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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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日月-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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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渝愣在原地,他离开的方向被黑暗吞噬,他就这么注视着,久久不曾移目。脸上消失已久的异物感卷土重来。
  萧渝回到小屋的时候天色已晚,远远地,他就看见站在门外猩红灯笼下向远处眺望的泠苏,她双手叠放在腰间,踮起脚尖努力往远处望,萧渝自她的身后方向来,看不清她大概有些着急的神情,只有不停左右移动的脚步带动着摇晃的身子映入眼中。
  萧渝忽地就在几米外停了下来,看着泠苏,烛火与星光将她的白裙照得发亮,她的身后是开满了目的绿树红花,在萧渝的视野里,她就站在群花之后,背对相望,蜂蝶纷纷。
  泠苏察觉到身后注视的目光并未用了多久,萧渝笔直地伫立在原地,看着她试探着却又满怀期待的转过身来,然后那团紧蹙的眉终于舒了下去,萧渝轻声一笑,目视着她肩膀一松迈步上前来的身影,并没有流露出不悦之色,她眨眨眼,看他,“这么晚了,与陈伯酒兴大发了。”仔细凑上前闻了闻,“酒味还不算重。”回来之前萧渝特意饮了一壶酒。他目光由远及近,又由高而低地落在泠苏身上,被她的摇头晃脑举动有些逗乐了,露齿一笑,“我与陈伯甚是投缘,他的小孙儿更是聪明伶俐得紧,武艺进步飞速,将来必定是个角色。”
  “有萧大侠的金口一开,这孩子日后绝非等闲之辈。”接过话,泠苏煞有其事地重重点头,抿着嘴装作认真的模样。
  两人都被她的样子逗乐,相视而笑。
  泠苏上前拍了拍他的手臂,“快去休息吧,不早了。”说着便自己先行转身往屋内走去,就在这时,萧渝立即收起了满脸的笑意,顷刻间薄唇成线,目光凝聚,侧脸往身后轻瞥,草木被拨得窸窣的动静立刻随着他的动作传来,萧渝没有完全回头,只如此随意一瞥,就把一切已看懂。
  他不去惊扰身后的人,只默默跟上泠苏,向小屋走去,泠苏进了屋子后,萧渝在门外顿了片刻,他站在门前,将身子微微倾斜过来,目光恰好对准远处,黑夜的暗影里正有一个白色身影渐行渐远,而他的身后,
  花开成海。
  沈怀奚的行迹相当神秘,南城不算大,城内常住的百姓大多都彼此熟络,由于是小城的缘故,外来人并不多,在城中倒是相当扎眼,但距沈怀奚上次出现已过了好些日子,他不仅未再现身,甚至销声匿迹一般探不得半点消息,萧渝下意识地留意,却连一点蛛丝马迹都嗅不到,能将他萧渝敏锐的江湖嗅觉都置于无用武之地的绝不会是个普通的人物,这个沈怀奚,一身的故事。
  他终于出现在一个相当不合适的时机。这一天,泠苏与萧渝一道,来到城后的南山之上祭奠羽商,这是泠苏提出的,她并不避讳,甚至比起萧渝更加心向往之。脚踏着开出小花的杂草,萧渝沉默地跟在后面。
  草长莺飞的暖春也为阴冷的坟山飘来了几朵繁花,而羽商坟前种满的群花,又是一年风中摇曳,泠苏蹲下身子,用手将散落在坟头的落花落草拂去,而后转向身后的竹篮,拿出其中的酒壶,斟了一杯端在眼前。
  萧渝负手站在身后,看着她倾斜瓷杯,然后洒下成股流动的清酒,嗞啦的响声与风声齐来,萧渝缓缓闭上眼睛,仿佛又重回那一日的江南,那衣香鬓影,花腔婉转,蝶翅轻展的山水南城,初见时羽商那一眼的清泪,萧渝至今仍旧历历在目。
  蓦地,萧渝双耳一动,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细缝,泠苏仍蹲在坟前对着石碑自语,显然她对这极小极微的动静已经失去了敏感的洞察力,也是认准了这一点,萧渝忍不住转动眼珠却不动脖颈地向后瞥去,只见得满山的树与花正在春风中慵懒地拂动,没有任何异常,但这绝逃不过萧渝的耳朵,他微微一笑,认准了泠苏再也无法察觉出他的存在,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吧。
  “萧渝……”笑还留在唇边,那边的泠苏却将他从无声的对话中拉了回来,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沉重,萧渝不禁一愣,“你还记得那日我与你说的话吗?”
  依然一动不动地蹲在坟头,泠苏只留给萧渝一个笔直的背影,她的双手撑在石碑上,低着头,喃喃道:“我说,希望日后你不会后悔。”
  萧渝怔住了,他知道泠苏说的是羽商自刎的事,是他逼死了她。这也是多年来一直缠绕于萧渝内心的死结,只要一想起当时羽商那双绝望而动容的双瞳,萧渝就痛苦得难以自控,死在心上人的剑下,羽商一生的终结,多少不甘,多少悲绝,有谁来懂。
  “现在,萧渝,”泠苏站起身来,缓缓走向他,从那张从容自若的面容上萧渝仿佛重见当初沉稳有力的泠苏,救他于危难之中,不顾一切为他奔走,数次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甚至为了他武功尽失,生命垂危,也毫无怨言的泠苏。也就是这样,他才要这么努力决绝地变成沈怀奚,他欠下的实在太多了,逝者已逝,他不能再让生者承受无尽的苦痛,但眼下的泠苏却坚定地捅破了这层假象,“你后悔了吗?”她目光灼灼地看向对方。
  萧渝不说话。
  场面一片死寂。身后的风声混杂着草木声呼啦传来,站在风中的萧渝感受到了被轻风吹起的长袍,忽地,他将视线对准了泠苏,如同被什么鼓动了似的,萧渝严着脸,上前向泠苏走近,他的目光很逼人,泠苏竟有些想退步,但她强烈地克制住了,手指的骨骼被捏得咯咯作响,她逼着自己与萧渝视线相对,睫毛由于过分用力不停地颤抖,两颊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栗。
  “泠苏,看着我的脸。”萧渝低下头自指,他将脸停在离泠苏相当近的地方,泠苏有些被惊到地发出一句轻声,忍住不往后退,却听他说,“这是沈怀奚,不是萧渝。”他的话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倾进了全部的气力,
  “在你的眼里,从来就不应该有萧渝。”
  泠苏不停地摇着头,双眼早已噙满了泪,她的双唇张张合合,欲语却难语,她盯着萧渝的脸,只是不住地摇头,最后终于提起了裙角,从他身边跑离。
  带起的一阵风吹乱了萧渝的头发,发丝刺入眼内逼得他闭上了眼,萧渝放下指着脸部的右手,低下头,满心的疲惫。
作者有话要说:  

  ☆、日照月落嗟星辰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再次传来。萧渝仍旧保持着低头的动作,待脚步声逼近而停之后,他首先开口:“你来的真不是时候。”说罢苦笑一声。
  “哦?”沈怀奚挑了挑眉,口气有些揶揄的味道,“这是什么时候?萧大侠因何如此痛苦?”
  萧渝侧身抬起头,唇角还夹着苦味,跟前的沈怀奚却笔挺地站着,双手垂放衣边,今日他换上了一袭黑衣,依旧两手空空,无刀无剑,却也依然还是眉目清冽,萧渝又是一声苦笑,直起身子,却懒得去与他争辩,方才的话想必他也都听得了,现在再来说这些,颇有些落井下石的意味。
  “你要来就该早些来,在泠苏走之前来,”萧渝说得有些激动起来,“沈怀奚,既然你没有死,为什么不让泠苏知道?为什么让她为了你白白痛苦?”他的两只手用起力度微微握起放在身体前侧,直直地看着坦然站立的对方,他不明白,为何自己要在沈怀奚的眼前成为他的扮演者。
  沈怀奚微微扬着嘴角看着他,一双清眸没有由于萧渝的情绪起伏而被惊扰,那淌着水般的明澈,却在他被风吹乱的发丝中涌出止不住的悲凉。
  “我的出现只会扰乱她如今平静的生活,她终于摆脱了痛苦不堪的过去,我怎么能够再次将她拉入万劫不复之境。”沈怀奚的眼中忽地闪过了一抹火红色,像是地狱的万劫之火随着他的言语熊熊燃起,“我的鲜血应当在她的梦里,流淌了很多年。”沈怀奚看了看萧渝,他正皱眉直视,低头轻声笑了笑,沈怀奚缓步从他身边走过,留下的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地落在萧渝的耳边。
  “当年师父带着我来到江南,意外邂逅了名声颇高的泠苏师徒,江湖的女流之辈向来引得人注目,”沈怀奚停在了羽商坟墓旁的一棵花树下,微微眯起眼睛,凭眺着远处的山水,他将左手搭在突出的枝干上,右手轻轻碰了碰额上的伤疤,盘踞着的阴魂不散的罪恶,直到如今,那冰凉的触感依然令他毛骨悚然,沈怀奚轻声自嘲,放下手,远远地,迎着风,看着他的过去。
  这也是萧渝第一次,听到那段过去的故事。
  “后来发生的事你大抵也能猜到……”沈怀奚笑了笑,却忍不住地跟上了一声轻蔑的冷哼,萧渝还来不及去证实他说的是否就是与泠苏日久生情的因果,他就已将话题拉扯到了最凛然的一幕,“那一天,我来到山上寻泠苏,她并不在,是她的师父出来迎我的,当时我虽年轻,却也能大致察觉出她对我颇有微词,我并不知道她与泠苏间发生了什么,或是有其他的诱因使得她向一个江湖小辈出手,那时的我又怎是她的对手,几番顽抗下来我便抵挡不住……”沈怀奚的声音停了,萧渝的想象戛然而止,他回身去看,就在距他三四米开外的一棵柳树下,沈怀奚的左手扶着树干,右手向后撑起一些,这一个笔直的背影在萧渝的眼中,一动不动。
  “……就在她的剑尖直逼我的眉宇之时,我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尖叫,当我在眼前的血幕中倒下的瞬间,我隐隐地听到了悲戚的哭喊声。”声音有些不自然般的强装镇静,他眼睛动了动,顿了一下,又再道:“用不了多久我就彻底失去了知觉。后来我半昏半醒间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等再次醒来已经不知过了多久,我躺在一间简陋的草屋内,四周摆满了瓶瓶罐罐和一些食物,我当即明白,有人救了我,但他显然不想暴露身份,在我苏醒前就已离去。”
  “当时我的身体仍旧十分虚弱,我四处寻医,也就此隐姓埋名,告别了我作为沈怀奚的过去,直到如今。”
  “为什么……陈徵非要置你于死地?就因为你与泠苏间暗生情愫?”萧渝有些难以理解,不希望弟子由于儿女私情耽误习武自然能够理解,但因此对一位无冤无仇的小辈痛下杀手却超乎人情,难道的确是陈徵缺乏了最基本的人性?
  沈怀奚似乎也料到了萧渝的疑问,几乎没有思考,只是一个冷笑,就将个中缘由和盘托出,“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师徒间的矛盾由来已久,陈徵性情急躁,泠苏却偏偏不温不火,骨子里还藏着一股桀骜之气,想必在这件事上,他们师徒也发生了不少的冲突,陈徵大概是要给泠苏一个教训,一劳永逸吧。”时隔多年再听起来,沈怀奚已然可以冷静地将那段几乎要埋葬了他的过去叙述得有条不紊,这样看来,萧渝抬起头,再次对上了他的背影,深不见底的黑色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席卷着所有的暗流,他应当是死在泠苏的眼前的,后来萧渝才知道,陈徵当时用的正好就是泠苏的剑,不过眼下他真正悲戚的,是泠苏在羽商临死前对他那句带血的忠告,萧渝闭了闭眼,血泊中的羽商清晰可见。那遥远得失去了温度的记忆就如同一个蛊,任凭他怎样负隅顽抗,都逃不过一生的惑。
  “陈徵不知道你还没有死对吗?”似乎是怕自己掉进万劫不复的记忆轮回里,萧渝强逼着自己把思绪拉回,沈怀奚点了点头,“对,她当时下的是杀手,想必她们临走前我已是奄奄一息了,她大概不会想,在空旷的山地上我还能够获救。”这也是萧渝有些纳闷的,山谷绝非寻常百姓会出没之地,习武之人向来选择的都是些人烟寂寥的僻地,这样方能不受打扰也不被窥视,但沈怀奚却在生死攸关之际命遇贵人出手相救,那么,这位贵人绝不是平民百姓。从他方才的语气来推断,并未对救命恩人流露出疑惑,也并未提及他仍在寻觅恩人,也就是说,他已经知道了当初那个救了他一命的恩人是谁。萧渝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是不是好奇到底是谁救了我?”咯噔一声,萧渝心底一惊,竟被他一语言中,但更让他瞠目结舌的事才刚刚到来,“萧渝,是你的师父,是他救了我。”
  师父?!萧渝的双眼不自觉圆睁,瞳孔在那一瞬间忽地放大,印进沈怀奚淡淡的微笑,眼下他已经转过了身,静观萧渝的反应,不过萧渝这一系列的神情变化也相当迅速。本能的讶异反应更多的是来自于内心对于师父这个称谓的逐渐违和,如今在这个特殊的场合意外地再次被提起,之于这件事本身,他更吃惊的是师父与沈怀奚的人生交汇,毕竟师父宅心仁厚,行走江湖素来以仗义著称,出手相救算不得什么,只是,师父与陈徵的特殊渊源给这件事的偶然性添上了不少可疑的因素。
  不过萧渝眼下没有耐心去剥茧抽丝,而是选择了直切主题。
  “你有什么打算?”眉眼一动,问得干净利落。
  沈怀奚笑了,喷出了一声极轻的鼻音,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杂草,有一棵被踩得弯了腰,青绿的颜色却敌不过将亡的命运,忽地,劲草呼呼而动,疯狂地四下逃窜,沈怀奚突然响起冰冷的声音。
  “无论陈初能力如何,他终究是篡位的罪臣,天下之人无不口诛笔伐,正统帝王如今被软禁在宫中,虽说权力尽失,但权威尚在,一旦再次露面,必定能唤起百姓心中对于前朝的敬畏,况且如今天下也不甚稳定,举兵扬旗的大有人在,虽说存在不少泛泛之辈,但至少也体现出民心之所向,若是我们能就此良机趁势而发,迎出圣上,号令天下,必将得来民之响应,到那时,江山得以归附圣上,陈初也将自食其果。”他那双眼睛随着这一段话极快地变化着色彩,但五官偏偏不为所动,就一双眼锐利地扫视四周,萧渝忽地发现他的眼睛有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就那么短短几秒的对视,他就看出了其中极具的煽动力,沈怀奚愤慨而自信地直视着他,他从来没有过移开视线的打算。
  “那你来找我又有何打算?”萧渝极力压制着被他所燃起的复仇之火,萧涟,羽商,顾惜的容颜却一张张清晰地从眼前闪过,他突然很想伸手去抓,但在以沈怀奚为背景的虚影里,他却看到这个徒劳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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