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染戒香消俗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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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染戒香消俗念-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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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一片哗然,时大时小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我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眼底只留下他转出门口身后衣摆划出的弧线。
  我想,这个孤寂的弧线,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孟明垣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我会以永善公主的身份再回到孟府,就如我怎么也想不到整整两月他都被白离络关在明昌宫坚固的地牢,与我只隔着巍峨两座宫殿。
  我想不到有一天我能够以一个公主的身份名正言顺从永固门出去,我更想不到我那样迫不及待的离开,不过须臾,便又经过这里回到了仰德殿。
  白离络一身深黑袍服立在西窗之下,挺拔背影说不出的萧索。
  我要出声的一瞬,他转过身来,往日的神采全都不再,死寂面容让我想到死气沉沉的死水,只有声音仍然听得出温柔,却嘶哑得不像他自己的。
  他垂眸看了看窗下黄杨木制的棋盘,说:“瑟瑟,你好久没和我下过棋了,你过来陪我下完这一盘棋。”
  我想拒绝,但脚步却不由自主的挪了过去。
  棋盘上黑白两子混乱,没有一点布局的样子,倒像是两个不懂棋的孩童胡乱摆的游戏,杂乱无章,不知道他怎样走出这样一盘棋来的。
  我默默的坐下来,率先执了一颗白子不加思索的放到棋盘上,执白子,这几乎成了习惯性的举动,第一次和他下棋的时候,他故意小看我,语带揶揄的让我白子,我没有和他客气,那以后,每每对弈,我都毫不谦让的执白棋先落子。
  我们默默的下着棋,彼此都没有说话,大殿里只有棋子落在棋盘的声音,极轻微的一下又一下。
  内殿深广,一室寂然。
  我心里想着心事,也不注意布局,只想快点下完这一局,从前觉得和他下棋是一种快乐,如今只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所以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那些我以为这一世我都会甘之如饴的陪他下棋的时候,何曾想得到竟然有一天再坐在他对面,手里轻巧冰润的棋子会变得这般沉重和炙手。
  他却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每走一步每落一子总是要想很久,久得让我觉得他打算用一生来下完这一盘棋。
  毫无章法的一盘棋竟让他走出一步步生路,棋盘上黑白两子渐渐的都像行到山穷水尽之时突然柳暗花明,都活了起来,我本刻意求输,但他一子落便会带得我白子绝处逢生………………我从不知他棋艺这样精湛。
  我看着棋盘上黑白交错的棋子,忽然觉得恍惚,仿佛这盘棋永远也不会完,而我和他的人生,便如同这棋盘上的棋子,即便对立,也要纠缠着无休无止的走下去,没有尽头。
  终究是等不到一盘棋完,我将棋子握在手里,抬头向他:“陈叔说你将他抓起来了,我想请你放了他。”
  他抬起头,像是没有听到我说话,又含了笑,是以往听过无数次的话:“瑟瑟,到你了。”
  我没有动。
  他等了片刻,道:“你放心,你陪我下完这盘棋,就会有人领他到你面前。”
  我看着他,分不出话里真假。
  他又催我:“瑟瑟,该你落子了。”
  我只得又垂下头,松开手,将棋子落下。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殿里这样安静,像是这沉默漫无边际,这静也会没有止息,我和他会在这样永无尽头的安静里静静坐到老去。
  我不再出声,落子却不如方才随意,子落处都是杀着,片刻后输赢已一目了然。
  他婆娑着手里最后的棋子许久不落下,自嘲般的慢慢笑了起来:“你从前棋艺并没有这样好!
  看来你真的很想早点看到他。”
  我身子僵住,我没想过我觉得到今日这样与他相对已变作一种折磨,我想要逃离才心急结束这一盘棋,在他看来却是我急于看到孟明垣,心里忽然漫上一种有口难言的心酸,但今时今日,却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了。
  他误会了,未必不好。
  我勉强一笑,胜负已分明,手里的棋子也不必要落下去了,我伸手一颗颗拈起棋盘上白子想放回身边玉碟里,手却猝不及防的被他握住。
  他定定望住我,眸里流露出我不常见的软弱,声音沙哑:“瑟瑟,你是不是真的下定决心,你是不是真的不能回心转意,我是做错了,可那个时候我没有办法,如果她不死,死的便有可能是你,我不可能让你有一点危险,那时候,如果要死的必须是我,我也会让自己去死。。。。。。我已经为此痛苦不已,后悔不已,你就不肯原谅我么,只是因为我做错了一件事,你就要恨我一辈子么。”
  我默默的听着,没有挣开他的手,面上却慢慢浮出笑来:殿下,棋下完了。
  他眸中闪过剧痛神色,抓住我的手也颤抖一下,却终是一点一点,缓缓的放开了我。
  他一颗颗慢慢的拾棋盘上的棋子,淡淡道:“他在外面,你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五章 前事

  孟明垣急切朝我奔来,被关了两月他形象极是狼狈,他却一点也不在意,他拉过我,审视我许久,眸里似有千言万语,却只拉着我的手说:“我们回去。”
  我轻轻转头,看到白离络站在西窗下,一动也不动,他目光像是凝在我身上,又像是越过我看向不知何处的远方。
  我只觉心中发紧,下意识想挣开孟明垣的手,可他紧紧握着,握得那样紧,像是抓住的是唯一可以让他心安的东西。
  我没有再挣扎,随着他大步离去。
  回府的路上,我和他坐在马车里,各自都不说话,只闭着眼睛闭目养神,他两次抬起头来,两次睁开眼睛,却只心酸的喊出我名字,然后将我的手握得更紧。
  我知道他是想表示歉意,他说过要带琴心和妩娘回来,他说过叫我等他回来,但是他却没有带她们回来,他自己也没回来。
  但我知道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就算他食言了,我没有办法怪他。
  琴心说他来救她和妩娘,白离络大怒,命弓手射杀她们,他为了救妩娘,受了很重的伤。
  陈叔说他带着伤闯明昌宫,被白离络抓了起来,一关两月。
  他也是想救琴心和妩娘的,他也是想带她们回来的,只是想不到白离络会不顾琴心妩娘生死,不顾他朝廷重臣身份。
  这两个月他定然是焦急又愧疚,所受的折磨一点也不会比我少,白离络的决心我是知道的,既然在所不惜的关了他,又岂会轻易放了他,若换做我是他,也不会比他更有办法。
  白离络我也是不怪的,他为什么会不顾一切抓了孟明垣,那个原因,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罢了。
  皇帝自小疼爱孟明垣,他又随性率直,两个月不上朝,陈叔一句话递上去,皇帝便没过问过他究竟什么原因不上朝,受封侯王照理应当面谢圣恩,孟明垣却无任何表示,皇帝也不予追究。
  白离络关押他两月的事情,被瞒得滴水不漏。
  孟明垣颇心酸又自嘲的对我说:“早知道会是这样结果,我之前在牢里就应该安安心心的睡大觉,瑟瑟,你真让我惊喜。”
  他高兴神采像是愿望得到满足的孩子,我却苦笑。
  他一定以为我无路可退,从此会一心一意做他的妻子,他才这样高兴,事实上,在我豁出去赌上丽妃娘娘那个筹码时,我确实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但我并不开心。
  孟明垣并非没有觉察到,但他只是抚着我的眼睛告诉我:“瑟瑟,从前的事你就当是做了一场梦,让它过去吧,那时候,我没有珍惜你,是我的错,造成你今日这样痛苦,但现在我们又回到了原点,你又成了我的妻子,一切会重新开始的,你开心些。”
  然后我想,发生这么多事后,我还能不能够重新好好做他的妻子。
  有时候,我看着他温柔凝视我的眼睛,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像是最温润如玉的公子,其实这个人这样好看,又这样好,那时候,我觉得他腰间佩的是一把剑很是可惜,如果我遇到长得和他一样好看,但不佩剑又比他温润的公子,我是不是会喜欢上别人,后来我遇到白离络,我看到我心目中的翩翩佳公子,我知道,原来不会,就算我不喜欢他佩着剑,我还是喜欢他。如果,如果我一直死心踏地的喜欢他喜欢下去该多好!
  如果那个人没有告诉我他喜欢我!
  每次我问道妩娘如何死的,琴心就抹眼泪,还和我赌气,两月多后,我终于得知真相,我终于站在马车堕入的这片崖边,只觉得胸口堵得出不了气。
  原来只差那么一点点,如果白离络不苦苦相逼,如果他没有命人射死拉着她们马车的那匹马,琴心和妩娘就都逃出去了。
  陈叔说那一日孟明垣派了无数的暗卫,费劲千辛万苦从明昌宫毫发无伤的带出琴心和妩娘,安排她们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派人护送她们离开锦都,他不顾满身是伤想上芨芨山来找我的时候,却有暗卫带来消息白离络一路紧追,拉着妩娘和琴心的马受伤失足坠下山崖,孟明垣气急攻心,伤上加伤,才没有及时来找我,后来又被白离络抓走。
  我站在风声嘶吼的崖边,脑海里边闪过一个又一个画面,心里痛到窒息。
  难怪琴心会变得沉默,难怪她会和我赌气,那时候她看着妩娘在她面前坠下山崖,却无能为力,心里一定痛苦不已吧,就像那时候我看着春儿姐姐嘴里一点点涌出鲜血,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孟明垣说琴心是个衷心的丫头,她为了不让白离络拿她威胁我,用刀子比着自己的脖子,毫不犹豫的也从山崖跳了下去,如果不是她有武功底子,白离络又派人及时救上了她,大概也没命了,我想,是个傻丫头呢,傻得那样执着,永远都是为我好为到可以没有她自已,可我,哪里值得她那样对我。
  妩娘,妩娘,我心里一遍遍喊着,终于跪坐在地,哽咽出声。
  孟明垣轻轻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轻声安慰:“瑟瑟,你不要伤心,我已经广派人手下山谷去找了,并没有找到妩娘尸首,这片山崖并不太高,妩娘她也许并没有死,也许被好心路过的人给救了,你不要伤心,我再派人四处去问,一定能找到她的。”
  我还是哭,眼泪大滴如豆。
  我也希望老天可以眷顾,十年前我们可以路遇贵人,得到明清师傅相救,十年后,妩娘再次因我蒙难,也希望老天可以垂怜,让她的到救助,得以活命,否则,我连累妩娘两次,这一生,我怎么可以原谅自己。
  我想起了十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天地都静下去,夜黑得像一张大网,紧紧的罩住我们,妩娘牵着我,老天像是狠了心要陪我们伤心一场,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再是泼天泼地的大雨,毫不停歇的砸在我们身上,我们在泥泞的山道上缓缓行走,像是被世界遗弃的两个可怜虫,一步一步,慢慢慢慢的走着,那样大的雨,将我们身上都淋湿了,但好像我们都觉不到冷,就那样相互扶持着,一步一步的走。
  夜那样黑,黑得仿佛永远不会黎明,天地间像是没有一点希望,像是我们渴望的那一盏灯光永远也等不到,看不到脚下是什么,看不到前边是什么,就那样麻木的走着,走着,不明白为什么要无休无止的走下去,但又明白必须往前走。。。。。。
  起初我能够听到脚步陷进泥泞拉扯的声音,也感觉到大雨一滴滴打在身上,觉得累,也觉得痛。。。。。。然后就是漫无边际的麻木,像是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像是灵魂已经被人抽走了,我成了一个被人操纵的偶人,只能任由人牵扯着一步一步,往前,再往前。
  我想是妩娘最终找到一个茅屋,因为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而我躺在一堆茅草上,可是妩娘不见了,我才失去了爹娘,我不想连姨娘也没有了,所以我爬起来,我不知道头为什么那么痛,可能是我生病了,以前只有生病的时候才那样不舒服,娘亲就会日日夜夜的守着我,温柔的喂我吃药。大概真的生病了,因为我脚下一点力气都没有,连站也站不稳,我想一直躺下去,可是我怕极了,看不到姨娘我害怕极了,虽然我不相信,可萍儿说姨娘都没有好的,她们只会刻薄夫君的小孩,当着夫君的面做出很喜欢夫君的小孩的样子,可是背地里都会想尽办法的害夫君的孩子,姨娘从没有害过我,无论爹爹在还是不在,她都对我很好,可是我不知道,现在爹爹已经不在了,永永远远的不在了,她还会不会对我好,会不会不要我了,我怕极了,所以我喊着她的名字,跌跌撞撞的找她,可我声音像是被人偷走了,我喊不出来,山路上安静极了,比昨夜还安静,我走啊走,找啊找,可我找不到姨娘。。。。。
  后来我终于朦朦胧胧的看到林子里走出来一个白色的影子,我高兴的跑过去,妩娘昨天就是穿的白色的衣裳,她原来并没有不要我,她一定是见到我病了,去帮我找草药了,我想朝她奔过去,可我脚步像是被人扯住了,我跑不动,身子也像是被谁推着,开始摇摇晃晃………………后来,我听到姨娘像是大叫了一声我的名字………………芙儿…………………撕心裂肺。
  明清师傅说,他从锦都办货回去的路上救了我们两人,那时候,姨娘一定是爬下山崖来找我了吧。
  我泣不成声,萍儿说姨娘都没有好的,怎么会没有好的,我的姨娘这样好…………………可我害死了她。
  孟明垣轻轻抱着我,在我耳边轻声安慰:“瑟瑟,别难过了,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擦擦眼泪,抬起头看他:“我想去看看爹娘,你带我去。”
  他皱起眉:“你今天太伤心了,我们先回去,我叫陈叔准备下,明天再带你去。”
  我摇摇头,他眼泪流露出担心,却不再说什么,默默牵了我上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六章 前事(二)

  爹娘的坟茔在一片隐蔽的树林。
  荫蔽的山间树林,几座孤零零的坟茔静静立着,我默默的跪坐在坟前,安静拔坟间杂草,以为将那些往事已经回忆过无数次,眼泪也已经流下无数次,已经不会再伤心得流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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