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重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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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重秋城-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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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岐杉以为自己听错了:“啊,没有。”
  况族掌门策马疾驰。他走得悲痛仓促,胸前的衣襟一直没有想着拢起来,他在烈日风尘中染成了古铜色的胸口和腰身影照着夕阳的余晖,夜色的长袍鼓着风,随着马蹄的节律猎猎飞扬着。他牵着缰绳的手臂的流线与他的身体达成了一条蓄势欲发的姿态,他看向韩岐杉,那种目光的终点却不似落在他的身上。
  韩岐杉觉得站在这样一个战神身旁,怎么可能松一口气?尽管况宣卓对他并没有敌意。
  况宣卓道:“想做东海掌门吗?”
  韩岐杉叹息:“在下不懂况掌门的意思。”我真的不懂。
  况宣卓微微一笑,遭到毁坏的右脸上的伤疤好像活了起来:“你认为肃白为什么要自杀?”
  韩岐杉一个头两个大,颤颤巍巍道:“属下冒昧,自以为肃白掌门是遭人胁迫。”
  况宣卓轻松道:“何妨猜猜,是谁做的?”
  韩岐杉紧张得快要吐了:“不是我做的啊。”
  况宣卓叹息:“我甚至没有办法猜出来。我讨厌战争,局势一乱,太平就再也无法粉饰,很多龌龊隐匿的东西一点点被挖出来。比如正义厅这么禁不住考验,”比如姬柳对姬倚华无声的铲除,“韩族的挑拨尽管可能很大,但是我根本没有办法不怀疑姬族况族两族的异见,姬族这些年蒸蒸日上,但是想窃取姬柳成果的人大有人在,何况,肃白说的东西很在理,做消息的和做刺客的真正联手,怕是天下无敌了。还有那个虚以委蛇多年的中原侠义道,唉。”
  韩岐杉疑道:“况掌门难道是想彻查?”
  “如果你想走,我没有理由拦着你。但是如果你打算跟我干,我可以在战胜的基础上,把你推上韩族高位。”况宣卓苦笑道,“别那么看我啊,我也保证不了你做掌门,姬柳那边可能行动早就开始了。其实我这个人特别懒特别简单,只要我看不见的,我总是可以说服自己那时没有的。所以,我只想给肃白报仇。原本,今天之后,是死是活,我绝对不干了。”
  韩岐杉道:“如果真的只是肃白掌门一个人的过错,那岂不是……”
  况宣卓微笑道:“最好的结果不就是如此吗?但是我拿什么保证一切可以按最好的发展。”
  一行人已经抵达了东京外城城门,苍老恢宏的古城楼后包裹着整个中原最繁华的苍凉。况宣卓下马对韩岐杉道:“你去做一件事,成败由你思量。一三监执和四常座都是我们的人了,想办法去劝降,不是什么难事吧?”
  韩岐杉脸色灰白:“掌门,刺客可都是韩寻的人,他们只讲刀不讲理。”
  况宣卓笑道:“恩威并施,连哄带骗,我记得你的口才好像在韩族还不错的。再说,杀手就不是人?这些得靠你自己的努力啊。说吧,剩下的你有几个打不过?”
  韩岐杉想了一会儿,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他们应当打不过姬云朔吧。”况宣卓叹息,“罢了,我借给你几个人。”
  韩岐杉快要崩溃了:“掌门,况掌门,你借我几个人都不管用啊。”
  况宣卓不理他,衣领一阖,斗笠一戴,牵着马走向城门,韩岐杉想说,韩族在城门肯定有重兵把守,但是况族掌门已经捷足先登,然后顺理成章地被守成的兵卒用□□拦住。
  苍枝藤缠长青枪。东海第一名枪,潜心钻研七年而锻造的六把兵刃之一,其冶炼技艺的高超让兵刃全身仿佛一块未有一点腐蚀的白银。韩岐杉以为自己看错了。
  况宣卓叹息:“官差老爷,草民可犯了什么王法,为何不让进城?”
  官差的声音脆生生得很好听:“那是当然,我都待了这么久了,你居然才到,我才不让你进城。”
  况宣卓微笑道:“草民便是罪孽滔天,劳烦官差老爷大驾,和草民进城一趟,真相大白后任您老发落。”
  “官差”将帽檐一掀,满头柔腻的青丝仿佛迎风的柳枝,柔媚地招展着。这女郎当然不是什么官差,她看起来只有双十年华,小巧的嘴唇红润饱满,剪水秋瞳里噙着笑意,脸上还有些婴儿肥。
  况宣卓皱了皱眉:“阿琼,你是去打仗还是去选秀?头发梳好,不然我代劳把它给剪了!”
  阿琼连忙保护住自己的头发,目光一转看到了韩岐杉,笑道:“岐杉兄吗?久仰。师父,他真是我们的人?”
  况宣卓道:“还要看他自己的选择。这里情况怎么样?”
  况琼嬉笑的神情收敛了些:“这两天我们已经把外城重要据点探明,此时必经之路上的已经拿下,内城残留兵力里,我带的人便是面对和谈失败,也应当能处理大部分,只是……韩不遇……”她一双灵巧的眸子里布满担忧,偷偷看了一眼师父,欲语还休。
  韩岐杉已经无话可说了,他只能转向况宣卓:“贵派的况琼舵主是您的女弟子?”
  况琼忍俊不禁,况宣卓点点头。
  韩岐杉道:“她打败过姬云朔三次?”
  况琼笑意更深,况宣卓叹息:“那是云朔掌门让着她。”女郎嘟囔道:“让了三次?哼。”况宣卓瞪了她一眼。
  韩岐杉苦笑道:“况掌门,你早就预料到肃白掌门会半路拦截,你不是遭到暗算而是故意迎其锋芒。而琼舵主这边,你只下达了抢夺东京先机的命令。我以为一切都是你的随机处理,其实不过是一步步地施行,我原以为……唉。”
  “你原以为我况宣卓是个英雄。”况宣卓淡淡道。
  韩岐杉飞扬自信的神情有着淡淡落寞:“我从来没有怀疑这一点。”
  况宣卓苦笑道:“你在洛城杀人,你做韩寻的刀,我却可以饶过你,任用你。你应当早就看穿我不是什么英雄。”
  韩岐杉郑重道:“我纵然自幼便是以刺客的准则培养,但一直以来自认是条不事二主的狗。我却可以在况掌门这里破例,不只是因为我想活命,还因为你是一个让全天下都不会有半点怀疑的英雄。我便是保不了忠,可以保住义。”
  “承蒙抬爱,”况宣卓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以为可以和平处理肃白。如果能换回他的生,我愿意独自承担一切风险。”
  况琼脸色煞白,愣愣道:“师父,肃白掌门他……”
  况宣卓默默道:“他自裁了,我们来不及救他。我没带他来,便是只有这样的可能了。”
  几个城门外的况族弟子闻此都不免神情惶惶,郁郁寡欢。况琼深深吸了一口气,对周围的况族弟子大声道:“好了,我们还有一场恶战要打。不管是谁,这些年对我们况族欺人太甚的人太多了。今晚,做个了结!”
  弟子们一片呼应。况宣卓对韩岐杉道:“这个姑娘的武功还不错吧。我让她跟着你,让我的人跟着你,不只是让他们保护你,也是希望你可以对他们负责。我不能说我此行一去还能不能回来,如果不能,那些我之前说过的,或许都会化为泡影。我知道逼你做叛徒除了威逼利诱,也没有什么理由,但是从现在情况看来,似乎我连这个资本都没有,所以,这次算我求你,可好?”
  韩岐杉脸色苍白了一下,还是笑了笑:“这怕是东海最昂贵的面子了,我一辈子能有几次被这么抬举?”
  况宣卓的眼底有难寻几分宠溺,这份宠溺是送给英姿飒爽的况琼的,他声音不由压低:“尤其是这个小姑娘,天生缺心眼,不要命,把她护好了,不然……哼,你就祈祷我死在韩不遇手里吧。”
  韩岐杉叹息道:“属下争取不辱使命。”
  听到他改口自称属下,况宣卓心里纵然难安,难免少了些忧虑:“有劳你了。”众人的目光里,他朝着城内走去,身影一点点消失在人群的喧闹里。没有人能形容这算是什么样的情景,他们知道掌门人所到之处的凶险,他们知道即使需要背负责任,但是人不会有义务走向死亡。但是他们表达出来的东西只能是信任,他们所能做的只是信任。
  韩岐杉清楚地看到,况琼的十只手指紧紧握成拳头,她的脸微微仰起,她好像在笑,这是一个骄傲的笑,却也似乎只有这样可以让她不把紧张和担忧表现出来。
  【西京,西方通路】
  我看着满地的人,几招之间,有的死了,有的断肢,而我只是有些疲惫,倚在树上微微喘息着。
  五个人的秋水残阵,已经列不成了,仅存的两个手足健全的活人被五花大绑,好像狼一样看着我,我把这个理解为,他们臣服于那种快刀,希望可以用眼睛讨回一些武者的尊严。
  韩青檀一脸甜蜜地看着我:“霜姐,下次我再列阵法,你一定要入阵帮我修正。”
  不得不承认,其实也是这小子在外围有功,能拖住秋水长天不简单,而他让我可以在杀死一个之后再去攻击另一个。我踢了他一脚:“赶紧找会医术的给伤员包扎!”大家从惊愕里如梦方醒,有的□□开来,有的忙里忙外。
  我凝视着秋水长天里幸存的人,其中一个我认得,叫姬游方。我问道:“姬云朔在哪里?”
  姬游方冲着我的脸啐了一口,我闪身避过,却不觉得生气:“都是高手,玩这种把戏做什么?”
  他冷笑道:“韩霜,我承认你武功不差,听说你也算是一个纯良的人。”
  我面无表情:“过奖。”姬游方咄咄逼人:“那你又何必为虎作伥。你知道,听从韩寻,只会死更多的人。”
  我看了看周围倒下的韩族人:“那么今天死的人,都不叫更多人?”
  姬游方叹息:“我们只是在反击,如果我不杀你们,你们就不杀我们吗?”
  我点点头:“不杀。”我们只是往西走,收复况虞的分舵,这又不是刺杀,为什么要招惹秋水长天?莫名其妙。
  姬游方眼里一阵寒光:“不知道倚华先生是不是也信了你的鬼话。”
  我忽然感觉到一种反感,这种反感让我甚至不想关心姬云朔,我走向韩重山和韩雄,看到我韩重山努力直起身来,艰难道:“属下有辱使命。”我摇摇头示意他躺下,韩雄还昏着,我向一边的江月问道:“怎么样?”
  韩江月的泪眼噙着笑:“韩延说,如果就这样留下,他还能活。而且应当不用做刺客了,我们走前在族里为他谋了文职,以后就应当平安些了。我才不管他生不生气,我不要再见到这样的事
  了。”
  这么说话,这丫头把我当姐姐了?我忍不住微微笑了笑,走上前握住了韩江月因为大喜大悲而有些冰凉的手:“那好,我派几个人留下,你们不要往前走了。我们这一路还有别的接应的,援兵很快就到。”
  韩江月握着我的手有些愣:“霜姐,你又流泪了。”
  我松开手摸了摸眼睛,果然湿了一片,淡淡道:“只是老毛病了,应当很快就好了。韩青檀!”
  “在!”韩青檀疾步走来,其实他向我复命意义不大,但是习惯很难改。
  我刮了刮眼角,道:“活着的点清楚,留三个信得过的照顾伤着的,剩下的和我走。”
  韩青檀看着几个秋水残阵里活下的人,轻轻道:“霜姐,这几个……杀了?”
  我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丝烦躁:“你自己定。我说过你可以代我行事。什么事都是我一个人定,我带着你做什么?”
  韩青檀算是了解我的,但是这个人就像个书呆子,他本人一拿刀就手抖。他指着那两个被我穿起来的,叹息:“你们两个就没有必要了。”看着地上死去的三个,磨磨唧唧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也是情非得以……”看着经脉断裂的那个,苦口婆心道:“你也害不了人了,自谋生路吧。”面对另两个五花大绑的,对韩江月道:“月妹子,反正你留下,这两个人不老实,你就杀了他们就好。我信得过你。”
  周围已经有韩族人开始发笑,我拎着刀鞘狠狠砸了韩青檀的脑袋:“你小子闹哪出?”我只能被这么一个人气疯,也许是我幸灾乐祸的娱乐没有达成。我走上前,对两个活着的人道:“我不杀败军之将,做俘虏吧。”
  姬游方仰天大笑,尽管我能嗅到他的恐惧,却不觉得可耻。我从钗子里取出了六枚银针,他们的重伤不需要八根六寅剪络,一个人三针打入经脉。他们自然知道这个东西的厉害,嘴硬道:“别期盼着用了妖术,我们就能说什么。”
  我挥了挥手,韩青檀勒令两个韩族弟子把他们反手吊捆在树上,披上衣袍,准备前行。
  我的身边忽然飞啸而来一对刀,很快,但是我能看清。这两把刀在东海很有名,一曰蟾宫,一曰折桂,用她们的两个人是一对姬族的孪生兄弟,但对我用快刀愚蠢的。身形一矮,势如莲花,错手拨开两把快刀,退到一丈之外。
  

  ☆、交手

  只是我一招之间难免担忧,我觉得我的动作没有我正常的速度,可能是刚才的乱斗让我只慢了一息。可这对我来说比什么都致命。韩青檀的反应比谁都快,韩族弟子立时把两个姬族弟子包围起来。
  两个孪生兄弟长得并不是很像,其中高大的是弟弟,叫姬颂青,他感慨道:“女刀神,名不虚传。”
  我意识到这两个人出现的意义,朗声道:“云朔掌门,躲在暗中,却让人刺探,似乎不是你的性子。”
  哥哥姬颂安厉声道:“韩族人武功了得我们认,不想阴谋也是了得。假意为我们刺探的姬云畴,其实真的是你们的人!他说你是按照最北方的路线前进,我们听信了他的话,没想到在那里触发了招魂九引!”
  我皱了皱眉,韩族已经有弟子冷笑道:“你们派人做细作,然后你们管不了了,关我们韩族屁事。”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我抬手拦住弟子的多言,轻轻道:“招魂九引不见得比我更难对付,听你们说的,姬云朔已经死了?”
  姬颂安咬牙道:“用不着云朔掌门出手,今天我和你同归于尽!”
  他的刀气如饿狼,撕咬着蔓延开来,我理解这种刀气背后的刀法有多么猛烈,但是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一个姬族人用“舍身”,那种危险的感觉啮咬刺激着我的神经和经脉,一种杀戮的渴望类似性欲的快感,渐渐填满我全部的淡漠,那些平日里痛苦的嘶吼此时像恶魔的谗言一般让我飘飘欲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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