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只等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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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水千山只等闲-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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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北的望山区是城市的肺,绵延的绿色聚在这里,不曾被钢筋水泥的铁蹄踏过,在城市规划图里美得像一块通透的玉坠,政府斥巨资在这依山傍水的灵地打造了一方精致的古典园林——织锦园。
  婚礼设在这里,中式的。一出主干道便看见大红的织锦缀满道旁路灯,绣着“鸾凤呈祥”“珠联壁合”等纹样并文字,高调得令人咋舌。无论是古文山还是梁芙,印象中言谈行事都是冷然淡雅的,没想到他们的婚礼却如是这般。随着路引,迈过三道园门便可以看到织锦园最负盛名的那棵樱花。据说这樱花树龄已逾百年,枝干粗壮,冠如巨伞,堪比榕树,花期盛时可荫庇二十余户人家一同赏花。现在是十月,花期过了,也就见不到那纷飞的花雨了,方玖鲤正惋惜着,一脚迈入园门,身子还未让进去却已看见一树嫣红,春光摇荡,竟挂着满树的红丝带。
  “您也挂一条?”负责迎宾的美女送来丝带。
  方玖鲤握着丝带,这才明白这老树已被装饰作了许愿树,淡淡道:“不了。”
  话虽然出口,下意识里却握着红丝带没有还的意思。
  大学时头一回逛庙会就是跟古文山去的,望着天后庙旁大红的许愿树,当时就要挂一条,却被古文山三言两语给拐到美食街去了。
  方玖鲤握着丝带,嘴边浮出浅浅的笑。
  那就写一条吧,她想。
  婚礼马上要开始了,新娘已经跟着化妆师进了化妆间补妆,婚礼督导派了伴郎关武胜来楼上叫新郎候场。关武胜是古文山的大学舍友,人生得虎背熊腰,做起事来风风火火,又因为姓关,叫“武圣”,宿舍排行第二,便得了个雅号叫“关二爷”,当然有时同学们也叫他“二大爷”。关武胜上得楼来却见古文山倚着栏杆,出神地望着楼下,于是说:“老三,该上场了,想什么呢。”
  古文山转过头来,表情很微妙,眼里擒着一股促狭似的喜悦。
  看到这平素刻板的脸竟难得一笑,关武胜一时也好奇起来,走到栏杆边张望起来:“什么这么好玩?”
  “没什么,走吧。”古文山拍着他的肩,余光又落到红云朵朵的樱花树下。
  没想到她竟会来。嗯,礼服很好,酒红很称她的肤色。她站在树下,葱白的指节托着根红丝带,而千万道红色就在她的头顶,飘扬在风声里,像一簇因她而起的巨大焰火。
  那时候,她还没有这份艳色。穿着宽大的校服白衬衫和及膝的校服短裙,站在台上假正经地做着自我介绍。
  这就是入学统考总分第一的那个方玖鲤?居然让从小到大都是第一的他屈居第二,当然是逮住机会就要捉弄她的。
  可是她居然很有气势地反击他:“你还是好好担心自己吧,有我在,你一辈子都别想得第一。”把男生们乐得直拍桌子,起哄声更大了。
  古文山家道中落,过早地见识了世态炎凉,本来就有着很强的自尊心。这战书一下,绵延的战火就一直烧到了高中毕业,他们俩轮流占据着第一名的交椅,时光也就在此间匆匆流去了,离开梁芙的伤心竟也没有持续多久。
  古文山笑起来,带着些苦涩。当时谁曾想到这样一个她,竟永久地成了他胸腔里的一根软肋。
  眼看临近傍晚,典礼就要开始了。方玖鲤选在离主舞台较远的一桌坐下,这桌就设在那棵樱花树附近。方玖鲤仰望着头顶千万条红丝绦,在心里感慨这场婚礼的奢华,突然有人拽她衣角。
  “小妖?!”
  声音的主人是个有着胖脸的宽大女子。因为她的声音之大,整桌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到她身上,连同女子身边正抱着汽水喝得过瘾的大眼萌娃。
  “唉,你是不是小妖?!”她伸出手来指着方玖鲤的脸,表情成竹在胸。
  “是你?小美!”方玖鲤开心地拥抱了对方,她正是昔日同桌。
  “小妖,真是你啊?”一时间整桌人都面带故人重逢的喜悦。
  方玖鲤定神一看,竟全是老同学。桌中央,小巧的红色花球托着一张桌卡:“同学席”。
  有人给她递名片:“好久不见,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有人抱着孩子卖萌:“来,叫‘美女’阿姨。”
  有人在感慨人生:“这个古文山怎么还是这么帅,自己创业还闯出一条门路来,听说那个Fungjilia系统就是他们公司出的……”
  有人在埋怨老公:“哎哟,我当初真是莫名其妙地就嫁给你了,要什么没什么,你看人家这个才叫结婚嘛!”
  有人在讲自己结婚的糗事:“婚礼搞那么多花样没他么什么意思,当年老子站在乌漆墨黑的暗格里等着出场,升降机刚载着我冒个头,一束光立马打我脸上,晃得老子眼花,从头到尾妈的花那么多钱我连自己婚礼什么样都不知道。”
  方玖鲤望着老同学们觥筹交错、山南海北地聊天,带着那么鲜活生动的生活气息就在自己眼前,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她没有想到时隔五年,大家会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场合相见,她也没想到,从头至尾根本没有人提她跟古文山、邓善治的事,也根本没有人因为那些过往轻视她,瞧不起她。
  没有,根本没有。
  司仪在台上宣布:“尊敬的各位来宾,亲爱的朋友们,典礼即将开始,请各位嘉宾就坐!”舒缓柔美的背景音乐也随着这声预告,变为激动人心、节奏感强的曲子。开场白后,干净利落地迎来新郎登场的环节。
  古文山穿着身素净的汉服走上台,向嘉宾们挥手,露出略腼腆的笑容。
  霎时间镁光灯齐闪,众人起哄。
  其实没什么,坐在一群老同学中间看自己的前男友迎娶他的新娘,其实没什么,五年也都过来了,但是方玖鲤觉得这一刻难以维系。就像一位十年磨一剑,穿好了铠甲,饮了诀别酒,走出营帐才发现根本没有敌人,亦无战可作的将军,就像这些近在咫尺的往日容颜,那个站在舞台中央渐渐变得模糊的人影,正慢慢变成一行行病毒代码,不听指令地不停地提取那些尘封的文件,她的大脑像一台主机——就要过载了。
  她仰头呼吸,因为再不抬头,眼泪就要落下来。她看着那些红丝带就像放着慢动作一样游弋在风里,就像自己正在以慢动作跑向一场马拉松的终点——真的好累。
  “快看,快看,新娘要出场了!”
  “哇靠,站那么高,那不是屋顶嘛。”
  “土鳖,人家是吊威亚,这登场方式才与众不同,显得大气。”
  人声鼎沸间,聚光灯打在织锦园锦春阁的屋顶上,梁芙坐在琉璃瓦上,灯光让这古朴的屋顶焕发出一种如海面般流光溢彩的美感。与古文山的素净相对,梁芙穿着奢华的礼服,金丝银线地绣着游龙戏凤与古典吉符的纹样,发饰繁复,凤冠霞帔,步摇发簪、镂金绞丝,环佩叮当。俨然是抢尽风头的主角。
  在众人的啧啧之声与周围黑衣人的保护下,梁芙接过麦,在万众瞩目下轻盈地站起,发表感言:“谢谢各位亲朋好友大驾光临,在这大喜的日子我要说一句这一生一直埋在我心底的话。”
  司仪带头鼓起掌来,不少人尖叫起哄,为这份浪漫而兴奋。
  “方玖鲤,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们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诅咒

  方玖鲤醒来时,电子时钟依然闪着幽光显示着“03:10”。虽然她没有弄出什么动静,莫道怡还是醒了。
  “还是睡不着?”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
  方玖鲤没有说话,她只是徒劳地睁着那双疲惫的眼睛。“方玖鲤,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们在一起。”想起这句话方玖鲤便心有余悸。诅咒,这是诅咒吧。
  “还是说你又做噩梦了?”莫道怡关切的问。
  方玖鲤摇头,她很疲惫,实际上她已经很久不能入睡了,或者说是不愿入睡,因为哪怕醒着也都是做不完的噩梦。可她不能让莫道怡跟着受罪,只好说谎:“我只是想起来喝水。”
  莫道怡转身从床头取过杯子,迷迷糊糊地掀开被子说:“哦,那你等一下。”
  “你躺下,我去。”方玖鲤挣扎着起身。
  “算了,黑麻麻的,你不清楚位置。”莫道怡一边说着,一边悉悉索索地穿外套,找拖鞋。
  方玖鲤眼眶一热。现在的她太需要这种温暖,但是这样的温暖又让她觉得自己很无能。
  梁芙坠楼自杀了,就在她自己的婚礼上。穿着锦衣华服,化着没有破绽的妆,在万众瞩目下,像一朵精致的工艺花乘着肃杀的秋风坠落到地面。她死前最后一句话是:“方玖鲤,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们在一起。”
  不认识的都在问“方玖鲤”是谁,认识的都把灼灼的眼光投在她身上。披坚执锐的将军上一秒还在感伤自己无战可作,下一秒便是鼓动耳膜的杀声震天,敌军如黑云压城般地向从四面八方涌来。
  那晚不知是怎么回的家。
  当时她正疲惫地沐浴,忽然水声停息,冷寂寂的屋内只余空调的轰鸣。当时她就觉得奇怪,因为她记得还没来得及开空调。擦着头发一步一步走向卧房,挂着水珠的身体走在空调室内不禁激出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因为刚沐浴出来,更觉得这会的空气冷得有些过分,让她非常不舒服,借着月光她在熟悉的位置摸索空调开关,抬起来找调温键,竟赫然是个女子浆白的小胳膊,原本显示温度的液晶板已变成几根纤纤玉指,在月光下缓缓抬动。
  顷刻间浑身麻到指尖,白晃晃的一截胳膊落在地上,玉一般四分五裂,这时瞟到镜子,映出自己那张花容失色的脸,仿佛伴着一种恐怖到至极的无声呐喊。
  开灯。明亮的屋子只一个摔坏的遥控器,空调也未开启,闷得发慌。她定了定神弯腰捡起躺在地上的遥控器。受到触动,电池骨碌碌滚进床底。她伸手掀起床单,一具支离破碎的女人尸体就卧躺在床下,圆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望着她,酱紫的嘴唇一张一翕。惊呼,一声接一声的惊呼从她嘴中吐出——梁芙!梁芙!
  只觉阴气逼来寒不可挡,以致打给莫道怡的时候,最开始那几分钟她甚至无法正常地发出声音。
  撞鬼这种事说出来没几个人会信,而且还让人很不舒服,难得莫道怡不仅不介意,还把她接到自己家里。当然免不了要戳着脑袋说两句:
  “我都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想什么,那两个人的婚礼你跑去凑什么热闹?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呢!”
  “那个梁芙本来脑子就有点不对劲,你看她结个婚恨不得昭告天下那个劲儿,你就不该自己跑枪口上去,现在倒好,自己也被弄得神经兮兮的。”
  “我真的是一点儿也不同情你。你去参加什么婚礼?就为了显得自己特别坦然释怀?你就一天不要强会不会死?”
  一句接一句地念叨,似乎如果方玖鲤没有去参加那场婚礼,一切惨剧就不会发生似的。方玖鲤知道朋友只是和自己一样,一样地希望这一切可怕的事情是可以避免的。
  可是,这是诅咒吗?为什么往事这样相似地重演了。五年前,邓善治从邓家老宅坠楼而死,五年后,梁芙在婚礼大典上坠楼而死,而自己都亲眼见证。
  这是诅咒吗?
  因为喜欢古文山?因为舍不得斩断与他之间的羁绊?
  或许她并不是不该去那场婚礼,而是根本就不该回来。
  “莫莫,我想向总部申请调走。”
  莫道怡刚取了水回来就听见这样的话,不觉眉间微皱。
  她递过杯子,叹着气,抚着方玖鲤的背:“又要走,这才回来多久?”
  “她,坠楼而死……莫莫,你难道……不觉得这是诅咒吗?”
  “小妖,你说什么呢?别一天疑神疑鬼的。你就是这样才神经衰弱的。”莫道怡大声地否定了,“睡吧,睡吧,快睡吧。”
  莫道怡盖上被子,虽然她刚刚那么斩钉截铁地否认,可是,“坠楼”“诅咒”这些词弄得连带她也想起那些令人不舒服的过往了。
  “你知道吗,那天他穿着简洁的汉代新郎服走出来,一下子好多快门声,好多人说他帅,我根本没想到再见到他,是这样的。”
  莫道怡在黑暗里依稀看到方玖鲤苍白、憔悴的脸上,一双大眼睛里闪动着满溢的情绪,心里也觉得疼惜。“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如果不是方小妖,她不会知道这话原来这样真切。如果时光倒退个十年八年,谁又会想到那么大咧咧、没神经的方小妖有一天会这样安静地躺在她身边,连眼泪也用力含着不敢流地向她讲述一个人,谁能想到啊,那时候的她,明明是连失恋了也是会大声告诉全世界的。
  “我以为我能坦然地笑着祝福他,然后就能漂亮地给自己画上个句号。莫莫,我真的不是要强,我只是……好像读了四年书,不管认真没认真,总要交一篇论文上去,参加一场毕业答辩,拿一个分数,才算不负青春一场。”
  莫道怡心里一动:“那你见到了,又怎样。”
  “见到了才知道,我是能笑着祝福他,只是不能坦然,根本身不由己。他可能并没注意到人群里有一个我,但是,那一刻,心里关着的往事都跑出来了。我忙着跟自己作战,让自己别想,别去想,可是就那么身不由己,把记忆里的五官拿去和台上的人做对比,会关注哪里变化了,会想这些年我错过了什么,也会漫无边际浮现出好多“如果……”“如果……”我觉得自己也挺可笑的,这么些年过去了,还以为自己会有长进……莫莫,我真的……真的,好累啊……我想不明白,这样的我,有什么值得梁芙恨的呢?……不过,现在最被万夫所指,处在风尖浪口的,恐怕还是古文山吧……”
  “方小妖!你还有闲工夫心疼他?我说你什么好!”莫道怡打断她的话,负气起身,指着方玖鲤,却说不出话来,又气鼓鼓地躺下。
  方玖鲤偏头疲惫地看了看莫道怡,没有再说话。
  莫道怡不喜欢他。可是现在想来古文山有多么天大的错呢?他回到梁芙身边,在旁人眼里,恐怕只是个浪子回头,迷途知返的故事,能有多大的错呢。那些在她和莫道怡回忆里算得上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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