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绕伽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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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绕伽蓝-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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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有些微凉,善善有些发抖。
  举目望去,并没有什么可供投宿的地方,看来今晚只能露宿街头了。
  找了个墙角,把善善抱到了怀里,然后摊开那张黄油纸,把饼拿出来。拿出来的时候,饼已经彻底凉了。
  用手把它撕成一点一点的,一口一口地喂着善善。善善满怀希望地尝了第一口,咀嚼了片刻,愁眉苦脸地吞咽下去,道:“娘啊,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难吃,比玉罗袍还难吃。”
  玉罗袍是鲛奴们小零食,闲着无事的时候可以吃着打发时间。善善偶尔吃过一次,接着就再也不愿碰那种食物,说是宁可饿死也不愿再尝。
  “善善,不是很饿吗,快吃吧。”
  那孩子不情愿地张了张嘴,嚼都不嚼,直接吞了下去。
  他已经五十岁了,还那么小,那么弱,现在又要跟着我过这样的生活,念及此处,眼泪不请自到。
  “娘,你别哭,这东西很好吃,真的很好吃!”善善慌了,不劳我动手,自己将那些碎饼塞到了嘴里。
  我朝他笑了笑,他受到鼓励似的又吃了几口。
  善善是善良的,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善善吃饱了就睡了,我把他紧紧地抱着,看着他熟睡的容颜,我自言自语地道:“善善,过去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该拿你怎么办呢?”

  ☆、夜莺

  京城的“榴云巷”,云集了四面八方的商贾游客,是极尽繁华的地方。
  榴云巷中有一家踏歌坊,在妓馆中享负盛名,尤其是馆中的女子,各个天姿国色,看得人心里痒痒的。坊间有诗曰:一入踏歌坊,终生意难忘。
  可是不久前,踏歌坊来了位带着孩子的丑妇,一时间这事被大家传的沸沸扬扬。踏歌坊一向是个以容貌为尚的地方怎么会收留一个丑妇?很多人不明所以,纷纷前去探个究竟。
  “无颜,快出来吹箫应个景,夜莺姑娘要跳舞了。”打扮地花枝招展的老鸨轻摇着团扇,颐指气使地对我呼喝着。我终日蒙着黑色的面纱,自云自己丑的见不得人,自此这里的人便称我为无颜。
  “芳嬷嬷,今日我不想吹。”善善吹了点凉风,身上不好,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没有人气的屋子里。
  “什么,你说不想就不想了?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好心收留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老鸨用一个手指指着我,脸上的大痣因为嘴巴大幅度地翕动也一上一下地跳动着。
  “就一次,行不行?”我小心地问。
  “我这踏歌坊可没这规矩!你是乖乖地出去伴奏还是现在卷铺盖走人,自己看着办吧。”接着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哎……”长长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还在沉睡中的善善,执了箫便出去了。
  今天是十五,是一个月中夜莺姑娘唯一献舞的日子,还没到晚上,大堂中早已济济一堂。
  看着众人在夜莺的舞姿下如痴如醉,我适时地吹了一曲小调,大家的眼神更加迷离。看惯了仙姬跳舞的我再来看夜莺跳,总有些意兴阑珊。
  夜莺潇洒地旋转出最后一个舞步,我终结了音韵。就在我准备退场的时候,她突然唱起歌来:
  几日行云何处去?
  忘了归来,不道春将暮。
  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
  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
  缭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寻处。
  缭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寻处。
  …………
  闻者无不掩面而泣,就连那些看惯了世情冷暖的老人也面露动容之色。
  就在大家忙着伤心的时候,夜莺的长袖一挥。那淡蓝色的长袖在空中画出一道淡色的弧线,往着房檐的方向垂下长长的一道。接着又是一个快得看不出动作的舞步,就那么轻轻地一跃,人已经垂钓在了那淡色的迷梦之中。
  如此决绝,如此果断!
  “快,快救人。”还是芳嬷嬷第一个回过了神,火急火燎地呼喝着众人。众人恍然大悟一般地上屋解剪断了带子。
  “咳、咳、咳……”医师施针后,夜莺终于发出了声音,急剧的咳嗽使苍白的脸色红润了起来。
  “傻孩子,吓死嬷嬷了,你要是出了点什么事要怎么办才好。”芳嬷嬷扭动着肥硕的身子,用帕子拭着眼泪,很难得见的慌张。
  “我死了,嬷嬷大可以再去找棵摇钱树就是了。”夜莺努力地直起身子,在人群中逡巡着,扫视良久,失落地道:“他,还是没来。”
  “你个没良心的小蹄子,就当他死了,你还指望他能回来娶你,你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
  “他说过会回来的。”
  “你哼什么哼,嬷嬷我好吃好喝地供养你,翅膀硬了就不把我放眼里了?”
  夜莺不再搭理她,兀自闭上眼睛。
  “来人,把她拖下去,关柴房,好好看着,别让人死在我眼皮底下!”肥硕的女人心下气恼,唤来两个其貌不扬的龟奴,拽着夜莺细瘦的手腕就下去了。
  哎,多情女子负心汉,见怪不怪了,所幸,她没事。
  我把箫收好,回去照顾善善。
  回到斗室,善善还在睡着,可以听见他清晰绵长的呼吸。
  光线很暗,一灯如豆。些微的风让脆弱的火苗摇曳起来,我的影子也跟着摇晃起来。
  伸手摸了摸善善的头,还好,烧退下去了。
  不大的桌案上还放着今日供给的晚饭。两只黑的沾满油渍的小碗,一只碗上搁着一双筷子,另一只上面有一把勺子。插着勺子的碗里米饭少了大半,搁着筷子的那只碗里有两块半肥不瘦的肉。
  我的善善,我可怜的孩子!鲛神的独子,天生的贵胄,竟然要吃着这样的东西入睡。
  我不止一次地跟嬷嬷谈过这个问题,嬷嬷总是不耐烦地告诉我:“我好心收留你,你还好意思挑三拣四。你想想清楚,你只是在我这里吹个箫应景而已,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哼,丑得要死,摘了你那面纱估计就是白天也能吓死人!”
  虎落平阳被犬欺,我沁訫何曾处过这样的境地?我在人界的时候,是堂堂一国的长公主,被父亲视作掌上明珠;在天界的时候,我是东界的掌权者的妹妹,纵是位卑言轻也不会被别人轻视了;嫁为人妇之后,小鱼对我也是呵护备至,只要是水族对我总是毕恭毕敬,不敢仰视的。不过话又讲回来,红颜祸水用在我身上也算恰如其分。身为长公主的我身系早夭的宿命;身为箫神的我,间接害死了最爱我的哥哥;身为人妇的我,又……
  往事不堪回首,不堪回首……
  “无颜,你过来。”嬷嬷居高临下地唤我,团扇轻摇。
  “什么事?”
  “你真不像是个该留在这里的人。”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小声地嘀咕着。
  “嬷嬷说什么?”我问。
  “哦,你去看看夜莺,顺便带点吃的过去。”她的眼里的悲悯一闪而过。
  “可是善善病了。”我不卑不亢地说。
  “如果你去的话,我可以考虑对这孩子好点。”
  “那行。”
  柴房内,夜莺安静地躺在柴草堆上,脸色纸一般的苍白。尖尖的下巴微微扬着,让我想起狂风吹过青草时的样子。同样是那么的弱小,同样又是那般的不屈服。
  “夜莺姑娘,起来吃些东西吧。”我从食盒里拿出饭菜,一样一样地摆在小几上。
  她似乎是睡着了,一动不动地,没有给我任何回应。
  “夜莺姑娘?”
  “夜莺姑娘?”
  “我不吃,你端走。”
  从头至尾,她只说了六个字,我留下了饭菜,自行离去。
  第二天早上小奴给我送饭的时候,多了碗熬好的赤豆粥,善善很难得的全部喝了下去。到了晚上,依旧去给夜莺送饭,一整日水米未进让她更清减了些许。
  “夜莺姑娘,起来吃饭了。”我柔柔地叫她。
  “吃饭做什么?”她睁开那双大大的眼睛,目光游离地看向我。
  “吃饭当然是为了活着。”我理所当然地道。
  “可是我不想活了。”她有气无力地说。
  “不,你想活。若是真怀着必死的信念,你早在昨日就自行了断了,有何必等到现在?”
  “倒也说对了几分。”她赞赏地给了我一个虚弱的笑容,又说:“我不吃,你以后不用过来了。”
  我自知无法说动她,退了出来。
  深夜的时候,嬷嬷过来问我夜莺的情况,我据实以告。嬷嬷啰啰嗦嗦地又问了很多细节,我只看到她那把团扇飞快地摇动着,把我的眼睛都晃得缭乱了。
  第三天晚上,我又去给夜莺送饭,不出意外地,她还是不乐于食,苦劝无效。
  我收拾了饭盒就要退出来,就在这个时候,芳嬷嬷摇着她的团扇,大摇大摆地踱了进来。
  “又不吃?”她看向我。
  我点了点头。
  “很多人一辈子都吃不上一顿像样的饭菜,你倒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嬷嬷把手中的团扇放了下来,径自搬了张小凳,靠着夜莺做了下来。
  天寒,半旧的窗户不能阻挡来势汹汹的冷风,一时屋内的人都打了个寒战。尤其是夜莺,她衣衫单薄,冷冽的寒流让她没有多少意识的肢体不住地抖动着。
  “这风要是冻死你,是不是也就遂了你的愿了?”嬷嬷一边说一边用旁边的稻草望她身上遮了遮。
  夜莺不领情,还是以沉默应对。
  “你这孩子心眼怎么这么死?别傻了,那个人不会回来了。”
  夜莺缓缓地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道:“他要是……要是知道我……快死了,怎……怎么着也该……回来看看我……”
  “所以你就一直撑了一口气等他?嬷嬷实话告诉你,就在十五那天,他成亲了,娶了个清白人家的女子。据观礼的人说,新郎那天兴致高得很,席间一直笑着。”
  “他……他不会骗我……他说过……他只爱我……”
  “他不会骗你,难道我就会骗你?我图你什么呢,还不是让你趁着年轻多攒点钱,后半辈子也好有个依靠。你还不明白吗,这世上最善变的就是人心,但钱不一样,只要你牢牢地攥着它,它就永远是你的,到死都是!”
  “他骗我?哈哈!他骗我,他真的骗了我。”说了这句话后,夜莺像是快要死去一样,急促地呼吸着,嬷嬷抚着她的胸帮她顺气。
  “他骗你,可是我不会骗你!”
  夜莺的气平了下去,嬷嬷喂了她几口饭她也没用拒绝,没有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对嬷嬷的言行感到很震惊,她凶恶的口气下,竟也掩藏着淡淡的温暖。

  ☆、吾聘汝

  善善的病很快就好了,病好了之后他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我在他的脸上涂了一层黑霜,又用眼粉将他美得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藏了藏,使他在人群中显得不会那么耀眼。
  客人们总是对我吹奏的曲子赞不绝口,常常吹了一曲又会被要求再吹一曲。
  我是谁?曾今的司箫之神啊,自负地说一句,只这箫技,无人能出我之右。
  “娘吹得没以前好听。”善善有时候会小声地嘀咕。
  “那是因为娘把最好听的旋律都留给善善了。”我柔声地告诉他。
  然后,善善就会很满足地笑。
  善善会走路了,会自己穿衣服了,会自己吃饭了,这些进步看在眼里,让我很欣慰。
  “无颜,你准备一下,客人要听《朔风歌》,你去一下。”负责伺候酒水的伙计匆匆走来通知我。
  “我娘累了,不要去。”闻言善善连忙接茬。
  “下贱孩子,哪里轮得到你说话了?”五大三粗的伙计许是在客人那里受了气,双手握成个拳头,向善善招呼过来。我忙将善善护在身后,道:“别打,我马上就过去。”
  “我才不是下贱孩子,不是!”一向温婉的善善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
  伙计快要平息下来的火气又被这句话撩拨了起来,我一个不当心,善善的头就被重重地敲了一下。
  “哇,痛!”善善眼看就要哭起来,伙计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方才罢休。
  我揉着善善的头,发觉哪里鼓了个小小的包:“善善,不要哭,娘晚上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娘……善善……善善不喜欢这里,他们……他们都好坏。”善善抽抽噎噎的,脸上的眼泪在滑落眼角的瞬间凝成一颗一颗的晶莹圆润的珍珠,我赶忙把他抱到了暗处。
  “善善,善善,再难过也不能哭,尤其是当着人的面,这些珍珠会害死你的!”
  “娘,珍珠可以卖钱是不是?”
  “是。”我继续帮他揉着头。
  “那善善以后每天都偷偷地哭,拿了珍珠去换钱,娘就可以过得好点了。”善善突然咧开嘴笑,被油彩遮盖的眼睛也增添了不少神采。
  “傻孩子,再说这混话,娘就不理你。”
  “别,娘,我再也不说了。”
  “娘要去吹箫了,善善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好不好?”我用衣袖把他脸上未干的泪痕擦了擦。
  “我要和娘一起去。”
  “那娘抱着你去。”
  “善善自己走就好。”
  “好孩子。”
  夜莺的舞跳得变频繁了,从一个月一次,到一旬一次,继而是一日一次。夜夜笙歌,推杯换盏之间,脸上的笑靥,如花绽放。她比以前更美了,那种美丽脱去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孤高;那种美丽蒙上了沦落的风尘,如飘零的落叶,在泥土中等待着糜烂。日日复日日,那个会为了感情不顾一切的她成了画中的映像,只能偶尔在脑海中缅怀。
  踏歌坊的后院有个很大的池塘,池边种满了桃花,春天的时候开得特别的美。每一年打过春后,善善就爱流连在池畔,等待第一枝绽放的花儿。
  桃花谢了又开,开了又谢;
  踏歌坊的姑娘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
  一晃,六年就这么过去了。
  “无颜,快去望月楼,有客人要见你。”芳嬷嬷老远地冲我招手,另一只手里的团扇还是习惯性地摇着。她的腿脚不如以前利索了,没走几步就停下来喘个不停。
  “嬷嬷确定是找我?”
  “千真万确。嬷嬷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没见过这样美的男人,就像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一样,不,比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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