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言。但是我知道,如果有个女子那么对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她离开我,独自在外漂泊。”郭嘉激动地说道。
荀彧喟然叹道:“我欠环儿良多,这辈子还不清了。”还有一句,不敢说出口的便是,无颜再去见她。
她为荀氏一族,付出了自己毕生的幸福,可是我又是如何对待她呢:酒后失德,另娶姬妾,与她人生子。说好的一生一世,最后竟是谎言,荀彧啊荀彧,你是个大骗子,活该命运如此玩弄你。
玉柔眼眸中的情意,夕环是看得见的。卞氏正温柔地看着曹操抱着刚出生不久的曹彰,那柔和的眼神几乎能沥出水来。“她是幸福的。而我,只是一个见证别人幸福的人。”夕环苦涩地退了出去,让他们一家人尽享天伦之乐。
夕环的忧伤,曹操是懂得的。不管曹家人如何对她,她到底是寄人篱下的局外人。尤其是这种阖家团圆,骨肉相聚的日子,她一个飘零的弱女,难免有些感慨。环儿,你可愿意做我的女人,我保证让你此生再无忧伤。可是,不行。我是自卑的,配不上你的—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高大的身躯,没有英俊的容貌,没有潇洒的风采……
曹操的走神,玉柔是察觉到的。按说,久别胜新婚,只是她等来的竟是力不从心。曹操总是说刚接手东郡,很多事情要处理,太忙。这忙,到底是真,是假,还是他变心的开始。曹操似乎感觉到了卞氏质问的目光,只好继续晃悠着幼子,轻轻地吻了他柔嫩的脸颊。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不知何时起,夕环爱上了黑夜。或许,在黑暗的怀抱里,她不用再强颜欢笑,不用再故作坚强,她可以卸下伪装,让思念肆无忌惮地流淌成河。
没有了那个人,花容月貌为谁妍;没有了那个人,语笑倾城给谁看。所以,在漫长的时光里,她越发地冷漠,越发地孤独。文若,你何时能够温热我已经冰冷的心。
曹操总算哄好了多疑的卞氏,忽然想到还有另外一个女人正在黯然神伤,他不由感慨一句真是分身乏术。曹操是在湖心亭上发现的夕环,微风吹拂,衣袂飘飘,她居然在吹着笛子。想来她是特意来到这偏远之地,不打扰别人休息,也让人不打扰她的忧伤。那是她的禁地,曹孟德也无法入侵。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曹操远远地站在她身后,默默地念道。
作者有话要说:
☆、陌上花开
“环姑娘,初来东郡可还适应?”曹操搭讪道。
“环儿不挑剔,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谢曹将军关心。”夕环谨慎地做了个万福。
“适应吗?为何昨夜你一宿未睡,直到黎明时分才回去。”曹操暗自思忖,也不去反驳她,因为已经习惯了她善意的谎言。
“曹将军以少击多,大破黄巾,环儿恭喜将军。”夕环浅笑道。
“没什么可喜的,将至不惑之年,才有这立锥之地。何况,现在东郡流民甚多,各种麻烦事接踵而至。不知道环姑娘可有什么对策?”曹操知道这个女人是有谋略的,所以试探着问道。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今日天下百姓云起起义,所为的不过是田。如果百姓能够衣有所穿、住有所居、吃有所食,想来这天下就会安定下来。而今,无非是士族的欺压,才导致官逼民反。将军既有拯救苍生的抱负,何不屯田以纳流民。民安,则社稷安,则江山固。”夕环淡淡地说道。
“环姑娘所言极是。先前因为饥荒,很多田地都已经荒芜。现在正好让这些流民来开垦,不需多久,东郡就能生机盎然。要是遇到丰年,还可以征收些粮食充作军饷。”曹操抚须而笑。
曹操采纳夕环的意见,果断地颁布了屯田令,很快东郡流民的暴动减少了许多。曹操屹立城楼之上,看着昔日的蛮荒之地,现在已经插上了秧苗,满眼的绿色,多么让人期待。
夏初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曹操几乎辨不清那独立花阴下女子的面容,只觉得晕眩的厉害。想到自己最近频繁地找借口与她说话,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那点可怜的心事生怕被别人戳破。会不会有难堪的话语入耳,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环姑娘,你足智多谋,真是曹某的贵人。”曹操恭敬地向夕环作揖道。
“将军多礼了,我不过是纸上谈兵。”她依旧谦卑。
“最近将有故人前来,听闻环姑娘擅长音律,不知可否帮在下一个大忙?”曹操婉转地问道。
“凭君吩咐,环儿定当尽力。”夕环答允道。
“玉柔新近有了身孕,这些歌舞之事,原本要她去安排。只是,我与他情如兄弟,不忍轻易怠慢了他。所以,只好让环姑娘受累了。”
“无妨,将军果然重情重义。想来此人定然非同寻常吧?”
“是啊,若得王佐才倾力相助,我就不怕那些乱臣贼子了。”曹操想到荀彧要来投奔,心下大畅。
王佐才,世间仅荀彧一人而已,他终于要来了。夕环看着庭院里春红已谢,但是蔷薇花开得正盛,淡黄中夹着乳白,芬芳自溢,心内窃喜不已。想到文若来的路上,定有这蔷薇相伴,不禁低吟道:“陌上花开,君可缓缓归矣。”
尽管她勉强地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却依旧掩盖不了眼底的笑意。它就像一个巨大吸引力的漩涡,曹操不自觉地被吸入其中。“环姑娘喜欢荼蘼花?荼蘼花开花事了,此花开后,春红已尽,花期难再。姑娘怎会爱上此悲情之花。”曹操好奇地问道。
“因为它是我的花期。”夕环巧笑嫣然,个中情怀,岂能和他讲来。
曹操看她远去的倩影,蓦然明白了,从未有过的红晕爬上了他刻满风霜的脸,“她是喜欢我的。那花期,分明是在等我。”
自从接到荀彧来信的那一刻起,曹操就一直盼着他的到来。终于,那个一袭白衣,散着淡淡沉香的温润君子,出现在他的门前。曹操为了给荀彧接风洗尘,特地设了盛大的宴席,并邀请那些与他一起奋战的军中将士、谋臣齐聚家中。
“文若真乃吾之子房也。”曹操向荀彧作揖道。
“主公折杀荀某了。”荀彧知道从今往后,这身份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可以把酒言欢,互诉心事的兄长,而是位高一等的将领,尊卑有别。
“文若言重了,你我还如以前一般兄弟相称。”曹操客气道。
曹操居中而坐,文臣武将一左一右分两排坐于阶下。这种至高无上的快感,曹操忽然喜欢上了。
席间,丝竹之声、婉转绕梁,觥筹交错、不绝于耳。酒不醉人人自醉,曹操已经微醺,只见他举起酒樽,对众人劝酒道:“自桓、灵二帝以来,天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董卓挟天子迁都长安,掌控朝政,意图谋逆。望诸君齐心协力相助,举义兵以讨不臣,兴汉室以救苍生。”
缓缓兮如山间清泓,飘飘兮若天际白雪。倏然一群白衣舞女从两侧涌出,霓裳轻舞,慢慢地围成一个圈。她们一色地梳着汉宫朝天髻,远望如山脉高耸入云,氤氲环绕,个个仿如瑶台仙子。
夕环蓦然出现在舞女中间,头上的碧色发簪,越发显眼。荀彧心内一惊,几乎都拿不稳酒樽。
“她总是这么忽然的出现,从不让我做好准备。”只见她身姿袅袅,或随嘈嘈之音而翻转急舞,或以袖遮面,极尽妩媚娇羞之态。“当年她若在洛阳一舞,恐怕就不是我的妻子了。”荀彧直勾勾地看着她,许久未见,只这一眼,就足以让他忘记两年相思之苦。
一曲舞罢,满堂喝彩。夕环本欲率众人离去,陈宫却忽然说道:“姑娘且留步。想不到曹公这居然有如此佳人。今日陈某有幸,竟然能听到失传已久的汉宫曲《长门赋》。”
曹操抚须笑道:“公台所言不假。环姑娘不仅容貌出众,智谋更是无双。只是,为何迎接文若选此悲凉之曲,曹某不甚了解。”
“居然被陈公台听出了弦外之音,看来曹操帐下,也有懂音律之人,我到底是小觑了。”夕环心内紧张不已,额头不禁渗出了细汗。
“这本是送给文若之曲,聊表自己多年相思、期盼之情。如果坦白言明,怕是文若要成为满堂文武的笑柄,更辜负了曹操对我的信任。”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妾身将曹公比作陈皇后,将荀大人比作陈皇后一直翘首以盼的武帝。此曲,是想表明曹公求贤若渴之意。妾身疏忽大意,请曹公责罚。”
“无妨,此曲如实道出曹某的心声。现在正是急需人才的时刻,用意甚好。”曹操走到夕环的身边,拉着她起身,深情说道:“环夫人,快快起来。”
夕环听闻此言,如五雷轰顶,旋即又跪下,几乎要哭出来:“妾身蒲柳之姿,请恕妾身不能侍奉曹公。”夕环无助地看向荀彧那里,只见他正低头喝着闷酒。
夕环瞬间有种崩溃的感觉,“他不再爱我,不再管我了。”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匆匆地退了下去,把曹操一个人扔在舞台中央。
“恭喜夫人,奴婢早就看出来主公喜欢你。”莲心看夕环出来更衣,便上前来道贺。夕环哼了一声,便跑了出去。
她不停地跑,不停地跑,仿佛要一直跑到世界尽头。文若,你为何如此负我,眼睁睁地看着我落入他人之手。你为何不能勇敢地站出来,对曹操说:“主公,她是我的妻子,你不能将她夺走。”可是没有,他一个人在那里喝酒,看一场与他毫无关系的戏。
盼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结果却是等到一个负心的你。是不是在这两年里,你又另觅新欢,之前的山盟海誓,只是你给我的海市蜃楼。现在,我的梦也该醒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君心我心
“主公莫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来是环夫人害羞。”陈宫见曹操难堪,便急忙上来解围道。
“哈哈,公台言之有理。”曹操佯装毫不在意,顺势而下。
这杯中酒太苦,荀彧再也喝不下去了。“环儿,你恨透我了吧。原来,曹公口中的洛阳女子居然是你。他比我好,能文能武,更有能力来保护你。我,不过一负心的男子,不值得你再为我跳一曲《长门赋》。”
荀彧借机避离了宴席,独自走上城楼,却忽然发现他朝思暮想的女人孑然立在城墙旁。那年的画面,不禁浮现眼前,只是,物是人非。这么多年,即便许久未见,我们的习惯还是一样的。
“参见环夫人。”荀彧作揖道。他知道这一声“环夫人”割断了多年的情意,以后她不再为我欢喜,为我忧伤。
那沉香香味,此刻在夕环看来,是多么大的讽刺。“荀大人多礼了。你果真愿意我嫁给曹孟德?”夕环怒目而视。
荀彧再看时,她已经是泪眼婆娑,“曹公文武兼备,以后定能成就一番大事。夫人跟着他,以后就不用颠沛流离。荀某无能,让夫人差点命丧颍川。与其跟着我受苦,何不跟着曹公安枕无忧。”
“你还在为我盘算,可见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不然,你何必再薰我为你亲制的沉香?”夕环不依不饶。
“是,从未忘却。只是,我实在愧疚于夫人的一腔衷情。我不配得到你的付出,不配。”荀彧苦涩不已,看着自己最爱的妻子做他人妾室,心中自然万分不忍。但是,夕珏有孕,实实在在地提示着他的不忠,他没有资格再去和曹公争夺。“曹公对夫人一往情深,他定会善待于你。”荀彧喟然叹道。
“我不要别人疼我,我只要你。为何我回到洛阳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你为什么不在那等我?”夕环歇斯底里地问道。
“因为董卓谋杀了六叔,他还意图让我助纣为虐。所以,我只能离开洛阳,苟延残喘,依赖他人来帮我报仇。看着你和六叔先后离我而去,我却束手无策、坐以待毙。你说,我是不是没用至极,连我的至亲都不能保护。”那些陈年往事依然如一把尖刀,时不时地出来剜着他的心脏,每次都鲜血淋漓。
原来他孤身承受了许多,夕环再也不忍责怪他:“对不起,文若。我不知道你经历了那么多悲伤的事情。”
“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我娶了夕珏,她现在已有快半年的身孕。这样不忠于你的我,你还要干嘛?”
“你是因为歉疚,才把我推到曹操那里的,是不是这样?”
“不仅是歉疚,更是没有能力。我不能让我此生最爱的女人,跟着我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甚至因我殒命。”
夕环听他如此说,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终于不顾一切地扑到他怀里:“文若,我好想你。只是,我的心好痛,好痛。”夕环蓦然咬在了荀彧的肩上,几乎连自己都要填进去。荀彧疼痛难忍,却只能任由她咬下去,或许,只有这样的痛才能让彼此都舒服些。
半晌夕环才挣扎出荀彧的怀抱,看着他白色衣服上渗出的红色血渍还有深深的牙印,夕环掩面仓惶逃走。
“对不起,环儿。忘了我,忘了我吧。”荀彧看着那远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泪流。
夕环木然地坐在菱花镜前,却发现再也流不出一丁点眼泪,原以为嚎啕大哭是一种悲伤,其实真正的悲伤是沉默,是麻木。忽然想起那年在唐衡面前所发的誓言来:永远离开洛阳,永远不和荀彧在一起。难道,真的莫名地应验了吗?就算近在咫尺,就算心系对方,却依然不能如愿以偿。
莲心将荼蘼花轻轻地搁在釉质花瓶内,“夫人,这是老爷让我送来的花。”夕环毫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夫人,你过来看一眼啊。好歹是老爷的一片心意。”夕环无奈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花瓶上绘着的一对鸳鸯正相对卧眠于荷叶下,连它们都在嘲笑我!
“莲心,麻烦你帮我换个花瓶,我要纯色的,上面不要绘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夕环无名的怒火。莲心只好唯唯诺诺地服从她的命令。
荼蘼花开花事了,原来真的是花期的终结。别后相思,还没来得及细诉,却被逼嫁给他人。一个强娶,一个放手,你们当我是什么?
东郡的第一个夜晚,注定不安宁。夕珏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这炎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