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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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日月-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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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涟此时重重地向后靠去,高墙碰撞脊背发出响声。他不住地摇头。
  萧渝心绪复杂地望向他,“父亲……”
  他没有说话,只是闭眼一直摇头。
  陈府内。灯火通明。
  陈家两父子饮酒至深夜,此刻只有酣畅淋漓的一醉才能表达他们的喜乐。他们是这场阴谋大战的胜利者,精心密谋的陷阱成功猎取了他们虎视眈眈已久的猎物,他们是出色的猎人,此时在庆贺这一场了不起的博弈胜利。
  陈昀喝得双眼迷离,看得出,他没有表现出和他父亲一样的欣喜。他握着酒杯,头已经不自觉地微微低下,他像是喃喃自语地道:“明天就是萧家被抄斩的日子了,我们的精心谋划终于有了结果。”言语听起来是在庆贺,但他口气里的喜乐却带着沉重感。这些年虽说他是与父亲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这次却是他第一次参与父亲的计划,往常他的生活只是局限于后院的一方练武场,而父亲忙内忙外很难注意到他,即便他伤痕累累地出现在父亲面前,陈初也只是冷哼一声,说着“大丈夫这点皮外伤算什么”这样的话。
  而母亲,他从来没有见过母亲。
  在牢狱里他以顾惜为筹码对付萧渝的时候,他仿佛也看到了刻在自己心上的伤痕,这是萧渝的软肋,同样,也是他的。某种意义上说,萧渝似乎还比他幸运,他从未见过母亲,甚至连画像都没有,而萧渝至少和母亲生活过一些时日,还有那残留的一卷画像留作记忆。
  陈初显然比陈昀要畅快得多,一盏烈酒下肚,他酣然大笑,“我早就料到了今日的胜利,区区一个萧涟而已。”
  陈昀从记忆中跳出来,踌躇了片刻,道:“父亲,你知道萧渝武艺高强,他若是想越狱,只怕……”
  陈初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怕什么,圣上已经下旨抄斩萧家,只怕他是插翅难飞了,空有一身武艺有何用。”
  听父亲这样说,陈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闷头喝酒。他自小就惧怕父亲,幼时父亲的一个眼神就能够让他魂飞魄散,而此次亲眼目睹过父亲的手段之后这种惧怕感骤然上升,他不是不知道官场险恶,想要生存下去必须依靠狠手段,但他之前不知道,算计一个可以算是好人的人也可以这样无所不用其极。当他知道萧家将以“满门抄斩”彻底覆灭的那天晚上,他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哪怕他自控能力极强,哪怕他有和萧渝伯仲之间的武艺,那天他还是陷入了无限的恐惧之中,一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那个与他朝夕相处的人是这样一个狠角色。
  也许是酒喝得多了,陈初也有些眼神迷离地朝着牢狱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眼,其中意味难以捉摸。
  牢狱内也同样烛火通明,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狱中的看守们为两父子端来了最后一顿算得上是丰盛的饭菜,可他们也知道对于这两个见惯了山珍海味的大人物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终于流露出了作为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同情。
  “两位也无需太过担心了,我们见惯了生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毕竟两位曾那么风光无限,也算是没有白走这一遭了。”说罢他略微叹了气,起身离开了,放下的饭菜还在冒着热气。
  萧渝终于按耐不住了,这两天他在狱中想了很多,他还是陷在不知道是该相信父亲还是陈昀的矛盾中,说起来他该相信父亲才是,只是陈昀的话太有根据,他找不出任何一点蹊跷。
  “父亲,我们萧家果真到此为止了么?”
  萧涟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很长很长。
  然后他只是叹气,“渝儿,是父亲无能,护不住这个家,我死倒无大碍,只是你,只是萧家的其他人,你们都不该成为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这两天父亲也在想办法留住你们,可父亲埋下的所有可能都被陈家一一掐灭了,如今身陷囹圄,彻底被剥离出来,父亲哪怕想要向圣上求情以我之命换你们之生都没有了机会。”
  听到父亲这样的话,萧渝想不出该说什么,只是很悲痛地摇头。他的内心也极度挣扎,对父亲的心疼与怀疑交替着折磨他。
  萧涟不顾萧渝的反应,突然有些反常地陷入了沉思之中,一眨眼他的眼神就从方才的踌躇转成了坚决。他把萧渝拉近他,面色凝重地说:“萧渝你听我说……这里处处隔墙有耳,接下来无论你听到什么让你震惊的话都不要将惊诧表现在脸上,相信父亲这么做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萧渝还没有从痛苦中走出来,神情木讷地点了点头。
  “父亲相信你的武艺从牢狱中逃出去绝对不是问题……接下来我想办法将他们聚集过来,你就这样逃出去,之后的生死就得仰仗你自己了。”
  萧渝不能惊讶,否则很快就会招来注目,但他无法克制,只能用闭眼来掩饰惊诧。他知道父亲已经走投无路了,否则一向正直的他是绝对不会鼓动萧渝逃狱的,现在在他看来,是能保一命就保一命了。
  “你出去之后不要回萧家,以你之力自保不在话下,切记勿被仇恨冲昏了头,君子报仇自有机会,如今大势对你不利,你万不可孤身一人对立陈家的光芒,父亲相信你,终有一天能够还萧家一个清白。”
  萧渝闭眼,他很想耍性子,说一声不,然后像孩子一样躲到一旁,但是他不能,他无法现场模拟那个他多年前就失去了的童年,他已经想不起,上一次肆无忌惮是什么时候了。
  他只能神情凝重地重重点头,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他被一步一步逼到现在这番境地。
  萧涟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萧渝从未见过父亲这样的笑,混杂着被诬陷的悲凉和临死前的壮烈,他像是被绳索紧紧束缚多年了不能动弹一般,这一刻终于解放了,只见他向门外大喊道:
  “快来人,这饭菜被动了手脚,难道临死前也不得安生么。”说着就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半倒在地上。萧渝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下,刚反应过来的那一秒钟他竟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滑稽,父亲在地上左右翻动,双手捂着腹部表情狰狞。
  但很快,他的心里就涌起了一阵一阵的悲凉。
  虽是老将落马,但余威尚在。见惯了威风凛凛萧大人的看守们自然无法短时间内进行角色互换,萧涟这么一喊,都有些手忙脚乱的赶上来。
  领头的看守似乎觉得情况不妙,从腰际掏出钥匙打开锁链想要查看情况,这倒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萧涟的初衷是想造成牢狱的混乱,打乱看守阵营,以便为萧渝扫清些障碍,以他之能,区区一个牢门又有何碍,只是既然牢门已被打开,那也自是省了一番力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塞北江南

  当看守拧开铁锁,“咔哒”一声响后,萧渝知道最好的时机来了。只见他霍地起身,足尖一点便腾空而起,手中已无刀剑的他果断一踢,半开的牢门被他强大的内力逼得反向劈去,聚集在牢门另一侧的看守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惊呆了,随之而来的是倾倒的牢门承载着极强的内力震得他们浑身吃痛,纷纷翻到在地,痛苦□□。
  萧渝回身望了一眼父亲,伸手便要去拉,“父亲,与孩儿一同走吧。虽说孩儿无能,但保护父亲自是能够的,父亲又何苦将命舍在这,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保有一命在,父亲自是有此能力东山再起的。”
  萧涟微微一笑,只是摇头,“从踏入仕途的那一刻起我在心中既已立誓,生死自由这个王朝定夺。正是君要臣死臣又有何怨言,更何况,我的一念之差为萧家带来了灭顶之灾,我又有何脸面苟活下去。”
  话语间遥远的牢狱那一头又传来了声响,萧涟知道时间不多了,他在想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作一个潇洒的道别。
  “渝儿……父亲从小把你交给你师父是有难言之隐的,父亲又何尝不渴望与你朝夕相处,只是世事艰难,时势逼人,我也是情非得已。我萧涟这一生堂堂正正做人,说憾事也是屈指可数,只你,是最甚的一件。如今萧家彻底没落,保有你这一点骨血也给了我一丝微薄的颜面去面见先人,你且要好好活着……”
  那头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还有最后一件……你且记住,关于你母亲……”说到这里,萧涟已然眼眶温热,“是我对不起她。”
  “这一生,是我负了她。”
  耳畔已经依稀响起了脚步声。
  “萧渝,快走吧,此生父子缘尽,你且好好保重,你是萧家唯一的血脉了。”萧涟狠推了萧渝一把。
  萧渝不得已,只得往外走去,走出牢门的那一瞬他停身回头,只见萧涟面色苍白,见他又停下,便用仅存的气力狠下心来大喊道:“别回头,快走。”
  萧渝也狠下心大步迈开步子,一如当年那个离家的小小少年,他又一次,泪如雨下。
  牢内的萧涟却笑了。
  只是他比他那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要明白得多,这一别,终将是永别了。
  萧渝走进长廊里,还没迈出几步就跟闻声而来的看守狭路相逢。萧渝还没完全从方才的情况中脱身出来,因为流过泪,双眼仍然通红,没有兵器在手,双拳紧握,一身的江湖气。
  他就这么死死地盯着来人,仿佛眼前站着的就是他的杀父仇人们。
  牢狱内大多数的看守都是武艺平平之辈,而萧渝的一身武艺却是闻名天下的,眼下他们全都右手执刀站在长廊的另一头,虽说他们身后有陈家撑腰,但他们的胆识注定不是陈昀萧渝之辈的人,这样腾腾的杀气弥漫在整个牢狱里,萧渝那双发红的眼睛就足以让他们跪地求饶。
  领头的看守喊了一声,“萧渝你这是做什么?难道妄图逃狱不成?”此人显然是想给自己和整个队伍壮胆,话是喊了一句明知故问的话,但他却是在往后退步。
  他这么一退,整队的士气立刻就萎靡下去了,都有些要落荒而逃的样子了。
  领头的人看情况不对,也知道萧渝杀红了眼,要硬着头皮上无疑是以卵击石,这么一想,便有一计涌上心头。
  他开口大喊:“来人哪,有人要越狱!”
  萧家父子当初被带进牢狱的时候,陈家深知萧渝武艺高强,这小小牢狱根本控制不了他,所以增派了一些人,当然,这些人里大部分是陈家自己的人。此人眼下这样一喊,一来是喊来援军,二来是为了鼓舞士气。
  但萧渝没有耐心给他们这个机会了,他已经杀红了眼。
  逃出牢狱的时候外面还是漆黑一片,烛火摇曳。
  萧渝站在牢外,望了一眼。
  整个牢狱都陷在极度混乱的状况中,火炭被打翻在地,灰烬漫天飞舞,倒在地上辗转□□的人不计其数,远远地仍然能听见牢狱内传来的叫喊跑动声。他回身继续前进,步履满是沉重的意味。
  曾经他是立志仗剑走天涯的江湖少年,义气凛然,一身正气。父亲与师父的教导使他从小就坚信邪不压正,哪怕身怀绝技他也从未杀过任何一位无辜的人,他曾对自己立誓,学武是为了救死扶伤,绝不滥杀无辜。
  只是今日,残酷的现实把他这般醉人的江湖梦打回原形,他以正义为则,自己家却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苦练一身武艺又如何,心怀正直又怎样,立志拯救天下?他连自己家都救不了,他走在光亮的尽头,身后灰烬飘成雪。从这一刻起,他不复当年那个单纯闯天下的少年,他肩负着的是报仇雪恨的重任,是有朝一日为萧家洗冤昭雪的重担,也是这一刻,他终于明白。
  原来,这才是江湖。
  萧渝走得潇洒,但牢狱内的萧涟处境却是雪上加霜。不过久经沙场的萧大人可是气定神闲,他合眼坐在牢房内,不顾牢内鸡飞狗跳的混乱场面,自顾自地闭目养神。他知道逃不过临死前的最后一场谈话,这也是他与老对手的最后一次交锋,虽然注定以他的失败告终,但他萧涟这一生,哪怕输,也是输得问心无愧。
  陈家人到达之前没有人敢上前质问萧涟,牢狱长急得跳脚,在萧涟牢房外来回踱步,却始终开不了口,老上级可是老江湖,功力比他们深多了,能够与他针锋相对的也就只有陈初陈大人了,所以哪怕知道被萧渝逃狱,还伤了这么多人自己必定难逃一劫,但除了等陈家人来之外却也别无他法了。
  陈家两父子很快也赶到了牢狱。此事一出,不仅是牢狱,整个朝廷都炸了锅,不用说,圣上怒不可遏,连夜下旨命令陈家父子彻查此事,并且立即调动京城内除保卫皇宫外的所有军队即刻出动搜遍整个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此外还下了死命令,若是见到萧渝,格杀勿论。
  陈家父子接到圣旨时两人还在庆贺,接下圣旨后马不停蹄地就往牢狱赶。牢狱长一听见动静,如同救星下凡一般地迎上去。
  “陈大人……你看,这……”
  陈初一挥手,示意懒得听他的解释,牢狱长见状只得乖乖闭嘴,退到一边。
  萧涟即使闭眼,也把这一切听得分明。他略微上扬嘴角,冷笑了一声。
  陈初来到牢前,半蹲下身子,道:“萧涟,死到临头就不必装什么世外高人了吧。坦白交代,萧渝这次逃狱,有你的出谋划策吧?萧大人这种老江湖,对于逃狱这类事可谓是了若指掌吧?”
  萧涟这才微微睁眼,适应了一下光线后,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陈初,“任由陈大人定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罪加一等又有何妨,陈大人请便。”
  陈初这才知道,对付一个不怕死的人比想象的复杂。他压了一下怒火,道:“萧涟,按理你是明日就要奔赴黄泉了,但老朋友实在不忍见你身首异处,这样,我给你最后一个活命的机会。”
  萧涟又是一个冷笑,心道若是真想苟活,还需靠他陈初的施舍么?不过度其意是话里有话,听听他还有什么后招也无妨。
  陈初没等到萧涟的回答,他突然压低声音:“萧涟……顾惜没有死对不对?我不管你当年用了什么掉包计,但我深信顾惜一定没有死,只要你告诉我顾惜在哪,我就放你一条生路。”话说得很小声,但身旁的陈昀倒是听得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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