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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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春天-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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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上出租车,我看着窗外申奥的宣传画从眼前不停闪过,禁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耿逸飞总是没完没了地试探我,他是把我当作那块吊在天花板上吃不到的糖,还是可以相濡以沫一生的爱人?
  嘉伟去世后,甫一上班我就向闻律师申请去青岛的项目组工作。闻律师非常爽快地同意了,还叮嘱我青岛的冬天如何寒冷,让我注意身体。
  临行前我去向耿伯伯辞行。也就一个月没见,他老人家明显地衰老了,原来灰白的头发全白了,笔挺的背甚至有些佝偻,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和我握手的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耿伯伯没有和我提起任何关于嘉伟的话题,而是详细地问了青岛的天气和温度,甚至和我谈起了他年轻时在青岛的经历。
  我告诉他老人家四月份项目结束我就回北京。
  告辞的时候,耿伯伯送给我一个小小的锦盒。
  坐上小史的车,打开锦盒,紫红色的天鹅绒上静静地躺着一枚闪亮的军功章,我顿时泪如雨下。
  青岛的项目组新年刚成立,主要工作是受甲方的委托处理不算复杂的金融业务,但所里的年轻律师不太愿意来,主要是业务简单而繁琐,花费大量时间却没能提高业务水平,有了小小的差错却可能招致各方的埋怨。对当时的我而言,这样消耗体力却不太费脑子的工作却是最合适的。每天我一早赶到项目组的办公室埋首工作,不到深夜不离开。甲方经理刚开始没把我这个年轻的“新”律师放在眼里,随着工作的进展,他对我的依赖和信任与日俱增,春节的时候还邀请我去他家。我谢绝了经理的好意,回小镇陪爷爷过年。
  嘉伟曾计划新年来小镇向爷爷求婚,如今过春节了,爷爷也没看见“说好的人”登门求亲,而我更是孤身回来,他老人家好几次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我提前一周完成工作回到北京,稍事休整回所里上班。闻律师对我的工作非常满意,我向闻律师提了个要求:清明节请假一天。
  耿伯伯的司机小史给过我一个信封,里面是西山墓园的地址。
  我来到西山的时候,天空正飘着蒙蒙细雨,如雾般粘稠,似纱样缥缈。整个墓园依山而建,遍植松柏,刚刚开始绽放的碧桃给这片肃穆丝丝点缀,不远处正萌芽的槐树和枫树将会给墓园涂上别样色彩。
  我紧了紧风衣,来到嘉伟的墓前。
  嘉伟的墓碑上镌刻着烈士字样,和周围暗浊的墓碑相比,他的墓碑是如此崭新,闪亮,就像他34岁的年纪。
  我俯身拂去墓碑上绵延而下的雨水,凝视着嘉伟的照片呢喃,“嘉伟,我来看你了。…这么久才来,你不会生气吧?我还没见过你生气的样子呢!…其实是我有点生气,你说话不算数,你说新年去向爷爷求亲,爷爷等到春节也没看见你,一定以为你不要我了,我多没面子啊!…爷爷说我脾气不好,长得也不漂亮,还爱生气,不招人喜欢,你是不是也这么想的?…我妈妈、爸爸还有你,是不是都是因为不喜欢我,才一句话不说就走了?…我现在又是一个人了,…工作还是那么忙,忙点好,忙点就没时间想你了,…你想我吗?想我了就来看看我,好吗?…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别生气,我…没保住咱俩的孩子,都怨我,不过我今天带它来,想让它和你作伴,你愿意吗?宋阿姨给它做了件小衣服,这样它就不冷了。”
  我从包里取出宋阿姨精心做好的小试管,雅欣在试管上打了个小小的红色蝴蝶结,她说天使都应该这样装扮。
  嘉伟的墓碑两则各种了一颗细幼的松树,我用手指在右边的小松树下挖个小小的洞,轻轻地放进试管,“嘉伟,宋阿姨说它太小了,看不出什么,你说过你喜欢女孩,给它起个好听的名字吧!”
  风缓缓吹过,摇落了小松树上的雨水,滴在我手背,是嘉伟的眼泪吧!
  我站起身,看着不远处的青山,绵绵细雨冲涮掉了整个冬天的灰霾,层层翠色铺满了天际,绵延无尽。
  我伸出手,雨水渐渐在手掌汇集,积了浅浅的一层,我的生活是否也像这掌中的水,费劲力气积聚成型,稍一用力,点滴无存?我握紧拳,体会着掌心残存的湿意。
  蓦然间,雨停了,天色暗下来,一股熟悉的古龙水味飘来,“大哥,我来看你了!”
  是耿逸飞。他一身黑衣,举着伞站在我身侧。
  细雨如织,春风入骨,身边的人替我遮住了雨,挡住了风,可我心底堆积的寒意却深入骨髓。
  “对不起,大哥,都是我的错。我当时心情不好,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推了辛夷一把,之后又不分青红皂白乱说辛夷,今天当着你的面,我给你们俩道歉!”耿逸飞向着嘉伟深深鞠了一躬,又面对我,“对不起,辛夷!”说完匆匆忙忙地一把把伞塞进我手里,转身走了。
  耿逸飞这样就是道歉了?
  我举着伞,看着照片上一脸严肃的嘉伟,“嘉伟,你别怪他,其实跟他没关系,你也别告诉你妈妈,不然她老人家该生气了!”
  雨声滴答,嘉伟应允了吧!
  我离开墓园时雨已经停了,初春的风撩起我的风衣,寒气袭来。
  耿逸飞站在墓园大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三个月不见,他瘦了,原本合体的西装宽大了,脸上也没有了以往的红润,是一种疲惫的苍白。我偶然听到刘律师抱怨:现在都跟不上耿总干活儿的节奏了。闻律师也曾试探着问我是否愿意继续源投资的工作。
  我深吸一口气,把伞递给他,“谢谢你!”
  他接过伞,“走吧,我送你回去。”转身快步离开。
  我踌躇了片刻,慢慢跟上他。
  耿逸飞打开后备箱,拿出一条厚厚的毛毯递给我,“把风衣脱了,披上这个。”
  我低头,黑色的风衣早已被雨水淋湿,还有小股的水顺着衣褶处向下流,“没关系,不用了。”我怎么可能在他面前宽衣解带,那怕只是大衣。
  他手举毛毯,背转身,声气并不友善,“你要是再病了,我可真十恶不赦了!”
  我无奈地脱下风衣,还好里面的外套没湿,从他手里拿过毛毯披上,坐进车里。
  他收好我的风衣,又从后备箱拿了条蓝色的大毛巾递给我,“干净的。”
  我翻下镜子,扁扁的镜子映出个面色苍白,披头散发,刚浮出水面的女鬼,我刚才没吓着耿逸飞吧?
  我慢慢地擦着头发,车门开了,他坐进来,递给我一杯热热的牛奶,沉默地发动了车。
  牛奶渐渐地温暖了我冰冷的双手。
  车开到楼下,我想开口说谢谢他一路相送,可他拉开车门率先走进楼,我只好沉默地跟上。
  我在他的眈眈注视下打开屋门,想再次张口说谢谢,他一把把我拉进屋,自己却直奔厨房,头也不回地撂下句话,“赶快去洗个热水澡,我去熬姜汤!”
  耿逸飞一定是故意的,他熬的姜汤又热又辣,喝了第一口,我被辣出了眼泪,在他无言的威压下喝了第二口,我的后背就升起了一股暖意,整碗姜汤喝完,我终于回到人间。
  他见我喝完了,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咖啡不错,哪儿买的?”
  我想了想,“可能是雅欣给的。”
  他点点头,站起来,“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注意身体!”
  我见他站在那犹豫,没有要走的意思,“还有事吗?”
  他站着,低头看手里的车钥匙,“是这样,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有个朋友刚从硅谷回来,约我见面聊聊,你能一起来听听吗?”说完他抬头看我,就像焦急等待考试成绩的高三学生。
  对于耿逸飞的傲慢我领教已久,其实他对人没什么恶意,只是不太善于考虑别人的感受。今天在墓园他的道歉看似简略,但对轻易不向人低头的耿逸飞,已属难得。有的人言辞高标准,行为却是低到尘埃,而有的人不发一言,却能做出让人难望其项背的事,耿逸飞更偏向于后者。何况对于客户,我不能苛求。
  耿逸飞见我沉默,“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算了。”他转身走向屋门。
  “具体什么时间,耿总?”
  耿逸飞停住了,看向我的眼里有着欣喜,“后天中午,在我们写字楼的中餐厅,半私人性质,他是我…一个无法拒绝的朋友介绍的。”
  “好的,我一定准时到。”
  “谢谢你,我先走了。”
  “等一下,我想和你说点事,私事。”
  “私事?”
  我踌躇了,“那天雅欣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他不再看我,目光投向墙上挂的一幅水墨牧牛图,“我确实推了你,也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已经道歉了,至于她的话放不放在心上,是我自己的事。”
  被客户拒绝,也要据理力争,是律师的基本功,“你认识雅欣那么多年,知道她那张嘴跟粉碎机似的不饶人,其实她的心比棉花还软。…我知道你当时心情不好,事情落在谁身上…都不好受,我真的不怪你。至于…至于…,更和你没关系。…宋阿姨说像我这样的宫外孕,幸亏发现得早,不然…不然要么我再也不能生孩子,要么我也没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律师能把死人说活了的本事?”他冷冷地笑着,“你的本事我今天领教了!”
  “还有就是雅欣说的…买皮鞋的事…”
  他不客气地打断我,“那么久远的事,你知道什么?”
  “我今天只是转述宋院长的话,希望你耐心听我说。”对不同的客户得使用不同的策略,即便是同一个客户,不同的时间、地点,也要有不同的策略,这是闻律师传授给我的五大杀招之一,“宋院长的原话是,那天的事都怪我,我不应该明知道小丁刚下夜班还点名让她上手术,小丁那么累我应该陪她去买鞋。这事的责任全在我,跟任何人都没关系。这是宋院长当年亲口对耿伯伯说的,你有机会可以问他们。”
  这次轮到我转过身,“请耿总走的时候关好门,我累了,要睡觉,后天见。”
  我太累了,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
  我按部就班地工作,死气沉沉地生活,除非雅欣来骚扰我。
  耿逸飞对我的态度慢慢变了。他开始对我还是挺客气,渐渐地他会偶尔和我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我喜欢这些点缀在我灰色生活里的玩笑,再后来他会在完成工作后和我聊聊天,说说我们一起遇到过的奇葩客户,聊到有趣处,我会抽支烟,他虽不抽烟,却非常周到地替我找来烟灰缸。
  直到那天,他给我送来一束花,一束蓝色绣球花。
  花是直接送到办公室的,前台的年轻小姑娘很好奇,“辛律师,这花叫什么?”
  我捧着盈满怀抱的花束,全是深深浅浅的蓝色,让人看了,说不出的心情舒畅,“叫蓝色绣球花。”
  一张淡绿色的卡片夹在花里,上面是“节日快乐”四个字,没有落款,我认出了熟悉的字,却拿不准他是开玩笑还是别有用意。
  悄悄瞥了眼电脑,1999年6月1日,我笑了。
  刘律师正从我身边经过,被这束花拽住了脚步,他对着花左看右看,搓搓手,有点腼腆,“辛律师,我能向你提个小小的要求吗?”
  我有点不好意思,办公时间,捧着男人送的花,傻兮兮地站在办公桌边,大老板对我有意见也是应该的,“刘律师,您请讲!”
  “你能不能…能不能送我一支花,一支就行。”刘律师难得地露出笑容,“原来在纽约读书的时候,我们住的公寓楼周围种了很多这种绣球花,我那时没钱,每次惹我家领导生气了,就偷偷摘一支送给她。这么多年了,又看见,有点激动。辛律师,可以吗?”
  我抽出最鲜艳、最饱满的一支,“刘律师,一支够吗?”
  “谢谢,谢谢,一支足够了。”刘律师半开玩笑,“我要是送这么一大捧给我家领导,她一定以为我犯了天大的错误向她请罪呢!我可就有好日子过了!”
  于律师端着水杯笑呵呵地走过来,拍拍刘律师的肩膀,“我说刘律师,你干了啥事要向弟妹请罪,先说说,我看看能和上刑法的哪条哪款,有没有从重的情节。”
  刘律师不屑地哼了一声,“还刑法,咱家连民法都用不上!”
  两位大律师开着玩笑回他们的总统套去了。
  我低头看看绣球花,却在电脑屏幕上发现了一张模糊的,久违的笑脸。
  我抓起了电话。
  

  ☆、12

  
  我望着车窗前闪亮的红色尾灯,轻轻合上手机,对身边的辛夷假装叹了口气,“唉,今儿什么日子,诸事不顺!”
  正看着窗外的她回过头,不太明白似的“嗯?”了一声,“怎么了?要紧吗?”
  我故意又叹了口气,“小薛的电话,爸爸临时有事,他也不确定什么时候结束,晚上可能不回来了。”
  原本辛夷和爸爸约好了今天来看他老人家,我闹不明白好好的周末,他一个老头儿能有啥急事,不过今天晚上的时间留给我俩正合适。这两个星期我为了A8启动的事忙得跟狗似的,见了她也是皱着眉头谈公事,此刻反倒有种偷得浮生的感觉。
  “没关系,耿伯伯肯定有要紧事,再约个时间吧。听他老人家的,我随叫随到。”她抚了抚裙脚,笑眯眯地看着前方。
  我怎么没发现辛夷律师这么随和,“那个…大律师,随叫随到是个啥待遇?我怎么从没享受过啊?”
  “耿总,我对您什么时候不是随叫随到?”她侧过头看我,脸上挂着让我恨不得拧一把的表情。
  “咳咳…”我故意回答不出来,心里想着之后属于我俩的这段时间该怎么安排,看场电影?有点俗,逛公园?有点傻,游车河,没意思…我好像都忘了和女孩子约会该干什么了。“不早了,要不咱俩先找个地儿吃饭!”
  她扑哧笑了出来,“你就这么给我挖个坑,我要是说不行,你准得从光绪年间开始数落我,好吧,看在耿伯伯的份上,我今天也给你随叫随到的待遇!”
  绿灯亮了,我轻踩油门,向前驶去。
  我和辛夷经常一起吃饭……工作餐和各种宴会,次数还不少,今天这样纯私人性质的好像…还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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