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重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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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重秋城-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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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延的口齿张张合合,傅海卿忙凑上去,听到他说:
  “别……杀我。”
  傅海卿恨意全无,慌忙地摇着头。
  郭延的眼里闪过最后的激动,他的声音浑浊得仿佛遭受着炼狱:
  “我不敢……去见……师父。”
  傅海卿紧紧握住了拳头,他看着终于垂下头,没有了心跳的郭延,他缓缓拔下插在他肩头的那柄剑,血流尽了,伤口安静地干枯着。
  清亮的颜色,蜿蜒的刀身,仿佛千年前伏诛专诸的鱼肠。
  那是她的刀。她亲手解决了她的恩怨,他却没办法为她感到欣慰。
  ****************************
  我终于看见了奉先寺石窟中的佛像。报业佛卢舍那的笑容祥和而从容,低垂的眉眼似乎在怜悯着人间这些不懂事的芸芸众生。只是世间的人儿有谁逃得了六道轮回,区区几个修得光明圆满?我在伊河水中洗净了手上的血迹,冰冷地触感让我平静许多,但是见到他的时候,我又变得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韩寻为什么要把我和姬倚华约战的地点定在这里。但是来到这佛像如群山环绕的圣寺时,我有一瞬间陷入了一种怔忡,这种怔忡让我走进佛身的时候,几乎睁不开眼。
  可能是蛰居黑夜太久,光明容易刺痛我的双眼。待到我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左手一抬,一刀挥出。
  我左手畔的人慌忙躲下,还是免不了一缕头发连着头皮被削了下来。
  我的身后站了两个人,左右各有一个轻功好手。面前是被一个剑客拦住了,这人常在姬倚华身边,我依稀里对这个人有一点印象,但是此时此刻我头脑中乱成一团,没有力量想起来他是谁。
  还挺荣幸啊。除了舵主,还有两个叛逃的姬族弟子,剩下的人为了拦下我,几乎到齐了。
  我冷冷道:“来观战么?我不欢迎。”
  身后一个姬族人说道:“谁信你是决生死?不过是你这无耻妖女钻了倚华舵主对你一往情深的空子!”
  “韩族掌门没有命令要杀你们,你们也拦不下我。”我面无表情地扫视着这些人。“而我,不想处理尸体,如果你们有亲人朋友,那我更懒得管这些后事。”
  一人冷冷道:“笑话,一只杀人如麻的母狗,难道不敢拔刀?”
  我没让他的笑声继续下去,我的手一探,可能在场的人中,只有我看清了自己的动作——他的喉管嵌在我的五指之间,我甚至觉得只要一扯,就能将他的喉咙带出来。
  杀人为生?没错,但是这可是你在我面前说嘴的东西?
  这一刻,我突然看清原来自己很容易被激怒,曾经只是被在乎的人,现在的矛头似乎转向了所有人。我不知道方才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了郭延那个废人,我不明白自己心里十分不屑为何还要对这个人出手。但是走出城南的时候,我很害怕,这种恐惧的表达方式就是愤怒。我不过是韩霜。良知?克制?你为什么不去和韩寻说,为什么不去对那些视我如魔鬼的人说?为什么不去和这个让我无路可走的世界说?
  我在眦目欲裂的一众姬族人中,缓缓抽出我血淋淋的手,没拽出他的喉咙,他却捂着胸口跪在了血泊里。我绕开他,盘好了变成长辫的头发,套上了手套,漠然道:“撕破脸了呢,一起上吗?”
  那些纠缠在我耳边的声音又回来了,这一次我却吼向了它。
  你算什么啊?染指我的灵魂的恶魔?你这个蚕食我的精神的梦魇?你以为呢!你不是要一直纠缠着我吗?你不是要让我每时每刻都准备玩完吗?你总是说我逃不了,现在我不逃了,你又往哪里躲?你不是说直到我死也要随我轮回转世吗?你的狰狞去哪里了?你的嚣张被谁浇灭了?
  来啊,你这蛆虫,带我下地狱!
  时庆历二年十月二十
作者有话要说:  

  ☆、永诀

  
  傅海卿硬着头皮走到奉先寺的代价,就是亲眼看见了韩霜对姬族人的“屠杀”。
  喷涌出来的血就这样依然溅在她的长袍上,黑暗的色彩吞噬着艳红的鲜血,又用怀柔的表象麻痹了人的视觉。
  韩霜的身后躺着三个人,恐惧,愤怒,与无能为力就这样装点了他们的表情。再次飞身而上的两个人武功都不弱,韩霜身形一闪,左边一个相对单薄的年轻人似乎被她一肘击住重穴,反手一掌打过去,年轻人呻吟一声,可见其心脉俱伤,“哐当”飞了出去。右边的人横空一剑刺出,但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伴着韩霜身法鬼魅地一闪,这一剑撕破了韩霜的黑袍,而那个剑客的心口被韩霜指尖刀锋的上的罡气刺伤,一口血直接就飚了出来。
  无坚不破,唯快不破。而傅海卿只见到了结果,她的动作太快了。
  韩霜的右手上有三个黄金的护指,只是宫闱里的妃子用它呵护手指,而韩霜的护指却是她刀的另种样子。刚才被击飞的年轻人方要翻身而起,忽然眼珠瞪大,一枚飞刀不知是何时脱手,已毅然嵌入他的胸口。。
  鲜血溅在了佛身上,而诸浮屠的笑容依旧,委实可怖。
  面前的那个一个姬族少年弟子,似乎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看着仰面倒地再无声息的门人,双目血红,撕吼一声“我和你拼了”提着刀就冲到了韩霜面前。韩霜微微皱了皱眉,这个弟子还是一个孩子,而她为了练快付出了太多,年纪和身体都不能够支撑自己花上时间和功力来练如何让这样快的一把刀收放自如。收起刀的时候,她的心多出了许多的恻隐,只是左右躲闪着这个喊叫着、章法混乱的孩子,不知道如何收场。
  当她终于要出手的时候,一个雪白的身影忽然拦入了两人中间,一手按住了少年的长剑,一掌拦在了韩霜的胸前,白衣如雪的男子将少年护在身侧,他有一双微陷的双眼,坚毅的轮廓,指向了地上几个尚存一息的弟子,对身后几个跟上来的弟子简短地下了命令:“带他们离开这里,沿着伊河,往南走,和况琼舵主回合。”
  倒地喘息的剑客已经红了眼睛,顾不上什么尊卑,大叫道:“姬倚华!洛阳分舵不用你一个人替所有人挡刀!你要是不舍得杀了这个贱人,我们就给你杀了她!要守洛阳的人,不止你一个!”
  那个立誓不让一个韩族刺客步入洛阳以西的西京舵主,那个十年里努力地拼凑着他七零八碎的爱情的男人。此时,他的笑容不是坦然,而是勉强,似乎不强带着这个假面,他整个人都会立刻崩溃。
  “钟腾,你没有理由叫她贱人。”姬倚华看向他,强笑道,“这么多年了,那天的事情我一点都没有忘,但是我没有资格责备你。下地狱就别再比了,活着记得我还是你的朋友吧。”
  剑客钟腾眼神怔忡。他正是姬倚华东京提亲那日夜里,与韩霜有染的男人。他当年也是年少有为,但是被分配到姬倚华这里,处处无论怎么做,都要矮上这个年轻的洛阳舵主一头,虽说是朋友,但是什么心底里也要争出个一二来。嫉妒的升华会让人想去占有那个人的一切,包括那个他并不爱的女人。但是今天的事实证明了,韩霜即使恨姬倚华负了她的深情,折了她的骄傲,确不会记得他钟腾这个一气之下拿来做了报复的工具。想以此做理由让她不忍心下手,凭此在东海建功立业,为更成了无稽之谈。
  然而在那之后姬倚华若无其事,从不提及,待他如旧。这让钟腾的愤怒和愧疚不断凌迟着自己的心,凭靠一口负气活下五年,无时无刻不想有朝一日可以卸下重担,但是此时此刻,只觉这都没了意义。这么多年,没有珍惜可以和一个优秀的朋友平心相处,辜负了无数的信任和宽容,才是真正的输。
  钟腾狂笑几声,忽然神色狰狞,涕泪交加,大声道:“姬倚华,下地狱,你还是得输。”说罢,运劲全力一掌打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了断了自己残余的半条命。
  伊河上的清风吹乱了姬倚华的头发,他看着洛阳分舵还活着的几个弟子连哭带骂,最后还是被自己的几个亲信拽上了水路的小舟,护送归去,俯身伸手阖上了钟腾的双眼,他站在三个弟子的尸首前,轻轻道:“霜儿,如果是你活下来,把我和他们安葬在一起吧。”
  韩霜侧身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切,到头来还是没想起这个钟腾到底是谁,冰冷道:“我不替人送葬,韩族会有人办妥。”
  姬倚华拔剑出鞘,将双剑奉在手上:“星辰熠熠,东海滔滔。” 
  这是东海正规比武时表示尊敬的切口。三百年前,“剑尊”韩诀在华山之巅设立星辰天穹,号令天下英雄,为东海开宗立派,“天书公子”沈疏醉远赴东海芝兰阁,为三百年的武学打下奠基。时隔三百年,这种传承和尊重,让东海无论历经怎样的沧桑,依然泯灭不了武道的尊严。
  韩霜默然,缓缓从黑袍之下抽出一柄雁翎刀,刀身幽蓝,刀锋雪亮。她比了一个起手式。
  “星辰熠熠,东海滔滔。”
  她缓慢地吐出了这个略显古怪的切口,声音沙哑。
  看见拿一把刀时,姬倚华颤抖了一下,清瘦的手缓缓地落在了剑刃上:“何等,礼遇。”
  *************************
  我不是没想过这一天会来。
  当我和他并肩行走的时候,我的义父暗示过我,韩枫嘲笑过我。其实东海异族成婚也不是什么遭天谴的事,但是我的身份特殊,我存在的使命让义父不会允许我嫁到姬族去。
  姬倚华真的为我做了许多,比如我去行使任务时,他会力所能及地帮我了前善后。他是世上少有的几个记住我生辰的人,他为了我抛弃了那个和他出生起便指腹为婚的东海权贵的女儿。由于放弃做掌门,被姬柳安置在一个与武林最不相关的洛阳城里,一身的惊才绝艳无多少用武之处,这份孤独,我不确定是不是为了我,但他都忍了。
  但起初我走向他的时候,缘自一份反抗韩寻的倔强。就像我走近海卿,初衷是求一份隐藏与安宁,我曾经与姬倚华相伴,也不过是在无望的日子里的执拗。
  但他太完美了,话本里那么多温煦高贵的男子,而我从来没想到我的爱人可以是其中的一个。卓绝的武功,温润的性格,俊朗的容貌,绝好的口碑……我不配拥有他,他是一份我不配承受的高贵。当幸运降临的时候,我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坦诚地拒绝这段不般配,还是默默地等着不好的明天的降临。
  我在十九岁的时候对他说,我们在一起不少日子了,你向我义父求亲吧,他真的为了我来到了东京,我当时真的有和他共度余生的冲动,满心欢喜地化了最好的妆,戴上最好看的簪。但当他走出来的时候,却说,霜儿,你不要着急。我当时便明白了一切。当天夜里,我引诱了他的属下,把他骗到了姬倚华的屋子里,自愿的献出了我的身体。他推门而入的时候,我赤身裸体,手臂勾着那个我尚且不知道名字的男人的脖子,那人还在我身上动作着,而我格外安静地看向了姬倚华。
  姬倚华那双手颤抖得厉害,后退了一步,然后轻轻阖上了房门。听着他下楼时凌乱的脚步,我的泪水流了一脸,却不是又犯了那种怪病,而是真的心痛。
  我用歇斯底里的一场荒唐证明了一件事情——我爱他太深,所以不能宽容他。这是我的自卑最幼稚的一种表达方式。
  可在三个月后,我出行江南,或许是我心境太乱,那一次称得上是九死一生。我受了重伤在江南一隅静养,他从北方赶来,明察暗访找到了我。见到他时,他风尘仆仆的狼狈让我差点把伤口笑开,他忽然流泪,问我为什么没有回信,他以为我死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我当时以为我可以原谅他的,谁知道,我下贱的尊严在我眼里,是那么的值钱。
  我第一刀直挺挺地砍向他,没有招式,没有速度。这一刀如此拙劣,是我欠给他的,如果他能在这一招重创我,也算我可以还清一点东西了。我来这里,原本便是抱着求死之心了。
  他只是轻巧地弹过,他的剑意里全然是犹豫。我再一刀挥斩过去,他的剑徒劳地拦着我的刀罡,我甚至能感到他身体里细小的经脉爆裂声。那些声音渐渐汇成一片,好像一种哀求,从他半生深情地身体里断断续续地流出。
  出剑啊,你出剑啊!我感到绝望,我控制的只能这么多。厮杀已经要开始了。
  他剑锋一偏,雪白的衣襟上沁出了第一道伤口。
  你出剑啊!我心底嘶吼着,手却不可控制地变快。
  你……你在做什么?
  时庆历二年十月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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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霜身影一闪,直直一刀劈向白衣人的面门,面对姬倚华这样的一流的剑客,这样的一刀简直是愚蠢,然而白衣人提刀一格,暗捏了一个弹字诀,并不出招抵挡。韩霜借力顺势腾空,又是一刀挥向他的咽喉,同样拙劣的一刀。这一刀借力打力,速度卓然,气势霸道,但是刀锋收敛,不难破解。不想姬倚华剑路一歪,刀锋在胸口横了一道不深的伤疤。
  十余招后,韩霜的刀法越来越凌厉三百招里,傅海卿惊叹她的速度,震怖于她的冷静。姬倚华只抵挡,不运功抗拒,还手之时只让自己空门大开。他希望这场战斗可以结束,虽然他知道代价是什么。
  傅海卿一瞬间看到,世上的事情大多如此。速度和力量面前,道理和原则变得微薄而不经一击。况且当你的每一刀都留着情。情有多重,你的剑就有多慢,你死得就有多快。在漫长的折磨里,他们都急于要一个结局。只是不料世事总是顺其自然地向最难过的方向发展。 
  傅海卿就在不远的一块磐石后,韩霜就和姬倚华以极快的速度拆了几十招,两人身上屡屡受伤,傅海卿不忍在看见,但金铁交鸣,鲜血从身体里迸发的声音,肌肉撕裂的摩擦,经脉碎裂的爆响,似乎要一丝不漏地流入双耳。
  别这样了,求求你,你不是痛恨这个吗?你不应该是这样的,停下来吧,秋凉,秋凉……
  姬倚华的剑终是跌落在了地上。
  韩霜的刀没有刺入他的身体,但是刀罡锐利而轻盈,姬倚华的经脉受损严重,大概是体内应该是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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