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薄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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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薄幸-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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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环顾四周,寻了半天,有些疑惑,“娘呢?”
  “娘她身体不适,在长安宫中等你呢。弟弟也在。”父亲笑看她,“怎么?要先去寻她?”
  薄媚考虑片刻,摇头道:“有些饿,先回晨曦宫放了东西,晚点再去吧。”
  “也好。把这一身风尘仆仆卸下再去。”
  其实是还没想好怎样面对母亲,能晚一刻,就晚一刻吧。深深记得桀说过的话,那日没来得及写在记忆簿上,后来却还能清清楚楚记得。于是补记下来。如果桀当日所说是事实,那就代表,母亲在二十多年前欺骗了父亲,杀死了父亲真正心爱的人,也就是夙白的母亲、薄媚的姨母,并顶替她的身份嫁给了父亲。
  这一惊天谎言,一骗就是二十多年。
  薄媚不知道、也想不通,假如这真的是真的,那母亲是为了怎样的理由做这样残忍的事情,更不知这二十二年来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那些看在她眼里的恩爱情浓,几分真假。起码……起码父皇是全心全意的吧?待母亲千般万般的好,不惜背负专宠下贱女子的恶名。
  可是……便是真心,怕也不是给母亲的吧,而是给那个真正名叫“姬铭”的女人。
  这事情若是真的……薄媚只觉一阵一阵的心寒,仿佛过往一切历历在目的温暖都要被狠狠冻伤了。因为那些温暖是假的,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她感到怕。
  怕失去,怕破碎。怕一直以来让她依靠的那个坚不可摧的世界,轰然倒塌。不经想,越想越不安。
  果然是满院子的美食珍馐,竹席铺了一地。还有她儿时哭着闹着要玩的玩物,父皇也格外有心地让它们焕然一新出现在眼前。薄媚回身去看他,他背着手摇头晃脑,一副邀功的表情。
  薄媚忍不住抱着父亲的脖子亲他一口,眼泪鼻涕抹了他一脸,道:“既然父皇这么想我,那我决定以后都不走了!”
  “好啊,那朕就天天给你摆一院子好吃的,总有一天把你养得跟朕一样胖,这样就嫁不出去了,嫁不出去就可以一直一直陪着父皇了!”
  “赖皮!”薄媚拖了天子坐在案旁,吩咐侍女夹了最思念的几道故乡菜肴来,两副碗筷,邀父亲同吃。
  天子执箸,却只静静看着女儿狼吞虎咽,脸上笑意深深浅浅,几番无声叹息,欲言又止。抬手抚了抚她脸上的目望见,道:“眼睛怎么了?”
  “炉灰扬进去了,灼伤了一点。”薄媚也不抬头,随意地说,“早就好了,没有大碍的。只是这目望见戴着还蛮好看的,就多做了几支每天换着戴——”说着扬头,“怎么样,父皇,好看不好看?”
  “好看。”天子笑。隔了一会儿,天子又问:“慕广韵是患了什么重疾?”
  “啊?”薄媚愣了愣,方反应过来,“哦,好像是什么……缺心眼之类的吧。我也不清楚,我才不关心他呢。”
  “还能活多久?”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月吧?说不准。多会儿死算多会儿,反正跟我没关系。”
  “当真不难过吗?”天子试探问,“媚媚,当初可是你自己哭着喊着非他不嫁的,不是说很喜欢很喜欢他么?”
  “哦,已经不喜欢了。腻烦了,觉得他一点都没想象中的好。”薄媚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当时真的有哭着喊着要嫁他?”
  “是啊,还威胁父皇呢,说不让嫁就再也不跟父皇说话。”
  “……这么……胡来?”
  “一点儿都不胡来,是朕准许你随便使性子。”天子笑说,笑着笑着却又有些惆怅,突然长叹,道,“媚媚,到底是父皇无能,不能让你过得安稳幸福。”
  “……父皇这是什么话?是他慕广韵自己命不好得了病,又不关父皇什么事。再说我也不难过,真不难过,离便离了,反正他也说自己活不久了,离了总好过当寡妇——”
  正说着,却有人来禀报,说是墨颐告急。天子匆匆起身,命人召集群臣,商议国事。薄媚有心跟着去,天子却道:“去看看娘亲吧,她的腿不大好。天气凉了,去看看她有未不适。”
  “腿?”薄媚紧张道,“腿怎么了?”
  天子顿一顿,道:“那年珏儿险些遭了马踏,娘亲为救他,被马蹄踩伤了腿……”
  ……
  急不可耐奔至长安宫,站在门前又缓了一缓,方才进去。寝殿的门半开着,薄媚没让侍女通报,自己走了进去。绕过门道走廊,听到有动静。转过白石屏风,方看见一名四五岁的男童在殿中玩耍,两名侍女跟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照应。他粉雕玉琢,嫩得滴水。长得与自己颇有些像。性子仿佛很乖巧安静,无论做什么都是慢条斯理,不吭不响。想必这便是珏儿了。
  当年见他时,还只是个小小肉球。
  远处阶上撤了卧榻桌案,空荡荡的黑色地板上只有一巨大木椅,椅中白狐轻裘拥着一名华美妇人,正闭目歇息。木椅两旁安了两只齐腰高的轮子。薄媚见她膝上盖了厚厚的织锦毯子,一看便知腿脚不利,不良于行。
  缓缓走过去,脚步放得很轻,不想惊动了她,也怕惊动了她。薄珏一抬头看到陌生人,不知为何,露出异常惊恐的表情,扔了手里的玩具,战战兢兢往朝侍女腿后面躲藏。
  薄媚走去姬夫人面前,站了一站,没开口唤她。又站了一站,翻来覆去想着桀的话,心乱如麻。也许……再等等,等想清楚怎样问了,再来见她?刚要拔脚离开,却听座中人唤她名字:“媚媚——”
  她站住,回身。
  一个巴掌热辣辣落在脸上,过于出乎意料,有点眩晕。“还知道回家?!”
  她看到姬夫人目中明显的愤怒,仿佛积攒了多年。而那愤怒,似乎在看到她额上的伤……不,现在应该是花,时,渐渐被惊愕取代。
  薄媚只觉难过,娘还是第一次打她。当下便气冲冲转身走开。看到弟弟一副受惊的模样,躲在侍女身后要哭不哭盯着她,就好像盯着一个可怕的恶魔。
  “站住!”姬夫人唤她。
  她脚下不停。
  “媚媚,给我站住!”身后传来木轮吱呀声,然后是一阵巨响。薄媚心里“咯噔”一下,回身看时,母亲已连同木椅一起摔下了台阶。弟弟眼泪汪汪看着娘亲,似乎想去扶她,却又害怕极了,怯生生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薄媚快步回去,同侍女一起扶母亲起来。几名侍女一同将姬夫人抬去榻间,姬夫人只攥紧薄媚地手,急切地道:“芳华劫?”
  薄媚愣:“您知道‘芳华劫’?”
  “……果然?”姬夫人脸色明显一沉,“何人给你用药?”
  “公子桀。”
  “公子……桀……”姬夫人一脸凝重与不解,“他有未对你说过此药效用?”
  薄媚点头:“愈合伤疤。”
  “仅此?”
  “难道……还有别的?”
  姬夫人凝眉不语。不答反问:“你可知,谁与你同服此药?”
  “同服此药?没有吧,我不知……”
  姬夫人脸色越来越阴冷,攥着薄媚的手都要攥住血来了。薄媚觉痛,蹙眉咬唇。姬夫人只管不自知地一再加重力气,思绪飘远:“作孽啊……”
  薄媚又忍了忍,试图推开她的手,轻唤道:“娘?”
  姬夫人眼睫抖动了动,仿佛为这声“娘”感动。转眼看薄媚,已带了几分柔软,仿佛当年模样。伸手抚她脸颊,抚过一遍,方才发现为她抹上了两道血痕,惊了惊,看自己手心。
  薄媚偏头吩咐侍女们带着薄珏下去,说有话对姬夫人说。
  屋子空了下来,又任它静默了良久,薄媚才有所顾虑地道:“娘,你坦白告诉我,你的真实名姓,是‘姬钧’还是‘姬铭’?”
  姬夫人愣怔半晌,冷笑道:“又是那个公子桀对你说的?”又道,“他如何说?”
  薄媚犹豫了会儿,觉得所有的事情还是说个清楚明白的好。毕竟无论如何,娘亲都是娘亲,是不能割舍的至亲。就算她真的,真的并非良善,那也是她的娘亲。与世人而言可能万般为恶,但与她而言,却还是娘亲,疼她抱她的娘亲,她永远不会不认。既是如此,就应该听她亲口说说清楚。反正现在,再糟糕的话,她也能够平静去听。
  薄媚将公子桀告诉她的,关于姬钧和姬铭的过往,讲了出来。又说,娘,父皇待你,很好的。
  姬夫人冷笑,道:“他说的,你信了?”
  “我……不知。”
  姬夫人闭眼良久,显得有些疲惫。半晌才幽幽开口:“我确有骗你父皇的地方,也确实不敢说自己多么干净。但你要知道,我并不是‘姬钧’,我本来就是‘姬铭’,真正的‘姬铭’。便是曾经做了什么,也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多的却什么都不肯再说,只说,媚媚,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有些东西,既已过去,便该随风散了,勿再提起。你只需知道,娘与父皇,都很爱你,希望你快乐无忧。
  

  ☆、朝野危机

  (第六十一章)
  乐邑城近来往来使臣频繁,纷纷进献宝物。宫里宫外都在筹备建朝百年大典。仔细算算,薄氏江山已有九十年历史了,再过不久就是第一个百年。
  但或许是见过路上百姓的贫穷,薄媚总觉得眼下张罗这些是否有些为时过早劳民伤财。向父皇提及此时,他只说,一码事归一码事,民生要顾,礼制也不能弃。百年大典天下朝圣,是树立天子威信、告慰先祖、巩固江山功业的百年盛事,不可马虎。说得也有道理啊。
  通常一个王朝接近百年时,往往就进入了国治民安的盛世巅峰。薄野是否呢?身处时局中,倒也说不清眼下时代是好还是不好。总之她相信,父皇是有心做好一个君王的,薄氏历代也在努力治理着这万里河山。不是说,有志者,事竟成?
  虽不时有战乱。但纵观历史,战乱总是难免的……吧?
  有些事情真是不经想,一想就变成了谶言。十日后,墨颐被北狄攻占了。
  如此之快,比薄媚见过听过的任何一场战役都要快。
  从小太傅便教过,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上古王朝即采用分封制,诸侯遍布。七百年前上古王朝崩塌,诸侯割据,各自称王称帝。轰轰烈烈分分合合六百年,争战不休,各国均形成了自己稳固的氏族与统治,故而九十年前薄野一统天下,未能扫清各国,准许他们继续为国,却不得再称王称帝,一一分封侯国伯国,天子为尊。
  如今大大小小诸侯国有三十余个,其中大国十一,除去刚刚被吞并的南渊和于役,还剩九国。九国之中,北方墨颐、东北常棣、西北激雷、东南林钟,均是开国时分封的薄氏宗亲。封在四方,用意有二:一则分割监视各异姓侯国,二则守住边疆抵御外敌入侵。京畿周边也分布诸多薄姓小国,护卫乐邑。
  九十年来,各国兴衰交替,时强时弱。譬如建国之初流火只是苟延残喘的弹丸小国,而眼下没落不堪的落霜却曾称霸一时,花无百日红,转眼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唯已亡之鸾洛、未亡之苍慕、以及林钟等国,始终政权稳固,国力强盛,却从不见他们争强争霸。
  薄氏侯国自认尊贵,不思进取,近年来一再衰弱。由此战也足以见得,领土最为广阔的墨颐,原来也是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薄媚想起萧长史托自己转交的奏折忘了拿给父皇,便去了天子大臣商议国事的紫极殿。朝会散了,天子一人独坐在案前,撑头闭目,仿佛颇为头痛。
  “父皇,”她轻声唤。天子抬起头来,有些迷惘。看清来人,方舒展了眉头:“来,媚媚,坐到父皇身边来。”
  薄媚坐过去,问:“父皇为何事烦忧?”
  “没什么。”天子笑,“这些天休息得可好?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父皇命人去办。”
  虽然笑着,薄媚却看得出他眼中的疲惫与彷徨。“父皇,您老实说,是不是边关告急?”
  天子惊了惊,蹙眉道:“媚媚,这是国事,父皇会解决,你不必操心。”
  “我是薄家的公主,关心国事家事不是理所应当?”薄媚笑,“父皇不妨告诉我,媚媚已经长大了,这些年来也见识过许多事情,对下面一些诸侯国也多少有些了解。父皇烦恼的事情,告诉我,也许我也能出谋划策,替父皇分担一些。”
  “你是女孩子,女孩子就应该无忧无虑地活着,每天开开心心,安安稳稳的,不必操劳,不必沾染尘污。外面的事情,该由父兄来面对。”
  “父皇瞧不起女孩子?”薄媚笑,“老顽固,太没道理了!女孩子也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两条腿,一样能思考,一样能上战场打仗,有何不同?有何不可?更何况我自认为继承了父皇母亲的头脑,还算聪明,这么聪明,不利用起来,岂不可惜?”
  “媚媚……”
  “好了好了,快告诉我,墨颐情况到底怎样了?你要不告诉我,我就亲自去军营打听。”
  天子哭笑不得,只得如实相告。墨颐是乐邑北部屏障,当世国君是天子的族叔辈。一直以来守护北疆,防止北狄直接进犯乐邑王都。北狄野蛮好战。但墨颐向来实力不弱,九十年来几乎每隔几年就会与北狄交战,有胜有负,然从未失守。
  这一次节节败退,两个月便失国,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下子便把乐邑王都暴露在外,再无防守。
  若是北狄一举南下,趁势进攻,乐邑一马平川,王都必然陷入危机。好在眼下将要过冬,北狄一场战下来也需整顿,停在了墨颐境内,伺机来年进犯。事态着实严重。
  “所以说,这个冬天,是我们的喘息之机?”
  “是啊。”天子道,“但我们乐邑的兵力实在抵不过北狄,一个冬天,怕是不够厉兵秣马。”
  “北狄有多少兵马?”
  “至少二十万。”
  “我们有多少兵马?”
  “……十五万。”
  “只有……十五万?”
  天子为难道:“是啊。本来每军应有八万,六军总共四十八万,加上宗族驻兵,少说该有六十万……但我们乐邑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战争,先皇在位时军队又闹过一次哗变,裁撤了三军。这一次墨颐失守,重新清算兵马,方才发现净是老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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