最大的保护。”
莫轻扬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最终默默地将那一身黑衣接过。
等莫轻扬和林慕风打点完毕，走到门口的时候，凤翎已经立在那里等候了。
她穿得隆重而正式，眉宇之间尽是得意和欣慰。她刚刚为国立下大功，是如此欣慰于自己的功绩。能为国尽力，为君尽忠，她从不掩饰自己的骄傲和自豪。
莫轻扬默默地看在眼里，心中却抑制不住阵阵辛酸。
她为这个国家做了这么多，可是坊间朝堂，全是污蔑她的流言蜚语；她为这个国家的君主做了这么多，可是那人却是口蜜腹剑，时时刻刻都恨不得杀了她。
而他，就只能这么看着……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驾很快驾临，平壤王府上上下下跪倒一片。
凤楚从龙辇上下来，笑得一如往日爽朗。
亲自扶起凤翎，她挥手让众人退下，拉着凤翎的手嘘寒问暖，“六妹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凤翎恭敬垂首，“多谢皇姐关心，我一切都好。”
更多的话不适合说，两人渐渐步入花厅。
凤楚示意仆众下去，“朕今日与六妹话话家常，不需服侍。”
人很快退干净了。只剩下凤楚的几个随侍和凤翎的几位夫君。
已经没有闲杂人等，凤楚也不忌讳，端起酒杯便道，“此番六妹辛劳，又为国立下大功，朕深感欣慰。众位妹夫为了隐瞒六妹行踪，也辛苦了。这一杯，由朕敬诸位。”言毕饮尽。
众夫君各自举杯，一一饮下。
只有慕朝云抢过了凤翎的酒杯，恭敬地朝凤楚行礼，“皇上，王爷此行劳累过度，身子早有不适，实在不宜饮酒。这一杯，可否让臣代劳饮下？”
凤楚似乎心情甚好，听罢只道，“夫妻本是一体，朝云你替六妹饮下也是一样的。”
“多谢皇上隆恩。”慕朝云唱过诺，连饮了两杯。
各人酒杯才刚刚放下，就听凤翎迫不及待地对凤楚道，“皇姐，我这次中原之行，收获颇大。我才知道中原当真地大物博，人才济济，工农商各业欣欣向荣。我西恙坐拥三道海岸线，物产丰富，若能学习中原发展商业，必定能使国力更加昌盛。原来东临不过弹丸之国，但自二十年前起，每年东临都会派学生到中原学习政法和各项技艺。而今东临国力渐强，便是因为将中原的许多东西引进了国内。皇姐，这一点，我觉得我们当真要跟东临好好学习才是。”
凤楚只是笑，要十分仔细，才能发觉她的笑未至眼底，“六妹不愧为国中肱骨，果真事事都是为国筹谋。”
凤翎却还未说完，“前年我同皇姐提过开辟航线一事，因为战事耽搁了。眼下我认为此事应当尽早施行。有了直通中原的航线，我们到中原就不需要再经过东临，而且行程也能从十五天缩短到三天。于国于民，都是大有裨益。”
“哈哈哈！”凤楚大笑着打断了凤翎的话，“六妹呀六妹，你又来了。忘了当时你提这事的时候，大臣们都怎么说你？六王爷揽尽兵权，管尽了地上的事，眼下又把手伸向了海上。怕过些时日，连西恙飞过什么鸟，六王爷都要管了。”
“皇姐莫听那些人胡说！”凤翎丝毫没有注意到凤楚话中的别有深意，只是专注于为自己辩驳，“开辟航线本来就是好事，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能就事论事，反而说起我的是非来。”
凤楚眸光里的寒意转瞬即逝，望向凤翎时一派温和，“六妹不必放在心上，朕心中明白即可。你刚刚回来，先好好休息一阵，余事先不要理。今日我们不谈国事。”
凤翎听罢掩不住失望，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想起什么，她看向凤楚，问，“皇姐，王府周围的兵马可以撤掉了吗？”
凤楚明显怔了一下，最后道，“这个不急。”
“如何不急？”凤翎想也不想地接过话头，“时间紧迫，再过六天就是小紫的生辰了。府里上下都得好好打点一番，我要准备婚礼，迎娶小紫进门。”
作者有话要说： 145
☆、第 64 章
凤翎的话一出口，凤楚的脸明显一黑，众位夫君也神色各异。
气氛微妙的沉默，被叶紫清冷的声音打破，“我不需要什么婚礼。”
凤翎正奇怪于凤楚的反应，听到叶紫的话急忙别过头来看他，“怎么了，小紫？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二十岁生辰一到，我就迎你过门。”
之前娶莫轻扬的时候没举行婚礼，也是为了迁就叶紫，先让他进门呀。
叶紫抬起一张精致无双的脸，少年的脸廓已经现出刚毅。他如墨一般的眼眸里，永远都只有一个身影，“我对王爷的心意，天日可鉴，举国皆知。王爷若是真心喜欢我，便是没有婚礼，我也生死都王爷在一起。王爷若是不喜欢我，我要这婚礼做什么？”
凤翎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只有满心的焦虑，因为分明感觉到他目光里浓重的悲伤，“小紫，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叶紫“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我累了，先回房。”
说完也不顾当今皇上在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凤翎心中担忧，但依旧记挂着婚礼的事，遂转向了凤楚，“皇姐，撤兵一事……”
“砰”地一声，凤楚捏碎了酒杯，一甩袖子，沉着脸离开了。
整个家里只有凤翎一脸茫然地看着一切，不解地问，“到底怎么了？”
莫轻扬趁空看了一眼慕朝云。
他只是神色平静，无悲无喜地坐在那儿。
于是莫轻扬知道，这个家里，唯一不知道真相的，只剩下凤翎了。
没人能解答凤翎的疑惑，凤翎于是跑到清竹园找叶紫。
她到的时候，叶紫正在院子里练剑。
莫轻扬是个很好的老师，而叶紫是个刻苦的学生。
凤翎看见眼前少年英姿飒爽，剑风凌厉，止不住感慨地想，几个月不见，叶紫不仅长高了，本事也长了。
“小紫！”凤翎扬起一脸温柔笑意，叫住了叶紫。
叶紫的步法一顿，而后利落地收剑入鞘，转身就走。
凤翎急了，忙小跑着追上去，冲上去从背后将他抱住。
叶紫猛地僵住。
“小紫，你怎么了？我回来这两天总觉得你不太开心。你是不是生我的气，因为我昨晚没去你那里？”凤翎伏在叶紫背上，软软地说话。
叶紫握剑的手紧了紧，“放开我。”
凤翎愣了愣，“小紫……”
“我说，放开！”叶紫低喝了声，粗鲁地扯开了凤翎的手，退到她的一丈开外。
一丈开外的凤翎，正看着自己的手，仿佛看着什么从没见过的怪物一般。
“小紫，”她抬首看他，脸上尽是不可思议，“你把我推开了……”
叶紫紧紧咬牙，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一张冷脸之下，“你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
凤翎怔了好一会，对上他的目光时努力地挤出一抹笑，“小紫，我怎么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呵呵！”叶紫突然笑出声来，眼里的绝望几乎要把人淹没，“你果然不喜欢我。”
“小紫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压了半天脾气的凤翎实在没办法再摆好脸，“我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娶你？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要星夜赶路回来陪你过生日？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你，你听哪个混蛋说我不喜欢你的？我要把他千刀万剐了！”
“不用任何人告诉我。”叶紫冷声回她，“我看得到也感觉得到。你不喜欢我，从来就没有。”
“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叶紫大声截断了她的话，仿佛压抑了的情绪许久终于爆发，“我知道你宠我，宠我就是喜欢我了吗？从来不在我面前发脾气，没有底线地原谅我犯过的错，只要我与人争执，不管对错都会护着我……可是够了够了，凤翎！宠纵不是喜欢，更不是爱。在你的眼里我永远都是一个长不大的时时需要人照顾的孩子。可是我要的不是这些！我顶住所有压力，不管不顾地来到你的身边，不是为了做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不是这样的。”凤翎在叶紫的咆哮声中无措地低语，“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